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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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有心人

    苏木冲进病房,只见母亲正坐在床沿无声垂泪,妹妹跪在她身边拿着纸巾按在她脸上,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张叔叔则拧着眉在窗户边走来走去。

    “妈,您这是怎么了?”苏木丢下包,走过去挨着母亲坐下。

    母亲不说话。

    “她说不做手术了。唉……”张叔叔代她回答,唉声叹气。

    “为什么?不是一直好好的吗?下午我们就签《手术同意书》,明天就上手术台了。等您腰腿好了,明年暑假我们去张家界。”

    母亲别过脸去,还是不说话。

    妹妹哭丧着脸,轻轻地说:“妈妈说隔壁病房有人死了。”

    苏木怔住,回头去看张叔叔。

    张叔叔靠在窗前,解释道:“隔壁有个老太太昨天也是做腰椎间盘手术,弄到凌晨时候,医院通知家属病人意外死亡。你上来的时候看到了吧?家属喊了一帮人来闹呢。你妈妈担心……”

    苏木明白了:“这种事毕竟是少数。妈,您多虑了!”

    是啊!刚才赵主任来说了,你是做微创手术,比常规手术的风险小很多。”张叔叔也说。

    “那还是有风险!”母亲转过头来,抹了一把泪,语气里掩不住的气闷和不解,“一个腰椎间盘手术,又没动到脑袋啊心脏啊,居然也弄死了人,你们说这医院咋那么不负责任啊?”

    “手术都会有意外的,但是几率很小啊!”苏木再次强调。

    “万一我就是那个几率小的呢?你还没有成家,星星还这么小,我……”母亲哽咽,眼泪又流了下来。

    “妈妈……呜呜……”妹妹终于忍不住,扁扁嘴,哭了起来。

    “你把孩子吓着啦!”张叔叔埋怨道,过来把妹妹拉过去抱在怀里。

    苏木心思急转,扭头对张叔叔说:“叔叔,您看要到11点半了,你们一早就出的门,妹妹也饿了吧。要不你们先下去吃东西,完了给我和妈妈带点上来,好吗?”

    她又顺着床绕过去,拉着妹妹的手哄她:“乖乖,医院后面有一家二次元主题餐厅哦,里面有你最爱的初音未来、柯南、哆啦a梦。要不要去看一下?”

    妹妹点点头,停止了哭声。

    等他二人出去了,苏木再坐到母亲身边去,轻声劝她:“妈,好了好了!”

    母亲吸吸鼻子,止住了眼泪,轻轻叹一口气,才说:“明天我自个儿的手术我是担心,可还有一点,你叔叔在这里我不好说,我一想起来,就心里像刀割似的难受。”

    “你想到爸爸了?”

    “刚才听其他病房的人说,那位老大姐是被碰到了主动脉血管。你爸爸当年不就是这样吗?你说他们怎么就那么不小心呢!明明知道风险很大,你就仔细一点,再仔细一点,总要做到万无一失吧!”

    “到底怎么样还得听医院的说法,别人都是猜测吧。”苏木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只能这样说。

    这时,母女俩都感觉有人进到房间来了,一抬头,却是陆常山。他朝她们微笑道:“阿姨,苏木。”

    苏木有些慌张,勉强扯出一丝笑:“陆医生,你……怎么来了?”

    陆常山正要回答,母亲却将头转向一边,生硬地说:“陆医生,我今天不用针灸了,你不必跑这一趟。”

    陆常山并不以为忤,反而在陪护床边坐了下来,看着母亲说:“阿姨,你的神情告诉我,我猜想的不错——您在为明天的手术担忧。”

    母亲回头,张嘴要驳斥,陆常山伸掌拦住,目光依然炯炯:“不管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希望您能听一个医护人员的的忠告:您的这种腰椎间盘突出症,如果您做了手术,您的下肢就有99%的几率不会瘫痪;如果您不做手术,那么您的下肢只有1%的几率不会瘫痪。”

    原来他是来劝母亲的。苏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母亲蹙着眉想了想,问道:“那你说昨天的手术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像是早就预料到母亲会有这一问,陆常山浅浅一笑,如同在夜海中的航船终于看见了远方高塔上的启航灯,给人无穷信心的感觉:“只要是手术,都有可能发生意外。做腰椎间盘突出的手术,最多的意外可能有左髂动脉损伤导致的多脏器功能衰竭乃至失血性休克,以及恶性高热。到底是什么,要等待第三方鉴定机构的鉴定结果。病人家属已经申请医疗鉴定。医院肯定会给出负责任的结果。”

    许是还沉湎在久远的往事中,母亲一声讥嘲:“呵!医生,说得好听是医生,说得不好听就是屠夫!”

