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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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你

    很久以后,他常常梦见同一幅画面:他一头诡异的银发扎在池塘中,她一步一步的走近他,长发被水浸湿贴在背上,脸上,倏然而至的冷风,她打了一个哆嗦,伸出手将脸颊上的头发捋到耳后,扬起了一抹恬淡的笑容。

    那般的温暖与温柔都仿佛还在眼前。

    他曾经以为是老天同他开了一个玩笑,后来才知是她兜转千年才得以换来的命中注定。

    北城需要一个缓解他痛苦的出口,于是点了她哑穴,任凭她怎么扑打挣扎,提着她,施展轻功不知是要将她带到何处。

    红宫。

    男人将她扔在地上,转身向池塘走去。孤蔷只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被他那么一扔而散了架,挣扎着爬起来,却见男人一头墨发竟瞬间化为雪白,披散在水面上;他踉跄的向池塘中心走去,水已经没过他的腰部,惊起大片涟漪,不时有几条受惊的红鲤跃出水面。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来不及多想,更是顾不上自己身上的疼痛,拖着身子便向着池塘方向走去。脱下鞋袜,一只脚试探的伸向水面,冰凉的温度直袭大脑,忍不住瑟缩回来,却在看到水中的男人时,横了横心,再次任冷水没过脚裸,最后脖颈以下的身体都浸泡在冷水中。

    一步一步,越过所有的荆棘与阻隔,向着那个男人走去。

    她看着他一头银丝,苍白的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血丝,紧闭着的眼眸,无声的笑了,眼角滑下了一滴泪。

    呐,北城,你信这个世上有妖吗?

    不信,我只信自己。

    可是有神佛就会有妖魔不是吗?

    而男人只是静静地望了她一眼,与我何干。

    北城,如果这世上有妖的话,那么我面前的你就是。

    伸出手,托起男人的脸颊,看着他紧密的鹰目,浓密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紧紧地拧成一团,他的脸很红,却是异常的冰凉。

    我该如何让你把他还给我。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凌厉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却在下一秒,两瓣柔软温热贴上了自己。

    北城此时视线还是有些模糊的,却当孤蔷吻上来的时候,原本混沌的大脑慢慢的清醒起来,看清了捧着自己脸吻自己的人儿。

    紧闭的双眼,眼角的泪滴,清香的呼吸,还有她温暖的体温……

    每一样都在告诉他,眼前的人,究竟是谁。

    却在他发愣之际,温软的小舌灵巧的避开他的牙齿,与他的纠缠在一起,下一刻在北城刚想回应的时候,她又将舌收了回去,改为嘴唇似有似无的轻柔的触碰他的唇角,顺着他的唇形轻轻****。

    脑子“轰”的一声,彻底被眼前的女子近乎于挑逗般的行为滚烫了耳畔,呼吸错乱起来,只能伸出手环着她的腰,愣愣的盯着面前那张笑的惑人的脸……孤蔷用余光瞄到北城的白发慢慢恢复成墨发,脸上的血丝也渐渐消失,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离开他的唇,孤蔷笑的轻佻,指了指自己的唇,张开嘴冲着北城无声的“啊……”了一声。

    颤抖着指尖点开她的穴道,看着女子重重的舒了一口气,他以为她会生气,却不想她只是再次捧起他的脸:“你回来了?”

    仿佛久别重逢,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静止了时间,彼此眼中只有对方的影像。

    “我刚刚,吓到你了吧。”嘶哑着声音问道。

    他并不知道自己先前的模样,只能依稀记得他吼了她,点了她的穴道。

    “嗯,吓到了呢。”孤蔷说的委屈。他看着她如同白玉般明艳的容颜,星辰般的眸子,他的窘迫,在她的眼波中温暖消融;她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随即轻声道:“就像吃人的妖一样,但是怎么办呢,我喜欢。”

    男人一怔,被她突如其来赤裸裸的表白烫红了耳根,她说她喜欢……

    “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离我远一点。”他忽的抬头,神色严肃的盯着孤蔷。

    因为我不确定自己还能克制住不去伤害你。

    轻笑出声,却在下一刻收敛笑容,“北城,我若是不在谁还能在你这样的情况唤回你的理智呢?所以我不会逃,因为在我眼中,北城就是北城,独一无二,绝对不会伤我。”

    她说的认真,月光打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出水的水妖,对着一位人类男人施展着这世间最难以抗拒,最炙热的情感。

    他紧紧地盯着她,身体像是被灌了岩浆般的炙烤,心脏处因为她的轻声细语剧烈跳动着,那一张鬼斧神工的脸上还有些许苍白,紧抿着薄唇。

    他还能说什么呢?除了接受她的情感,别无他法。

    将孤蔷揽在怀里,抱起她,向着岸边走去。倒在他温暖的怀中,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与幸福感袭上心头。轻唤出声:“北城?”

