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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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素女愁

    中秋节那天,吴谦中午陪冬梅,晚上陪覃婉兮,到底是体育老师,精力倒还充沛。

    覃婉兮心中只有凄苦和冷笑,脸上却带着柔柔的笑对他说:“明天我想去看望外公,你有空吗?”

    吴谦心想他们毕竟还是夫妻,岳父岳母又去了,外公住在舅舅家,又是最疼覃婉兮的,这份情义无论如何都得将就一下,于是点头道:“好,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带上礼物,像平常夫妻一样手挽手,没隔多久就到了城东的舅舅家。

    外公近90岁高龄了,已严重耳背,老眼昏花,但一见到覃婉兮,就露出了慈祥的笑容。覃婉兮蹲在老人家身边,摩挲着他枯瘦的手,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恰如断线的珠子,止都止不住。舅妈知道她前后失了爹妈,30岁的女人了,别人都生儿生女,有的还生了二胎,偏她身边没个孩子得以分心宽慰,真是命苦!自己都忍不住时常流眼泪。但当此之时,也只有小心劝慰了。

    “好了,小兮,好了!你看外公多高兴啊!这大节下的……”

    覃婉兮吸吸鼻子,止住了哭泣,起身坐在外公身边和他说话。老人家自是听不太清楚她说什么,但始终微笑着看她,偶尔他听进一两句,就点点头,慢慢地絮叨。

    过了一会儿,外公移眼看向坐在转角一隅的吴谦,吴谦忙弯腰过来,大声喊道:“外公!”

    外公点点头,指向身边让他坐,然后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兮的父母走了,我也快去和他们会合了,你要好好照顾她。”

    吴谦羞惭地垂下眼,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覃婉兮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她扭开头拿手背抹了一把,回头对外公大声说:“外公,我去帮舅妈做饭!”

    外公不说话,只有点头。

    舅妈见覃婉兮进来,和她说过一阵闲话后,终是迟疑了一下,走过去把厨房门关了,轻声说道:“小兮啊,舅妈这一段儿一直在珠海你表哥那儿,回来以后呢又东忙西忙的没得空去看你。我前几天听到一件事,想问问你。”

    “是辞职的事吗?我跟您说过啊。”覃婉兮洗着菜,回头勉强笑了一下。

    舅妈深深地看着她支吾了一阵,还是咬牙说道:“我听以前单位的一个同事说,她陪儿媳到医学院去做产检,看到你家吴谦也陪着一个女的在那儿排队。”

    覃婉兮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忙抓起水槽里的一篓豆芽到水龙头下去猛冲,淡淡说道:“那是他妹妹。”

    舅妈眨眨眼,疑惑道:“你前面不是说他妹妹在深圳吗?”

    “就是因为怀孕了才回来了。她在一家电子厂打工,说是那边费用高些,还是回来方便点。她老公忙没请到假,刚好那天我也有事,就让吴谦陪她去了。”

    “这样啊。”舅妈看着她回过头来的笑脸,心里不是滋味,想了想又自言自语道:“20年前还经常看到被人丢弃的孩子,健健康康的,一点毛病都没有,现在怎么就少了呢?”

    覃婉兮干干地笑笑,想起一句话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说道:“舅妈,我挺好的,您不用担心。”

    “还是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吧。有了孩子,家才像个家。可是,唉……我又听人说,现在孤儿院的孩子都不够健全。唉!”

    “现在也有很多丁克家庭啊。只要自己过得好,也没什么的。再说了,我是个闲散惯了的人,吴谦也有自己的事业,孩子说不定还是个拖累。”

    覃婉兮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滴血。

    这时,有事出门的舅舅也回来了,大家一起吃过饭,再说说话,覃婉兮夫妇俩就告辞了。

    出得门来,才走得几步,吴谦就期期艾艾地说道:“那个,婉兮,刚刚冬梅打电话来说很不舒服,你看……”

    覃婉兮心下冷哼,面上一丝不露,反而笑着说:“她有身孕,又是早期,你去看她吧,我打车回去。”

    吴谦还有些犹豫:“我还是先把你送回家吧。”

    覃婉兮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说道:“要不,你把车给我,可以吗?”

    吴谦见她如此说,始终耐不住心里的内疚,忙点头同意:“行。你慢点开啊!”