    苏木没想到母亲会来这一句,焦急地喊一声:“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常山神色不变:“我只想说,只要踏进医疗这个行业,没有任何一个医生想要做屠夫!”

    母亲突然直勾勾地盯着他,问道:“陆医生,你为什么选择做针灸师,而没有继承父业做脑科医生?是不是脑科风险太大,你父亲反对?”

    苏木大骇,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不由自主地绞扭起双手。

    陆常山却依旧神色坦然:“家祖父是中医师,我从小跟着他长大,深受他老人家的影响,对中华传统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算是继承祖业。至于家父,他对我的人生志趣从来没有干预。我要是不学医,恐怕他也没有意见。”

    “你的父亲做了那么久的脑科医生,有没有发生过意外呀?”

    这会儿陆常山沉吟片刻才回答:“我想应该是有的。只是家父家母很少在我面前说他们工作上的事,他们总是

    尽可能地让我活得快乐。大概全天下的父母都是这样吧?”

    母亲长长地叹口气,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讽刺:“是啊,总是尽可能地让孩子活得快乐!”

    苏木听着他们的对话浑身难受,不安层层加码,很想陆常山快点离开这儿。她咬咬嘴唇,抬起头看向陆常山:“那个……陆医生,你、你吃饭了没有?”

    陆常山抬眸看她一眼,分明是在说:怎么,要赶我走吗?我就喜欢看到你紧张却拿我没有办法的样子!

    苏木知道他的想法和她的南辕北辙了,只好迅速转向母亲,征求她的意见:“妈,陆医生可能还没有吃饭,您看……”

    母亲却当没有看见,又问陆常山:“如果——我说如果哈——如果你自己或者是你的父亲出了医疗事故,把病人治死了,你要怎么办?”

    陆常山的回答毫无迟滞:“死者已矣,生者还生。我会努力帮助病人家属,一辈子赎罪。”

    “好个‘死者已矣,生者还生’!陆医生,你说得真轻巧啊!”母亲仰起头,转而对苏木说,“豆儿,送陆医生出去吧!”

    陆常山站了起来:“不必。阿姨好好休息,明天您手术后我再来看您。”

    “谢谢陆医生。”母亲不咸不淡地回应。

    陆常山转身,苏木跟在后面,心乱如麻,只低低地说得一句:“谢谢。”

    他像是没有听见,迈出了门。

    门外,刚好张叔叔和妹妹回来了。

    陆常山还记得六年前见过他们时的模样,遂对张叔叔礼貌点头:“叔叔,你来了。”

    张叔叔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随意应道:“哎。”

    拿着冰激凌的小女孩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甜甜地喊:“叔叔好!”

    六年前的小姑娘如今已长得这般高了,粉红白嫩的脸蛋已渐渐长开,脸部的轮廓和苏木简直一个模子出来的,明显不一样的是她们的眼睛:妹妹的眼睛比苏木的更长更大;妹妹是双眼皮,苏木却是单眼皮。

    再看着这双大眼睛,陆常山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感觉稍纵即逝,他也不做他想,笑着答应一声:“嗯,乖!”然后,就顺着走廊去了。

    张叔叔看他走远,返身进了屋,才想起此人是谁:“刚刚那医生,不是豆儿以前那个男朋友吗?我记得他还在咱家住过一宿。小伙子在这儿上班啊!”

    母亲语气淡淡:“小年轻的事,做不得数。”

    张叔叔似乎心有所感:“对!耍耍朋友可以随意,要结婚可不能儿戏。不过我看他挺好,有教养,品行也不错。唉,当初豆儿怎么和他分了呢?”

    当年之事,母女俩都没有对张叔叔说起过,所以他有此一问。

    母亲白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一声道:“缘分缘分,有缘无分。老天爷的事情,他要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你得听他的,强扭的瓜不甜!”

    张叔叔不再多言,从塑料袋里端出两个盒饭,让母女俩吃。

    苏木心情低落,随意扒拉两口,再没了下咽的欲望。

    包包里的手机忽然响起。妹妹去给她拿出来递给她。

    是杨灿打来的,只听她一声咆哮:“阿木,我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