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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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治病钱

    天空阴霾,灰云满布,太阳闭着它的眼。一群看不清面目的鸟飞过教学楼的上空,静默无声。

    苏木从教师公寓的小门出去,走到男生宿舍楼下,几个孩子“呼啦”一下从楼里钻出来把她团团围住。

    “老师,罗康怎么样了?”

    “老师,我们可以去看他不?”

    “老师,罗康得的是什么病啊?”

    这帮平时调皮捣蛋,一言不合就有可能吵得面红耳赤,甚至板凳与书本齐飞,扫帚共拳脚并用、扭打成一团的小孩,时不时被请进办公室喝茶的毛头小子,有的个子比苏木还高,瘦瘦长长的,嘴唇上冒出了一点点青髭,像春天刚从土里钻出来的毛茸茸的小草,这时候一个个都脸色严肃,眼神关切,盯着苏木一动不动,唯恐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

    苏木既感动又欣慰,忙笑着说:“医生已经把他抢救过来了,没什么大碍,等他休息几天你们就可以去看他。”

    “哦……”孩子们稍稍舒了口气,但还是站着不动。

    苏木只好又说:“好了,我一定把你们的关心带给他,他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一个小个子的男孩睁着圆圆的眼睛说道:“我数学还没做完,就等着抄……”

    旁边的男孩一掌拍在他头上,恨声道:“你去死嘛!”

    其他几个孩子也露出鄙视和尴尬的表情来,苏木装没看见,不动声色地仰头道:“我会把罗康的最新消息告诉你们,那些不自己动脑筋,不自己写作业的除外啊!”

    小个子男孩羞愧地瞄一眼苏木,红了脸,其他孩子“嘿嘿”干笑。苏木就此和他们告别。

    到得医院,罗康还处于昏迷中,医生正在做手术前的准备,他的爸爸已经到了。苏木看他一头乱发,黑黝黝的脸,胡子拉碴,神情疲惫,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夹克和西裤,脚上的皮鞋灰扑扑的,猜测他大概是在工地上做工,连夜赶过来的。

    蒋毅也是一夜没有合眼,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苏木给罗康的爸爸介绍道:“这是罗康的英语老师——苏老师。”

    罗康爸忙站起来,脸上露出一点谦卑的笑来:“您好,苏老师!罗康给我打电话说起过您。孩子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苏木急得摇手安抚他:“快别这么说!您也看到他第一次月考的成绩了吧,罗康这孩子很优秀,也很懂事,我们不麻烦!”

    罗康爸脸上的笑爽朗了一点,待苏木坐下后,才跟着坐了下来。

    苏木就对蒋毅说:“蒋校长,您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儿。”

    “对,对,我刚一直在劝呢!谢谢您对孩子的关心,您回去歇会儿吧。”罗康爸也说。

    蒋毅沉思片刻,放下叠着的腿,说道:“那行。有什么需要,尽管跟学校说,我们会尽力协助。晚点我再过来。”

    苏木待蒋毅去得远了,见罗康爸沉默着,一脸愁苦的样子,心下怜悯,就问他:“罗康以前也发过病吗?”

    “他时常喊头痛,我们只当是感冒了,给他一点药他吃了就好了,就没多留意。”

    苏木想起来,入秋后天气转凉,罗康是有感冒过一次的,也是说头痛,学校医务室给他开了感冒药,他吃了没多久就活蹦乱跳了。

    “医生说他这种情况比较严重,弄不好以后还会复发。唉,都怪我没在他身边好好照顾!”罗康爸皱着眉,万分痛心。

    苏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时也沉默了下来。

    不一会儿,罗康被推进了手术室,苏木和罗康爸跟着下楼,在手术室外坐着等待。

    罗康爸打了个电话,苏木听出来是打给罗康的大姑的,意思是请她过来陪护几天。等他挂了电话,苏木忍不住问他:“您还要回北京去吗?”

    罗康爸垂下头,显出很为难的样子:“没办法,我得去弄钱。咱别的不怕,最怕生病。以前康康妈妈生病就花了不少钱,家里他奶奶也是七病八痛的,好在他叔帮衬了点,可是孩子读书也要钱啊!康康在这儿读书一年要花两万多。没办法,我不在他身边看着,他奶奶哪里管得住?就怕他跟着村里那帮小子混坏。苏老师,您不知道现在农村……唉,我们就是小时候家里穷,读书读少了!他还有个妹妹,我还准备明年也把她弄到你们学校来,他这一生病,不仅妹妹来不了,他恐怕也得回去读。”

    苏木心头一动,问他:“您交了多少钱?”

