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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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苍白

    皇帝手段强硬,何况淑妃是这样插手前朝之事,胆敢杀害朝廷命官,如此在皇帝的原则里,她已是罪无可恕。

    皇帝转过头,向着淑妃,有些颤抖地问道:“淑妃,你老实告诉朕,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淑妃哭道:“皇上,臣妾父亲哥哥一家都死于非命,铭儿也离臣妾而去,现在臣妾就只有皇上一个亲人了 ,要是连皇上都不相信臣妾,任由臣妾被这几个几个奸佞之臣污蔑,臣妾就是含冤而死,也是死不瞑目啊!”

    皇帝的眼里隐隐发颤,郭捷见势不妙,又道:“皇上,臣还有一个人可以证明淑妃是否是传说之中的杭州宝玉。”

    皇帝看着淑妃,也不理她扯着自己的黄袍,道:“宣他进来!”

    接着又是一个满脸胡子的男子进来。

    郭捷问道:“敢问淑妃娘娘,你可认得此人?”

    “你这个奸佞小人,本宫与你无冤无仇,你却处处与本宫作对,找几个贱民来要本宫辨别,你是何居心?”

    郭捷也不理她,只向皇帝说道:“皇上,这就是真正‘杭州好玉’樊秋媚的亲舅舅,据臣查探,樊秋媚之母是丹徒县丞之女,与其兄关系最好,当时樊正明生意做得不好,她却执意嫁与樊正明,之后也是其兄暗中接济,不料她生下樊秋媚没几年就死了,其兄更是将其妹之子视如己出,如果淑妃娘娘真是樊秋媚,那怎么会不记得与自己交往甚密,疼爱有加的亲舅舅呢?”

    那男子道:“小人听不懂大人的话,臣侄女樊秋媚昔日十三岁就已经进宫,从宫里来的传言是她因为生下皇子,所以被皇上封为淑妃,怎的现在眼前这位便是淑妃娘娘?樊秋媚现在可在何处?她可是犯了什么错?”

    皇帝什么也没有说,只又转过身来,问道:“淑妃,他是不是你的舅舅?”

    一直不愿放弃心里的一丝侥幸,愿皇帝会抛开一切,全心全意相信她的话,他们还一如从前,恩恩爱爱。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就算皇帝不相信郭捷带来的这几个人,他还会派人前去杭州,找更多的人来指认她,那么多人都识得樊秋媚,她哪里杀得完?

    都辛苦经营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运筹帷幄,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不料千虑一疏,连她自己失败的缺口都找不到。

    万事一场空,一切皆是梦。

    淑妃无法,一眼水汪汪的空洞,像是聚集了无数的疲惫和悲伤,几近希望与绝望地叫了声:“皇上!”

    皇帝终是不忍,却用手狠狠地甩开她老远,自己坐于椅上,背面而立,严厉道:“淑妃,朕派人送你回去杭州,让人证明了你的清白,朕就接你回来。”

    这话如天降巨雷,淑妃瘫坐到地上,皇帝决心已定,她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只空空地看着地面不说话,许久才擦了脸上的泪水,无力道:“不用了。”

    黄昏明明刚刚来临,夜幕却好像提前降下了黑暗沉沉,如同人眼里藏不住的泪水外倾。

    或许真的疲惫了,尽管还是这样的年轻。

    皇帝冷眼看她,像是深夜冷月下风来身凉的感觉,眼见她的挣扎,亦是无力道:“为什么不用了?你放心,若是你清白,朕定会护你周全。”

    她一直都是一无所有,空乏到就连这样骤然的灾难降临都不知要去珍惜什么,皇帝疼爱?可那是何等渺茫。现在的太子?可那是她敌人的儿子。她曾经有自己亲生的儿子,可是他死了,昔日撕心裂肺的疼现今还麻木未全。

    若是清白就会护得周全,若是不清白呢?是不是就护不了周全了?

    淑妃擦了泪,忍住喉咙的哽咽,平静道:“的确,我不是那个你们以为的樊秋媚,那个真正出生于江南杭州的万古佳人,早在她来京的路上就已经香消玉殒了。”

    此语一出,大都吓了一跳,郭捷宿雍等人虽早已知晓淑妃的身份,却没想到她只挣扎了这么一会,猜想她至少要弄到两败俱伤的地步才肯罢休才是。胜男和秋媚奶娘及亲舅听得也是一惊,这个女人竟说秋媚……死了?

    淑妃口气平静却暗含了浓浓的杀意和恨意,皇帝往后连退几步,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么宠的一个人,这样朝夕相处的一个人,这样笑靥如花的一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皇帝颤抖着问道:“淑妃,你在说什么?!”

