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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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怀念祭

    堂姐说得对,命运是自己选的,路是自己走的,还有什么资格去贪恋、幻想呢?就是眼泪,也不应该有!

    苏木仰起头,把泪水吞进肚子里,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u盘,调出在北师大的学习资料,准备写学习心得。这是要在下学期开学时的校本培训会上汇报的。

    面前的文字和图片好像浮游在水面的微生物,密密麻麻的,想要抓住一两个,它却“哧溜”一下滑走了。苏木对着还是一片空白的word文档发愣,最后决定放弃。管它呢,反正还有的是时间!

    心情糟糕到极点,她打开微信和好朋友杨灿聊天。

    一小时前杨灿有信息发过来,写的是:阿木,我要死了,救救我呀!

    苏木点开语音功能,问她:“怎么了?”

    “王副总有老婆,今天来宣誓主权了!”

    “哼,如何?都跟你说了,一个35岁的男人,要么已婚,要么离婚,还没有婚的,不是阅人无数,就是一无是处。”

    “可是他真的好帅呀!我一直当他是钻石男啊!”

    “钻你妹钻!赶紧撤了吧!”

    “可是可是我好舍不得!怎么办啦怎么办?”杨灿在那边捶床。

    “你该不会和他那啥了吧?据说食髓知味后会更难摆脱,尤其是在激情初期。”

    “人家很守贞节的说。不过他有要求哦,好羞羞的啦!”

    “一来就想那啥的男人绝对不是什么好鸟,真爱你的男人不会让你受伤。赶紧撤!”

    “怎么办啦?”

    “还唧唧歪歪!你要是做了小三,别跟人说你是我闺蜜!”

    “小阿木,你说追爱的路怎么那么难走啊?你好歹和陆医生轰轰烈烈地爱了一场,而我……”

    “灿,我和他又见面了,就在昨天和今天、刚才。”

    想是这个消息把杨灿惊到了,她沉默了半晌,才问:“怎么样?”

    “很难受。我原本以为见到他我会云淡风轻或者轻描淡写,但真的见了面,才发现之前所有的心理准备都崩塌了。我明天就要带妈妈去军区医院看病,如果再碰到他,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我支持你!”

    这就是友谊的力量。虽然朋友并没有为你做什么,但有她的一句话,有她在你身边倾听,你都会获得莫大的鼓励与安慰。

    第二天一早,苏木坐车回县城接母亲去南州军区医院。

    进得家门,她同母异父的妹妹张南星和哈士奇小黑就欢跳着扑过来。苏木把妹妹托她带的一套沈石溪的动物小说和一本《狼图腾小狼小狼》拿出来给了妹妹,又抱了抱小黑,就见母亲左手撑着腰,右手提着一包东西,一步一步地从楼上挪下来。

    苏木赶忙上去扶住她:“妈,您感觉怎么样?”

    “这腰腿疼得厉害,都走不了几步路。”

    苏木扶她在沙发上坐下。

    “唉,还真是奇怪,我一个当老师的,又没干过什么重活,怎么会腰椎间盘突出呢?”

    “什么原因就别去追究了。您到了军区医院,稳稳当当地做个手术,就好了。”

    “说起做手术,我这心里头就堵得慌,当年你爸爸……”

    “我们打听过了,军区医院在这方面的技术是很高的,您就放心吧!”

    母亲再不说什么,把提下楼来的布袋递给苏木。

    苏木打开来,只见是几支香、烛,一把用于祭奠的火纸,还有三个新鲜的桃子。

    “妈,您这是……”

    “我这几天身上痛,老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总想起你爸爸。你还记得咱家后院菜园边有一棵桃子树不?每年这个时节,你爸爸都摘桃子下来给你吃。昨天晚上他托梦给我了,说是后院的桃子熟了,摘几个给他带去。那棵桃子树哪还在呀?也是赶巧了,今天一早就有人从门口过卖桃子,我一看挺新鲜的,就买了几斤,给他留了三个。你拿去给他吧。”

    苏木鼻子酸酸的,眼睛里有泪雾涌上来:“妈……”

    母亲拍拍她的手:“去吧,回来吃午饭。你张叔去店里了,一会儿回来要做粉蒸排骨。饭后我们就去南州。”

    苏木简单收拾了一下,打出租车去到往乡里的车站,坐上一辆班车,走了20分钟到乡场上,再步行10分钟到了埋着她父亲遗骨的山脚。

    此时正是早上10点钟的光景,太阳逐渐升高,明晃晃的像个火球,照得人睁不开眼。她沿着上山的小路,小心避开路两边繁茂的野蔷薇的尖刺,碰到草丛,就用手里的树枝拨弄一下——因为怕有蛇。这样蜿蜒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终于爬上了山顶。

    山顶是一片松林,棵棵松树直立冲天,一阵风过,松涛声声,瞬间让人神清气爽。她呼吸了几口清爽的空气,走到了父亲的墓旁。

    父亲的坟茔上还残留着清明时他们来挂的青,有些碎落在坟头和地上,有些还在坟顶的灌木丛上随风飘舞。坟前的墓碑下,有清明时烧过的香火纸烛的痕迹。

    苏木跪了下去,低低地说:“爸爸,妈妈想您了,托我给您带桃子来。我也很想您呢。”她把三个桃子摆在正中间,再把点燃的香烛、火纸分别放好,然后深深地磕了三个头。

    纷纭的往事涌入脑海,她似乎还是那个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在父亲身边,受了委屈后第一时间扑进父亲温暖的怀抱,边哭边撒娇:“爸爸,我不要叫苏木了!我不要这个名字了!”

    父亲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温柔地问:“为什么呀?”

    “他们叫我木头,我不是木头!”

    乡里方言,“木头”也即“棺材”。

    父亲把她从怀里拉出来。用温热的大拇指抹去她的眼泪,神情严肃地说:“他们瞎说!我们家苏木是树,现在是小树,将来长大了就是大树,很高很高的大树!”

    多年以后,有人一听到她报出这个名字就笑了:“苏木?你是一味中药呢!苏木,性平,味甘、咸、辛凉,有活血祛瘀、消肿止痛之功效。”那人又朝她调皮地眨眨眼,继续说,“我叫陆常山。常山也是一味中药,性寒,味苦、辛,主伤寒寒热,具有祛痰、截疟的作用,我有一个霸气的别名——大金刀!不过我有毒,可不能多用哦。”

    后来她在张叔的药材店里找到了“苏木”,就是一些褐色的小木条。她舔了舔,确实有些像盐味。那“常山”是什么样子的呢?张叔帮她找了出来,原来是黄棕色、圆柱形的根。她尝了一下,味道真苦!

    咸味和苦味,再怎么也不可能调和成甜味。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她在墓旁坐了下来,开始像以前的每次来时那样和父亲说话。

    “爸爸,明天我陪妈妈到南州军区医院去做手术,等妈妈好了,我和她一起带更多您爱吃的东西来。”

    “我坐高铁到北京去了呢。高铁您没听说过吧?时速350公里,放杯水在桌子上都不晃一下,八个小时就到北京了,您想都想不到的速度。然后我逛了您说过的很多地方,进了故宫,爬了长城,看了圆明园的废墟。对了,圆明园门口有种在水缸里的荷花,您那里有没有?反正我觉得挺新鲜的。”

    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回来的时候,我在火车上遇见了一个人,一个我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几年前,我带他来见过您的,您早就不记得了吧?对不起,我还是没有能够忘记他。不过,您放心好了,我不会做出让您和妈妈失望的事来的。”

    说着说着,她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