    “嗯。”不顾自己身上还是湿哒哒的,跪在地上将她白玉般精致的小脚放在腿上,细心地套上鞋袜。

    “女子的脚是不能随意示人的,这是失贞。”她笑的欢喜,两只脚胡乱扑腾着。

    “不会。”一把捉过她的小脚握在手中,无比轻柔。此刻,百炼钢终是化作了绕指柔。

    “怎么不会?传出去可怎么好?”她嘟起嘴,却没有再挣扎。

    “不会。”他的头垂得低低的,而后又补充一句:“传出去也没关系的。”

    北城手心的薄茧磨着她的皮肤,带来异样的酥麻,惹得孤蔷笑的更欢了“别动别动……痒。”

    北城抱着孤蔷回到神宫,却发现殿门前灯火通明,巡逻队把守在殿门前,见到浑身湿透的两人,一众人急忙跪在地上将头压得好低,恭敬出声“末将参见辅政王殿下,祭司大人!”

    从北城怀中跳下,摆了摆手“将军请起。”

    “什么事如此兴师动众?”北城沉声开口,敛了笑容,再没有刚才的温和。

    领头的侍卫起身“末将前来是奉陛下谕旨请祭司大人前往芙蕖殿一趟,赵良媂娘娘身子不适,急需祭司大人。”

    “身子不适就宣太医,难道太医署是摆设?”

    孤蔷看着侍卫头领因为北城的不怒而威而惊慌,连连说着:“请殿下息怒”,嘴角不可见的轻挑,在背后用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安抚他。当听到“芙蕖殿”的时候,她便已经料到赵良媂所谓的“身体不适”究竟是什么意思。

    今夜,注定是不平静的夜晚。

    等到孤蔷换好衣服赶到芙蕖殿的时候,远远地便能听见从里面传出来的皇帝的暴怒声,以及杯子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地上跪着一行下人,孤蔷随意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下毒的凶手已经被北城找出来了,是浅夫人。

    浅夫人……是一个她没什么印象的女人。

    静了静心,这才踏进那片充满血腥的地方。

    “把她带上来。”拇指一下一下的抚摸过酒杯,似乎看到了她握着酒杯小口轻抿,害羞浅笑的模样,心中闪过一丝异样,在他心中她似乎永远那么安静,不同于贤妃的傲气,有别于赵良媂的妖媚,这样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只是眼前又闪过赵良媂嘴角渗出鲜血的绝望,还有他的孩子……眼底不觉又狠劣了几分。

    女子被带进来时脸上分外平静,没有一丝吃惊。

    只是她侧过头与孤蔷对视的瞬间,孤蔷还是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心灰意冷。

    微微惊讶,竟然是她。

    正了正妆容,敛衣叩拜:“臣妾参见陛下,陛下金安。”

    “爱妃今日穿的倒是素简。”皇帝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将目光从酒杯上移到她的脸上,不动声色的说道。

    “艳丽的衣裙穿的久了,陛下看着未免心烦,臣妾就换上了这件水蓝色的衣裙,陛下喜欢就好。”淡淡一笑,好似一朵杜鹃开在唇角。

    “爱妃看的到是透彻。可寡人还是喜欢以前的你。”将酒杯重重的掷在浅夫人身边:“你倒是说说,赵良媂中毒同你有什么关系!”

    “这不是臣妾的。”浅夫人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酒杯,轻声说。奇怪的是在她的脸上孤蔷既看不到慌乱也看不到恐惧,甚至连狡辩都显得漫不经心。

    “不是你的?寡人可不记得在这后宫之中寡人还给了别人用杜鹃的权利!”一掌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桌子似乎都要被震成两半。

    浅夫人却还是轻笑着,突然轻声开口:“陛下,如果臣妾说臣妾是被人陷害的你信吗?”

    恍若情人之间的呢喃细语般温柔,手指摆弄着垂落在肩上的几缕碎发,眼睛瞄上皇帝似乎能喷出火的双眸,嘴角的笑容愈美:“罢了,臣妾自己都不信。”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她却轻轻地起身,理了理裙角,转身向孤蔷走进了两步,福了福身:“敢问大人,今天之前大人可认得嫔妾?”

