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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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覃婉兮

    站在广场上,她才想起给张力打电话。他没有接。她知道,这种情况说明他正在开会。她的手机里没有吴谦的电话。现在是上午10点,太阳已经快升到头顶上来了,覃婉兮在江边……

    她咬咬嘴唇,拨通了陆常山的电话:“你在哪里?你把车开到医院门口来接我好不好?我要去江边找覃婉兮。”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字,也不管他怎么想,挂机前再加了三个字:“你快点!”

    她急急地跑到医院门口去,陆常山的车就来了。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他一贯的云淡风轻,好像天塌下来只需用手一撑就可以了。

    “覃婉兮,就是你在火车上见到过的那个,我觉得她要出事。你开快点!”苏木手心里都是汗,从来没有这样急过。

    “她为什么会出事?”

    “她丈夫出轨了要离婚,把她爸爸气死了。她妈妈也去世了,现在就她一个人。你快点啊!怎么是红灯嘛?”

    苏木其实是个急性子,说到的事情巴不得马上就能到手。不过她是真觉得覃婉兮会出事,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忍不住伸出左手去抓陆常山的右手。

    “你抓着我我怎么开?”陆常山把她的手拉下来。

    苏木红了脸,想想自己确实有点过分了。

    “她有没说她在江边的哪儿,南江那么长。”

    苏木忙按手机,铃声响了好一阵,覃婉兮都没有接。这要怎么办?

    “她说那里的江水很美,风很凉爽。会在哪里呀?”苏木要急哭了。

    “你急没有用,只有慢慢去找。”

    陆常山把车转了个道,不去人多繁华的码头,而是往人烟稀少的城郊边。

    “你确定她会在这里?”

    陆常山淡淡扬眉:“直觉。”

    车子沿着江边的公路反向往码头方向走。苏木趴在车窗上仔细看下面。她没戴眼镜,眯着眼睛很是吃力。

    “那儿,石梯下面,是不是有个人?”陆常山突然说。

    苏木眯起眼往前面看去,临近滨江路的石梯下,果然倒着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

    陆常山开上去,这下看得更清楚了,可不正是覃婉兮吗?

    两人跳下车跑过去。覃婉兮一袭白裙,侧躺在临水的最低一级石阶上。阳光照耀下,她的脸色惨白如雪,而又安详如斯。她的左手浸在水中,一缕鲜血正蜿蜒而出,融入透明的江水,随水漂流,倏忽不见。

    “婉兮!”苏木悲痛欲绝。

    “别紧张。她只是昏迷了,没有生命危险。”

    陆常山一边快速从覃婉兮的长裙上撕下一块布条,一边对苏木喊:“快去我车里拿支笔来,在驾驶室!”

    苏木跌跌撞撞地跑去车里拿了笔来,陆常山已经把布条缠在覃婉兮的左手腕上了,他把笔绑在布条上转了几圈,固定住了,然后抱起覃婉兮:“去开车门,赶快送她去最近的医院!”

    附近就有一家社区医院,覃婉兮被医生接手后,苏木抖抖索索地在她包里翻手机,陆常山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有我在,别怕!”

    仿佛得到了最大的鼓励和依靠,苏木安定了下来,在覃婉兮的手机里找到吴谦的电话号码,给他拨了过去。

    “你们谁是a型血?病人需要输血。”一个中年护士出来问。

    “我去,我是o型血。”陆常山拦住苏木,先回答。

    苏木也是o型血,陆常山知道,所以苏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急救室,然后坐在外面等,过了差不多1小时才等到他出来。

    “没事吧?”苏木问。

    陆常山神态轻松:“200cc,能有什么事。你应该庆幸覃婉兮是在我们找她的时候动的手。”

    苏木叹息:“结束生命,得有多大的勇气!不到伤心处,她不会这么做。”

    正说着,楼道里响起“啪啪啪”的脚步声,是吴谦来了。只见他神色慌张,脚步凌乱,两只眼睛血红,相比昨天早上见到他时的模样,更加不忍直视。

    “对不起,我来晚了,在殡仪馆那边处理一些事。”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道。

    这么晚才来,还有理啦?苏木不禁皱起眉头。

    也许是看到“急救室”三个鲜红的大字终于让他疲乏地坐下来,颤抖着呐呐自语:“怎么会?怎么会……”

    “你不要有太多担心,她没有大碍,只是可能因为太过疲惫,精神状态很不好,昏迷的时间会久一点。”陆常山安慰他。

    苏木可没这么好脾气,听到他说“怎么会”三个字,心里生起的那点怜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厌恶鄙夷:“她怎么不会?你以为她是铁打的吗?她没了父母,现在只剩你一个亲人,可是你根本没把她当亲人!对了,她爸爸还是因为你……换做是你,你受得了吗?”

