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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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拥有一次失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被掏空了一般,他以为复仇成功了,他该开心的,可是如今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城楼上,心中一片死寂,毫无释然可言。

    而这一切,都是那个昨日才完成入葬的皇帝造成的。

    细细回想东夷皇帝近日来很喜欢宣召他,询问他朝中可发生什么大事,大臣们的折子都说了什么内容,诸如此类。他越发多眠,睡得却总不安稳,有时会胡乱的吐出一些令他敏感的字眼,令他忍不住将手伸向床榻上的人,却又在距离脖颈位置几厘米的时候停下来,紧紧握成拳。

    程溪,泫宁。

    你根本没有资格叫他们两个的名字。

    直到皇帝最后一次召见他,躺在床榻上的皇帝面如死灰,气若游丝,握着他的手却十分有力。“今天,咱们父子俩好好说一会话。”

    他每说一句话之后都会重重的咳嗽,他很怀疑他会不会连咳嗽的力气都用光了,就这样憋死了。

    “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你的心机。若是你做出有损这个国家一丝利益的事情,我恐怕也不会留你这么久。”皇帝重重的喘息了一会才继续说下去,“我确实是一个该死之人,无论是对程溪还是对泫宁。程溪生前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也很信任他,甚至给了他宰相之职。我知道他是冤枉的,只是留下他终究是隐患。”

    “所以你抄了他的家。”他轻蔑的笑了笑,“你还真会替自己辩解,应该说你除了自己,谁都没信过才对。”

    “生为帝王,你能信谁呢?你除了自己,还能信谁呢?”

    “泫宁是程溪的发妻,但是你却并不是程溪的孩子。”

    “闭嘴!”他杀气顿显,手指已经扼住了皇帝的喉咙,“你是故意要惹怒我吗?”

    他怎敢诋毁他的母亲!

    “你是我的孩子,溪儿。”皇帝说得十分吃力,“因为你的母亲,是在怀了你之后才嫁给程溪的。而使你母亲怀有身孕的人,是我。”

    他的头像是被什么盾物狠狠敲击了一般,竟有些眩晕,双眼赤红的盯着床榻上的男人,“你说什么?”

    “只有这点你不能否认,你确实是我储家的孩子。我这一生,对不起的人实在太多,但只有你,我终于做了一些补偿。”

    以后的话,他全都听不到了,只隐约记得进来了许多人,而他则浑浑噩噩的离开。

    他是皇帝的儿子,他竟真的是他的儿子。

    仇恨可以将人蒙蔽成什么程度,又可以将人改变成什么模样?

    因为恨,他不愿去相信真相,甚至放弃了自己。

    可是当大仇已报,没了仇恨,他竟什么都不剩,谁都不是了。

    ……

    王凤至有时会想,自己于他,究竟是爱多一些,还是欲望多一些。

    相遇的前提便是他还是意气风发、野心勃勃的皇子,而她还是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做皇后的少女。目光相遇之间,她被他笑意微微吸引了目光;他的父亲与兄长的谈话更是令她春心萌动,她要嫁给他,成为他身边唯一的女人。

    他们说,他是人中之龙,将来必成大事。

    他们在一起是那般的意料之外却又理所当然,趣味相投,自然走到了一起。

    直到他遇到了那个令他牵肠挂怀、万般温柔相付的女子,他的身上无时无刻不藏着她无意掉落的手帕,他的寝殿中挂满了她的画像,她能够清楚看到他眼中的欲望与势在必得,哪怕她是他的臣子亦是他的挚友的妻子。

    江山得手,他再也没有正眼看过她。

    曾经对她许下的,也成了必要时候的奉承,如今不必了,也就忘了。

    可笑的是她竟信了。

    信他会不负自己,信他会全心全意,信他的皇后只有她自己。

    他是她唯一的男人,而她却永远不会是他最后一个女人。

    他当真实现了对她的诺言,栽种满园芭蕉供你歇脚,因为她是凤至;

    可他也令她心碎了满地,那个女人被芭蕉叶割伤了脸,他便一怒之下砍了所有的芭蕉树,她在他的寝殿外等了一夜,他却在承欢殿温声软语只为博那女人一笑。

    她对他冷嘲热讽,殿下何不也借鉴当年幽王烽火戏诸侯,殿下看她笑还是不笑。

    这么多年,她还是习惯性的唤他“殿下”,哪怕如今的他已是“陛下”,她就是要提醒他,他如今的位置是谁给他的。

    他不能这么无视她。

    她以为那女人死了,她与他又会回到从前,可他对她对越发冷淡,他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他的眼里彻底没有了一个叫做“王凤至”的女子。

    无论她派多少人去别处请他过来,无论她画了多么精致的妆容,无论她学了多少他爱吃的菜,无论她害了他多少妃嫔子嗣。

    他都是一笑置之。

    他怎么敢!

