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进宫（下）
过了差不多十多天，那个太监又来了。
樊正明倒显得沮丧些了：“大人，托大人的福，小女有幸能够入宫，本是小人樊家天大的好事，无赖小女进来身体报恙，加上小女年纪尚小，小人今日大胆冒犯，还望大人多多体谅，小女富薄，允许小女长大些再定夺。”
“十三四岁，还不都是这个年龄，至于身体嘛，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更适于保养。”
樊正明会意，一拍手，下人便拿出些东西来，上面用红布盖着。
“大人，这是五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还望大人收下，全了我们小户人家的愿吧！”
这种事每年都有发生，只要来选的太监暗中一句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个人是上面提名题姓的要的，没弄好可交不了差，贪心虽动，也不好答应。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只是我们都是为皇上做事，万不可徇私呐！”
樊正明见他没软话，又叫人拿出五百两来。
“大人为皇上做事，谁不知您辛劳，只要大人乐意，一切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那太监见钱不能拿，一肚子的恼，抱怨道：“不是我不帮，只是小姐名声远传，我早在京城就听说了小姐貌美，选小姐上去，可是上头的意思，要是一下没办好，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樊正明本就想秋媚进宫，如今看太监这么多银子不拿，怕真是不好惹，不如依着这个理由，劝秋媚进宫。于是到秋媚房里来，下人早在大堂一侧偷听了来告诉了秋媚，秋媚正哭得不可开交。
“秋媚啊，不是爹不依着你，你也看到了，要是你不进宫，只怕违背了皇意，我们一家的性命不保啊！”
“那个死皇帝是什么东西，我不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是要害死这一家老小啊，快别这样说了，你要是不去，那爹和你哥哥也没多少好日子喽！”樊正明跟着秋媚哭着，几个下人舍不得秋媚，也摸着眼泪。
“我不想去，我死也不去！”
樊正明严厉道：“那我们这一家都得给你陪葬！”
秋媚无助叫道：“大哥哥，你快回来啊，你快回来！”
秋媚闹了大半天，没力气了，才靠到床边歇着。
春来百花争奇斗艳，正是青春芳菲无限之时，然而，秋媚却如同皑皑白雪下的骄傲梅花已经随着寒冬冰霜的融化消没成泥了。
李久秦荣早听了秋媚要进宫的消息，便日日来秋媚家里，只是樊正明怕秋媚在这关键眼儿里出什么幺蛾子，不让他们进来，李久和秦荣只得翻墙进去，这天晚上去的时候，秋媚还趴在床上抽泣。
李久问道：“秋媚，你怎么了？”
秋媚听得他问，哭得更厉害，玉鹊道：“去京城的马车明天早上就来接小姐，小姐这次恐怕是真的要进宫了。”
秦荣急道：“她爹之前不是答应不让她进宫的吗，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
“宫里的那个太监不收老爷给的银子，老爷说那太监那么多钱都不拿，小姐要是不去的话，恐怕麻烦不小，所以老爷执意要小姐进宫。“
秋媚起来，哭着扯着秦荣的衣服，问道：“秦荣，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了没有？”
秦荣心里一酸，甩开她的手，道：“你到现在了还想着他，他都丢下你进宫求功名利禄去了，他有什么好你天天念着他！”
秋媚哭着不理，继续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秦荣不忍：“今年秋才会试，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你别傻了秋媚。”
秋媚哭得益伤心：“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李久问道：“是不是你爹给那个太监的银子不够啊？”
秋媚摇头，抽泣到说不出话来，玉鹊便说道：“老爷先是给了他五百两银子，那太监不要，老爷再给了他五百两，他还是不要，老爷见小姐不愿去，便又去和他说好话，再另外添了十根金条，他还是不要，只叫老爷准备好送小姐进宫，他明早就来接小姐。“
李久诧异道：“给了他这么多好处他都不要，看来他是非要带秋媚进宫去了。”
秦荣紧捏着拳头想了半天，恶狠狠地站起身来对秋媚说道：“秋媚，你嫁给我吧，我让我爹马上就来提亲！”
一伙人都一脸震惊，秋媚甩开他的手：“除了秦恪，我谁都不嫁！”
秦荣忍着怒气，道：“他不会回来救你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宁愿远嫁给那个皇帝你都不愿嫁给我吗？”
秋媚看着他，铁铮铮地重复道：“除了秦恪，我谁都不嫁！”
晚上，临窗而建的小池塘早已盛满了秋水，青蛙在天刚黑之时最是叫的清洪，吵得人不能安眠，秋媚头靠在窗边，忽然想起曾经和柳月儿在她家湖边一起羞怯地笑着念过的一句诗：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①。
原来真正发现自己到了没有可以为谁整翠鬟的时候，处境早已是‘佩声悄，晚妆残‘了。
玉鹊端来碗鸡汤，轻道：“小姐，把这鸡汤喝了吧，小姐去了京城，不知道玉鹊还有没有机会再服侍小姐了。”
秋媚接来喝了，玉鹊正觉诧异，小姐怎么不经她劝便喝光了，只见秋媚说道：“也不知道明天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了，你给我做的东西，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这味道。”
玉鹊怯怯地问道：“小姐，以后，你该怎么办？”
秋媚看着窗外，似积累了一生疲劳的那么不要一切，不顾一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鹊吓地立刻跪下来，拉着秋媚的裙子，哭着叫道：“小姐！”
秋媚恍然，扶她起来，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了。”
“小姐，你不要想不开，要是你出什么事，老爷少爷和奴婢，还有你心心念念的秦大少爷该多难过，小姐……..”