    吴谦痛苦地抱住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有不得已!”

    “别拿‘不得已’当借口!你们这些男人,爱她的时候千般好万般好,一旦厌弃了,就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其实再多的借口不过‘贪念’二字!”苏木义愤填膺,急怒之下没注意自己的用词。

    陆常山奇怪地看她一眼,忍不住提醒她:“什么叫‘你们这些男人’?苏木……”

    苏木正在气头上,哪顾得上他的情绪:“不是吗?你那个表哥……”

    陆常山不再说话,静静地睁着一双深如黑潭的眼睛紧盯着她。

    苏木惊醒,愣愣地低下头去:“对不起。”

    陆常山握紧她的手,微微淡笑:“还是那个脾气——急怒攻心。像你这么情绪化的人,居然当了那么久的老师,还真是奇迹。”

    苏木像个孩子似的嘟起嘴,又羞又臊:“我知道,所以我不敢当班主任嘛。我怕哪天不是我把学生气死就是学生把我气死。”

    “多半都是学生把你气死。”

    “气死算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早死晚死都是死。”

    “别!你早死了,我找谁喊冤去?‘你们这些男人’,这锅太黑,我可不背。”

    “行!你画风清奇,你是清流,你是泥石流,你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剩下的一股顽石流行了吧?”

    “那我还是冤。顽石里会蹦出孙猴子,要么顽石自己会变成贾宝玉。我两者都不是。”

    “……”

    他两个越说越亲密,旁若无人。吴谦一直抱着头,哪有心思听到这些。

    苏木说得对,一切归根结底是源于他的贪念。当年贪念覃婉兮的美貌和家世,后来贪念财富、地位、身份,等到终于不再是清贫的体育老师了,就开始贪念别的女人。覃婉兮再美,看久了也不过是百花园中的一种花,而他想尝尝别种花的滋味。

    但贪念还不是原罪。原罪是自卑。自卑滋生贪念,贪念掩盖自卑。

    他已经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覃婉兮了,但是他却非常清楚覃婉兮爱他,她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来惩罚他,惩罚自己对他的爱。

    时间过得很快,时间又过得很慢,两个小时以后,覃婉兮醒了过来。

    “婉兮……”吴谦奔过去,抓住她的手。

    覃婉兮却扭过头来看苏木和陆常山,眼泪顺着眼角流入枕中。

    苏木忙抽出纸巾来给她擦去眼泪,安慰她:“没事了,你好好休息,晚上我们一起回梓城。”

    “可以陪陪我吗?”覃婉兮的眼眸里满是可怜与乞求。

    苏木很犹豫,因为张叔叔打过电话来,母亲快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覃老师,苏木的妈妈还在手术室里。”陆常山轻轻地说。

    覃婉兮的眼神立刻转为失望,眼泪流得更凶了。

    苏木最软肋的地方就是见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流眼泪,尤其对方还是那么悲惨可怜的覃婉兮,她差不多就要答应了。

    陆常山却再一次说:“覃老师,我以一个医生的资格跟你说,你不会有事的,不要想太多。”然后他又对吴谦说,“吴老师,好好安抚你爱人,她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你的陪伴。”

    听到他最后的话,覃婉兮的眼泪犹如决堤的洪水,哗哗而下。

    “婉兮,对不起!”吴谦趴在她身边,把头埋进她的手里。

    陆常山拉起苏木的手就走。

    “你不应该这样!”走到外面,苏木到底发了火。

    陆常山神色平静:“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你。把你的慈悲心收起来吧。”

    “可是你怎么能是那种态度呢?”

    “我的态度就是最好的态度。他们是夫妻,夫妻间的事情有他们自己解决。你慈母心这么泛滥,怎么不可怜可怜我?我爱了你这么久,你给过我什么?”

    他的脸色渐渐难看,终至悲伤不平,更胜起初分手之时。苏木怔住,再感觉不到头顶太阳的热力。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陆常山的语气冷硬而凄苦。

    原来只在两句话之间,他们从昨晚以来的温馨气氛再也不见,心底淤积的情绪仿佛化作满天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苏木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张力打过来的。

    “干嘛?晚上不是可以见到吗?”张力的声音懒洋洋的,却很大声。

    “覃婉兮在江边割腕轻生,不过已经没事了。”苏木言简意赅。

    “唉,可怜的女人!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肝肠寸断、香消玉殒。豆儿,你等着,哪一天我也会步其后尘。”

    “你胡说!我……”

    陆常山一个急刹车,苏木扑向前,安全带套住了她,手机却“噗”一声掉在脚垫上。

    “你干什么?”苏木愤然质问。

    陆常山捡起手机,看了下上面的名字,点断通话键,冷语如刀:“告诉他,从昨晚到现在,你都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你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