    “五万。我只有这些了,还不知道会不会再交。医疗保险也报不了多少,大头还得自己掏。”

    苏木沉默了。

    中午的时候,孙燕和大刚急匆匆地赶过来了,罗康的手术还没有结束。孙燕问过一些情况,也很焦急,却是万点办法也无,只有等着医院的最终处理结果。

    罗康爸就说:“谢谢老师对孩子的关心,我们出去先把饭吃了再来吧。”

    孙燕急忙朝他摇手:“不用,不用!我弟弟小刚去买饭了,马上就拿上来。”

    电梯拐角转过一个人来,可不正是小刚?一只手提着一口袋的盒饭,一只手提着一口袋的矿泉水。大刚上去给他接过了盒饭。

    “这、这怎么能让你们破费呢?我……”罗康爸很是局促。

    “哈哈!客气干啥?不就一顿饭吗?咦,蒋校长走了吗?我都给他买了一份。”小刚笑容满面,打断了他要说的话。

    “他说晚点会过来。”苏木回答。

    三个男人推让了一阵,把多出来的那一份饭分了。苏木打开饭盒盖,见厚厚实实的一大盒,自己小小的胃哪里装得下?就对孙燕说:“燕子,太多了我吃不完,给你一些呗?”

    小刚抢着把那个已经空了的饭盒伸过来说道:“给我吧,苏老师!”

    苏木就把饭菜掏了一些在那个饭盒里,孙燕偷眼看着,悄悄地笑了。

    饭后又等了一阵,罗康才从手术室推出来,还是被送进了icu。罗康爸着急地问一个紧跟着的年纪较大的护士:“这孩子要啥时候才醒过来呀?”

    护士隔着口罩说:“家属别紧张啊。孩子手术是成功的,等麻醉效应完以后可能就醒了。”

    几人只好隔着玻璃看到孩子苍白的脸,罗康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跑去对医生说想进去看看孩子。医生答应了他,给他进行一番消毒、穿上防护服后放他进去,但只给几分钟的时间。

    苏木见他伏倒在罗康床前,握着孩子的手轻轻喊他,和他说着话,眼泪立刻奔涌而出。

    小刚递过一张纸巾来,担忧地说:“苏老师,罗康会好的,你别紧张。”

    苏木擦了眼泪,回头给他一个笑容:“谢谢。”

    一星期以后罗康短暂醒过来一次,又昏迷过去了。他爸爸到处去筹钱,大姑陪护着他。

    苏木和孙燕一得了空就去医院看一下。苏木更是悬着一颗心,害怕最坏的结果出现,害怕再不能见到罗康纯真灿烂的笑脸,再不能听到他叫自己“苏老师”。曾经,她最亲爱的人就是那样猝不及防地走的,在她美丽的青春像花骨朵才张开第一片花瓣的时候。

    星期六下午苏木给几个孩子补了一下课,准备晚上再去医院看看,回到公寓小屋,见孙燕在沙发上坐着生闷气,感到奇怪,心想,她这是和大刚吵架了?他们要装修房子,难免有意见不合的时候。

    “怎么了,气鼓鼓的?”

    孙燕接过她倒来的水一饮而尽,叹了几声气,说道:“你不知道,昨天和今天我都去找蒋校长跟他商量一件事,他不答应,气死我了!”

    “怎么说?”

    “医院说罗康的病情复杂,要继续观察治疗,让先准备15万。他爸已经一个子儿都没了,听说家里奶奶听到这个事以后也是一病不起。我就想让蒋毅到公司去说说,帮个忙,没想到他拒绝倒罢了,还啰嗦一堆话,真是!”

    “他说什么?”苏木的心也是沉甸甸的。

    “哼!我跟你说啊,蒋毅的爸也是公司股东之一,15万对他们来说毛毛雨呢!结果他说现在房地产的生意也不好做,公司新开楼盘都卖不出去,还说这不正是一个对学生进行思想教育、爱心教育的好时机吗?他让我和团委商议搞一个募捐活动,就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举行。学生能有几个钱?我晕!”

    苏木心头滑过一个念头,陷入了沉思。

    孙燕又说:“他们这些有钱人,吃喝玩乐有钱,养小三小四有钱,帮助一下有难的人就没钱!真是的!就当是做一下公益,为公司争取点社会效益也好啊!你猜蒋毅怎么说的?‘我们办学校,帮政府解决了教育资源不足的短板就是最大的社会效益。’切!办学校是很赚钱的,好吗?真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发过这一通火,她站了起来,摆摆手无奈说道:“我和大刚倒有六万块,另外我父母也给了我们六万准备装房子,可我怕大刚不答应。算了,我写倡议书去!有多少算多少,剩下的我拿装修房子的钱顶一下。”

    “这笔钱我出。”苏木终于开口,抬头看向她。

    孙燕一愣,惊异之下又坐回去:“你说什么?”

    “我说不要搞募捐,你也不需要动装修房子的钱,罗康治病的钱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