秋媚勉强笑道：“你怎么又称自己奴婢了，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你就像我亲姐姐一样，我都要走了，怎么还这样让我过意不去。”
“小姐要是真这样想，就请小姐好好的，别让玉鹊担心了！“
“好。”秋媚说着，便到首饰盒里拿出一对耳环来，“玉鹊，你跟了我十几年，我明天就要走了，这对金镶水晶耳环送给你，就当留个念想。“
玉鹊推却道：“能和小姐一起十几年，玉鹊已经知足了，这是夫人留给小姐的，小姐自己好好留着带去京城吧。”
“我去了宫里什么没有，带去也用不着，我送你不要，可就是一辈子不见，你想要忘记我了。”
玉鹊却不过，道：“小姐说什么话，玉鹊拿着就是，玉鹊一辈子都记得小姐，只愿小姐往后能记得玉鹊一心希望小姐好，好好照顾自己，玉鹊也就放心了。”秋媚方才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直在玉鹊耳边萦绕，加上秋媚刚才的这番话，更加让她心神不宁，秋媚倒不觉得自己在说后话，玉鹊却深觉不详，欲要再劝秋媚，秋媚却说要休息了，玉鹊无法，自己在房里担忧地哭了一夜。
第二日下了蒙蒙细雨，进宫的车马一早就来了，胜男和李久站在樊府门口，连句话都没机会和秋媚讲，秋媚就在人流簇拥之下上车了，秦荣站在墙角一隅，咬着牙不敢哭出声来。
樊正明还是给了那个太监许多银子，那太监高兴道：“你就放心吧，就凭小姐这样貌，进宫后就只有享福的命，往后我只把她当菩萨给供起来！”
樊毅见秋媚异常安静，也觉奇怪，安慰道：“秋媚，自己以后独自在外，万不可再任性了，宫里可比不得家里，万事你都得小心，哥以后一定会去京城看你。”
分明已经心如死水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掉泪，秋媚依依不舍，叫道：“哥！”
樊毅也不舍，眼圈也红了，樊正明给秋媚路上用的收拾好了，便也来嘱咐秋媚，秋媚心有怨恨，此时也顾不得了，握着樊正明的手不住地抽泣。
是太早还是房屋太密集的原因，这日的晨雾一直迷迷茫茫不肯散去，似无数双想要抓住又抓不住秋媚的纤纤细手。
秋媚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别了家人，绝了祈愿，踏上那条满面泥泞的不归路。
披荆斩棘，有万夫不当之勇的项羽不也是乌江自刎了吗，何况秋媚呢。
很多年后来看，若是秋媚没有在雪林里遇见秦恪，秦恪没有捡到秋媚的寒玉，也没有接下秋媚的荷包，那秋媚这日进宫会不会就是阳光四射呢？
秋媚觉得不会，因为如果没有遇见秦恪，那她的生活从来就算不上有过光芒的一天。
注：选自李煜的《阮郎归》
樊正明倒显得沮丧些了：“大人，托大人的福，小女有幸能够入宫，本是小人樊家天大的好事，无赖小女进来身体报恙，加上小女年纪尚小，小人今日大胆冒犯，还望大人多多体谅，小女富薄，允许小女长大些再定夺。”
“十三四岁，还不都是这个年龄，至于身体嘛，宫中太医医术高明，更适于保养。”
樊正明会意，一拍手，下人便拿出些东西来，上面用红布盖着。
“大人，这是五百两银子，不成敬意，还望大人收下，全了我们小户人家的愿吧！”
这种事每年都有发生，只要来选的太监暗中一句话，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个人是上面提名题姓的要的，没弄好可交不了差，贪心虽动，也不好答应。
“这不是银子的问题，只是我们都是为皇上做事，万不可徇私呐！”
樊正明见他没软话，又叫人拿出五百两来。
“大人为皇上做事，谁不知您辛劳，只要大人乐意，一切还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
那太监见钱不能拿，一肚子的恼，抱怨道：“不是我不帮，只是小姐名声远传，我早在京城就听说了小姐貌美，选小姐上去，可是上头的意思，要是一下没办好，可是掉脑袋的大事！”
樊正明本就想秋媚进宫，如今看太监这么多银子不拿，怕真是不好惹，不如依着这个理由，劝秋媚进宫。于是到秋媚房里来，下人早在大堂一侧偷听了来告诉了秋媚，秋媚正哭得不可开交。
“秋媚啊，不是爹不依着你，你也看到了，要是你不进宫，只怕违背了皇意，我们一家的性命不保啊！”