    只是如今,谁对谁错都不重要了。他违背了承诺立了那个女人的孩子为太子,而她,亦坐在这里成了这场谋逆刺杀的谋划人之一……

    不记得是谁说过了,女子要足够温柔男人才会摆在心上。

    如今看来,似乎正是因为她的刚烈,才成了他握在手上毫不怜惜的武器。

    殿下,凤儿与你,成王败寇,斗了一辈子,这是最后一次了。

    王凤至笑着在镜前细心的描眉梳妆。

    当皇帝的天子剑指在她的胸口的时候,王凤至没有太多的惊讶,这才配做她的男人,够狠够聪明。他看穿了她所有反常的乖顺;他答应带自己来春猎,甚至答应了她的请求由她的兄长护驾;他成全了他们精心策划了这么久的闹剧。

    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王凤至闭上了眼睛,不知是喜是悲。他们输了,如果按照事先计划,兄长和父亲的人马早已经闯进大帐,现在手持天子剑的就是父亲。

    她笑的惑人,仿佛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她被他笑意微微勾走了魂魄,黛眉桃眼,下巴抬得好高,傲气的回视着面前英俊的男人,笑的自信而俏皮。

    我用全家人的性命,只为了换你一个人的安危。

    王凤至,你怎么可以!

    他们之间沉默的对峙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息了,皇帝才将手中的天子剑丢在王凤至的面前,疲惫的蹲下,挑起她的下颚。

    “凤儿,不管你信或不信,当初寡人就算再宠爱她,也从未动过废后的念头。因为寡人知道,一个男人纵使负了天下,也不能负了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这天下,是你陪寡人守下来的,所以这后位,只能也只会是你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下巴,有多久了?他没有好好看过眼前的女人,她与他,就都老了。

    “满足?你连我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敢问我满不满足!”我要你不负我,我要你全心全意,我要你心上的女人只有我!

    “寡人不爱你,但寡人不会负你,更不会伤害你。所以你害了宫中那么多的皇嗣寡人都可以视而不见,就连你背地里害他寡人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凤儿,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但就因为我们太像了,寡人看到你就像是看到了寡人自己,那么不择手段,那么贪婪,寡人不爱的不是你,而是自己。”

    有些话,此时不说,就再也没机会了,她与他,就算缘尽了。

    “不择手段?是啊,我不择手段,我背叛了煜哥哥,义无反顾的也要嫁给你,不择手段的助你登上皇位,不择手段的为你排除一切前朝后宫可能存在的威胁……你说我贪婪?可是除了后位你还给过我什么!”

    她终于抓住他的衣襟嚎啕大哭,煜哥哥……

    那个曾经总是站在桃花树下对她笑的一脸温柔的男子;

    那个她说想吃鱼便不顾河水冰冷也要跳下去为她捉鱼的男子;

    那个喜欢饮酒作诗的男子;

    那个在她说要嫁给别人跪在地上也要挽留他的男子……

    煜哥哥。

    “你放心,寡人不会杀了储苍,但是丞相和王将军,必须死。”他将她抓的用力的手拿下,转身向外走去。

    有些人,是时候清理了。

    “储毅!作为你放过我皇儿的恩典,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那个巫蛊的事情,是我做的,是我诅咒你的……哈哈……你不是最爱她吗?她就是你杀的,哈哈哈……”她笑的癫狂,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她更是笑的厉害,痛苦又能怎样?既然她注定要痛苦,他就要陪她一起。

    “我知道。”只一句话,再不回头看她一眼。

    王凤至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他的一笑置之与决绝的背影。

    有些她一直想不出的问题,似乎都有了答案。她从不爱权利,她爱的其实只是他而已;她从来都不后悔走上这条路,毕竟曾经她也作为武器被他握在手里温暖过;如果说真得恨,她只恨她自己。

    陛下,如果有下辈子,凤儿只想生在平常人家,也能回眸一笑百媚生,也能在湖边泛舟采莲,然后,还能遇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