    于是两人就此分开走。吴谦打车去看冬梅,覃婉兮则在一个路口转向,把车开到了父母生前的住居。

    老楼上,爬山虎的叶子已变得灰灰的,像是绿色底子上蒙了一层白雾。她打开门,把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让秋天的空气吹进来。阳台上的绿植长得很好,一丛三角梅开出了紫色的花,艳丽了这方空间。她每周都要过来浇一次水,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没有缺过人。

    她把放在客厅的躺椅搬到门口去,阳光太过强烈,只能这样了,躺下去刚好晒到她的脚。

    她闭上眼,心里默默地对父母说:“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中秋节了,祝你们节日快乐!昨天我去了你们的墓地,给你们带去的月饼有没有吃?昨晚的月亮很圆很亮,但是爸爸说过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晚上我在这儿陪你们一起赏月好不好?”

    眼泪流了下来,她也不去擦,任它尽情地流。现在她已经不在吴谦面前流泪了,她要记得随时都是一张笑脸面对他。

    临近晚饭的时候,吴谦打电话过来,说是冬梅反应很大,吃什么吐什么,今晚就不回来了,要她注意关好门窗。

    “嗯,你好好照顾她吧。小区有保安,还有监控,我没事的。”

    她说完这些话,就狠劲把手机摔在沙发上,惨笑几声,咬牙切齿地自语道:“很好!这条路我会一如既往地走下去!没人给我生,我就自谋生路!”

    那些久远的甜蜜的时光就像屋外渐渐远逝的阳光,沉到她心灵的最深处,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拿过手机来在美团上叫了一份外卖,囫囵吃过后,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逛了一圈再回到这里,从衣柜里找到一件少女时代穿的旧睡衣。她的身材已经干瘦,这件睡衣被她毫不费力地穿了上去。然后,她靠在床头抽烟、看小说,直到很晚才睡下。

    寂寞就像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空气,紧紧地包裹着她,没有给她半丝迷梦。

    她很早就醒了,在黎明的昏暗中抽着烟,心底是个永无止境的黑洞。

    这样了无生趣地捱过一天,到了下午,吴谦又来电话说不能回来了,覃婉兮彻底崩溃。仿佛这间屋子住着一个鬼魅,追赶着她,撕裂着她,要把她彻底吞没。她跳起来,把门窗全部关了,踉踉跄跄地跑下楼,快速把车开回“枫桥韵泊”。

    打开自家的门,这里一样是空荡荡的寂寞。窗外的阳光还未散去,她却感到彻骨的寒冷,不禁伸手抱住了自己。

    抽过几支烟,她百无聊赖,调出手机中的照片来看,那些和吴谦的昔日合影张张上面都写着讽刺。她急速地滑到最后面,眼睛定在了几张公司欢迎新员工时一起吃饭的照片上。那时,张力坐在她身边,眼眸温柔,面带笑容。

    南江那一晚的情景又浮现在她脑海里。她想了想,敲下了他的手机号码。

    我只不过是太过寂寞,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而已,就像堰塘里的水,满了就要溢出来。

    她这样想着,重新打起精神,洗漱打扮,焕然一新后等着张力的到来。

    晚上9点,张力的电话来了,他温柔地说:“我在你家楼下的停车场,一起去河边吃宵夜?”

    她迅速乘电梯下到负一楼,走近张力,说道:“不好意思啊,张总,把你从家里叫回来。我没别的意思,就想和你说说话。”

    张力的笑容清新俊朗:“没事,反正明天也要上班了。并且,我非常喜欢和坦率的人打交道。”

    “杨助理回来了吗?”覃婉兮还是觉得有点尴尬,顺便问道。

    “应该吧。对于公司的纪律,她在进公司时有被培训过的。”张力开着车,在覃婉兮看不到的眼眸里,带上了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柔和。

    两人到了清江河边,找了一家烧烤摊坐下来,张力抬眼问她:“要喝点什么吗?”

    “随便一杯饮料就好——柠檬汁吧,你呢?”

    张力回头对店家说:“一杯柠檬汁,一瓶啤酒。”

    覃婉兮忙说:“晚上了,还是不要喝酒吧。”

    “没事,一瓶而已,就是个下菜的饮料。要是有二三好友的话,来两炮扎啤更好。”张力很不在乎的样子。

    覃婉兮害怕他因为自己耽误了明天的工作,又想到还要开车回去,于是再劝道:“你还是和我一样喝果汁吧,一瓶酒也是酒啊,伤身体的。”

    张力哈哈大笑,环视一圈周围后说道:“看看他们,谁不是快意人生呢?你呀,太放不开了!”

    “张总……”覃婉兮窘迫了。

    张力收回笑,正色道:“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你都让我叫你婉兮,怎么你还叫我张总?”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样说覃婉兮心下有些欢喜,就说道:“好,以后私下里我不叫你张总了。”

    张力笑意满满:“那你叫我——”

    “张力!”覃婉兮清脆地喊一声,脸却有些微红。

    张力放声长笑,很是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