    孤蔷微怔,虽不知她所言何意却依旧诚实的点了点头:“在下并不认得娘娘。”

    “那敢问大人可认得贤妃娘娘?”

    “在下与贤妃娘娘有些浅交。”

    “赵良媂呢?”

    “认得。”

    她突然笑了起来,转过身对着皇帝轻声道:“陛下你听,大人独独不认得臣妾。贤妃姐姐入宫早,又为陛下诞下了辅政王殿下,祭司大人认得也不足为奇,臣妾绝无怨怼。只是赵良媂比臣妾入宫还要晚上一年,位份高了臣妾一级不说,陛下为了她不但改了宫规,甚至不理朝政,陛下对臣妾公平否?”

    “就因为这样,你就要害她的孩子?”皇帝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女人,难以置信她的不可理喻。

    “就因为这样?陛下说的好轻巧,陛下可曾怜惜过臣妾?她挑衅在先您却要杖责臣妾的宫人,她本应该礼敬臣妾一声‘姐姐’,您却要臣妾给她登门道歉,臣妾在您的眼里又算什么呢,你说你喜欢以前的我,臣妾何曾不想做回以前的自己?可是臣妾若不改变,又怎么能在这宫中步步为营?”她忽然旁若无人的放声大笑起来,只是眼中的晶莹还是灼伤了旁人的心,她仿佛要将长久以来压抑的痛苦全部疏泄出来,为她长夜漫漫的孤灯独守,为她所有委屈的默默承受,为她看清以为的良人时的绝望……

    她似乎笑够了,忽然安静下来,整个屋子也跟着安静了下来。

    “陛下可曾知道痴心错付?臣妾便是了。”她向后退了两步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她却依旧笑着,声音有些哑:“臣妾宁愿从未爱过,等过,付过。臣妾恨透了她,也不奢望得到原谅,但她的孩子确是无辜,臣妾愿意为皇子偿命……”

    嘴角忽然渗出微红,孤蔷暗叫不妙,低呼了一声“娘娘!”,浅夫人身子已经重重踉跄了一下,遥遥的倒在地上。

    陛下,一命抵一命,臣妾不欠你什么了。

    孤蔷怔怔的站在原地几秒,急忙上前查看浅夫人的情况。手指触在她的鼻翼下方时,却早已感觉不到一丝气息。

    颓然的跪坐在地上,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替贤妃解围,可以为赵良媂未出生的孩子讨个公道,却没有留住一个芳华生命在自己面前坠落……

    妆成多自恨,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杜浅,她是宫中妖艳的杜鹃,却有着平常女子最清浅的愿望: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

    如今,这一朵芬芳的杜鹃,再也见不到了……

    痴心错付。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掩盖了她一生的孤苦与煎熬。

    伸出手擦拭掉浅夫人嘴角的血迹,替她整理好碎发。她应该是爱美的,哪怕是在刚才的环境下还是不忘整理妆容,面容姣好,皮肤白皙,一脸安详,竟像睡着了一般。

    “来福,将浅夫人送回去,保留封号,对外只说她患了急症。记住,对她的家人保密,今夜的事情寡人不希望被除了在场之外的人听到任何的风吹草动。明日,下葬皇陵。”许久,皇帝缓缓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外走去,再没有回头。

    北城急忙上前将孤蔷扶起,从刚才开始她便一直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双眼无神的瘫坐在地上。

    “扶我回去。”她忽的抬起头,紧紧地抓住北城的衣袖,声音隐着一丝颤抖和急切。

    “好。”转头示意贤妃自己先送她回去,扶着她向殿外走去。

    她终于体会到了对于生命脆弱的无力感,她终于觉得自己做错了,她终于承认到最后,她还是谁都没能救下,赵良媂的孩子,浅夫人的性命……

    她终于不受控制的低声呜咽起来,在黑暗中的转角,瘫倒在北城怀里,无措的抓住北城的衣袖,哭的泣不成声。

    杜家有才女,四岁读《诗经》,六岁能吟诗,七岁弹得一手好琴,为人所知。

    他怎会不记得御花园中偶遇的那名女子?顶着雨在御花园中奔跑的精灵,那一双灵动的眼睛疑惑的望向他,声音清澈的问你是谁。

    只那一眼,他便记住了她,杜家小女,姓杜,单名一个浅字。

    只可惜,

    以情障目,以爱遮眼,不可弃不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