    淑妃冷笑道:“皇上不是早就这样猜了么,现在又何苦这样惊讶?臣妾侍奉皇上多年,皇上一直将臣妾当做那个传说中的杭州美人,如今真相大白,还请皇上不要再将臣妾看做她了。”

    皇帝重重坐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渗出点点泪光,硬是忍着没有露出来,淑妃仍瘫坐于地,淡淡道:“昔日淑女进宫,是必定要走水路的,南方人多懂水性,独独那位杭州美人不熟水性,那日天下大雨,随行之船只得靠岸,不料夜深雨大致船漏水,所有人都只能上岸,可只有杭州那位美人的行船最是奢华,船重自然沉得最快,等侍从救起她来的时候,她已经不行了,此事事关重大,负责伺候她的太监知道她是皇上势必要的人,这事一起他也是性命难保,所以臣妾借势与他商议才有这偷天换日的机会。”

    皇帝听得头昏脑胀,痛心不已,于一旁痴痴咬牙看着她,淑妃全然不理,继续道:“秦恪,程吉的下场都是我一手造成,秦恪我容不得他,因为他随时都可能会揭穿我的身份,程吉与他同气连枝,若是知晓秦恪为我派人所杀,那他怎么还容得下我,所以我只好先下手为强,调离了程吉,我本想饶他一家性命,结果他却要来指认我的身份,自寻死路,所以我只能又除掉他了。”

    皇帝努力站起来,指着她问道:“事既如此,你却毫不知悔改,竟然一错再错,现在你又杀了程吉?!”

    宿雍上前道:“皇上放心,臣等早知淑妃会有所动作,所以先将程吉暗中保护起来了,程吉现在安然无恙。”

    淑妃听此,却发疯似的笑起来,皇帝看着她笑,过而她笑中见哭,眼里一串串流下泪来,道:“天意,天意让她生,却也如我永坠地狱!”说完又笑,哭中带笑。

    所有人都看着她笑,听那笑中的垂死挣扎,听那笑中的衰落无声。

    皇帝受了打击,内心煎熬复杂,又迫于众臣压力,半响道:“淑妃无德,霍乱朝纲,干涉朝政,杀害朝臣,欺君罔上,不得为后宫表率,先朕夺其封号,按大明律……按大明律……”皇帝停下,面朝里面,双眼紧闭。

    郭捷知皇帝心意,也知皇帝心中感到的突然和不忍,接道:“皇上,按大明律,此女当凌迟处死。”

    皇帝身在其位,且早年就随军出征,杀人无数,第一次听得这‘凌迟处死’是这样让人害怕,他心中起伏不定,强韧坚定道:“淑妃罪不当诛,凌迟处死让她受到的煎熬不过数日而已,她应该日日受流血挖心之痛,每日早晚一伤,并令太医为其医治,必令其旧伤未愈,而新伤再起,如此日月往复,让她受尽濒临生死的煎熬苦楚。”

    淑妃重重倒下,在座更是呼吸急促,心惊胆战,郭捷想来机敏,如何看不出皇帝冷言下的犹豫。这时,外边熙熙攘攘传来孩子的笑声,太子进门便道:“母妃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去,想来就在父皇这里用晚膳了,那我……”却突然看见淑妃倒在地上,屋内又挤满了那多人,不由害怕起来,却连忙跑去抚淑妃,“母妃怎么在地上?”

    淑妃泪干了好久,见了太子又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未免又落泪,道:“镇儿,你喜不喜欢母妃?”

    太子道:“喜欢,母妃是镇儿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

    淑妃笑道:“那就好,母妃也喜欢镇儿,真真地盼镇儿好……”来不及说完,外面侍奉的卫队就已经进来,拉她出去了,太子未见过这阵势,害怕地哭起来,慌乱间欲去拉淑妃的手,却拉她不住。

    事情既已真相大白,皇帝痛斥淑妃,将其打入冷宫之日起,淑妃便日日被割肉放血,痛声凄厉响彻后宫,令听者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皇帝又念淑妃大伤皇家颜面,樊秋媚被替一事若为大众知晓,必为天下人耻笑皇室无能,且无法于天下人交代,于是特密令向天下隐瞒樊秋媚被替一事。由此天下人只知樊秋媚杀亲陷害皇后,欺君罔上,心狠手辣,是个无恶不作的蛇蝎美人。而知道此事真相的胜男及秋媚奶娘和亲舅,在回去杭州的路上已被皇帝秘密截杀。

    丽妃势力一倒,余丹尽诛,刘宏泰左革亦被斩杀,皇后乘势而起,恩威更胜从前,只皇帝无事再不召见于她。既已陈冤,程吉放逐边疆一事也得宽恕,皇帝下召调其回京,官复原职。

    秋媚大仇得报,秦恪又无消息,她便料定秦恪生死两茫,决计不再这样毫无希望得等下去。毕竟,一滴只微,波动不了江河浩瀚;一树之叶,清凉不了沙漠尘扬,何况在刀光剑影之中没有缚鸡之力的秋媚呢,至此,她再生无可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