“那个死皇帝是什么东西，我不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你这是要害死这一家老小啊，快别这样说了，你要是不去，那爹和你哥哥也没多少好日子喽！”樊正明跟着秋媚哭着，几个下人舍不得秋媚，也摸着眼泪。
“我不想去，我死也不去！”
樊正明严厉道：“那我们这一家都得给你陪葬！”
秋媚无助叫道：“大哥哥，你快回来啊，你快回来！”
秋媚闹了大半天，没力气了，才靠到床边歇着。
春来百花争奇斗艳，正是青春芳菲无限之时，然而，秋媚却如同皑皑白雪下的骄傲梅花已经随着寒冬冰霜的融化消没成泥了。
李久秦荣早听了秋媚要进宫的消息，便日日来秋媚家里，只是樊正明怕秋媚在这关键眼儿里出什么幺蛾子，不让他们进来，李久和秦荣只得翻墙进去，这天晚上去的时候，秋媚还趴在床上抽泣。
李久问道：“秋媚，你怎么了？”
秋媚听得他问，哭得更厉害，玉鹊道：“去京城的马车明天早上就来接小姐，小姐这次恐怕是真的要进宫了。”
秦荣急道：“她爹之前不是答应不让她进宫的吗，现在怎么改变主意了？”
“宫里的那个太监不收老爷给的银子，老爷说那太监那么多钱都不拿，小姐要是不去的话，恐怕麻烦不小，所以老爷执意要小姐进宫。“
秋媚起来，哭着扯着秦荣的衣服，问道：“秦荣，你哥哥什么时候回来？他回来了没有？”
秦荣心里一酸，甩开她的手，道：“你到现在了还想着他，他都丢下你进宫求功名利禄去了，他有什么好你天天念着他！”
秋媚哭着不理，继续问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秦荣不忍：“今年秋才会试，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你别傻了秋媚。”
秋媚哭得益伤心：“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李久问道：“是不是你爹给那个太监的银子不够啊？”
秋媚摇头，抽泣到说不出话来，玉鹊便说道：“老爷先是给了他五百两银子，那太监不要，老爷再给了他五百两，他还是不要，老爷见小姐不愿去，便又去和他说好话，再另外添了十根金条，他还是不要，只叫老爷准备好送小姐进宫，他明早就来接小姐。“
李久诧异道：“给了他这么多好处他都不要，看来他是非要带秋媚进宫去了。”
秦荣紧捏着拳头想了半天，恶狠狠地站起身来对秋媚说道：“秋媚，你嫁给我吧，我让我爹马上就来提亲！”
一伙人都一脸震惊，秋媚甩开他的手：“除了秦恪，我谁都不嫁！”
秦荣忍着怒气，道：“他不会回来救你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宁愿远嫁给那个皇帝你都不愿嫁给我吗？”
秋媚看着他，铁铮铮地重复道：“除了秦恪，我谁都不嫁！”
晚上，临窗而建的小池塘早已盛满了秋水，青蛙在天刚黑之时最是叫的清洪，吵得人不能安眠，秋媚头靠在窗边，忽然想起曾经和柳月儿在她家湖边一起羞怯地笑着念过的一句诗：佩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①。
原来真正发现自己到了没有可以为谁整翠鬟的时候，处境早已是‘佩声悄，晚妆残‘了。
玉鹊端来碗鸡汤，轻道：“小姐，把这鸡汤喝了吧，小姐去了京城，不知道玉鹊还有没有机会再服侍小姐了。”
秋媚接来喝了，玉鹊正觉诧异，小姐怎么不经她劝便喝光了，只见秋媚说道：“也不知道明天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了，你给我做的东西，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这味道。”
玉鹊怯怯地问道：“小姐，以后，你该怎么办？”
秋媚看着窗外，似积累了一生疲劳的那么不要一切，不顾一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玉鹊吓地立刻跪下来，拉着秋媚的裙子，哭着叫道：“小姐！”
秋媚恍然，扶她起来，道：“我不过开个玩笑，你怎么当真了。”
“小姐，你不要想不开，要是你出什么事，老爷少爷和奴婢，还有你心心念念的秦大少爷该多难过，小姐……..”
秋媚勉强笑道：“你怎么又称自己奴婢了，我们打小一起长大，你就像我亲姐姐一样，我都要走了，怎么还这样让我过意不去。”
“小姐要是真这样想，就请小姐好好的，别让玉鹊担心了！“
“好。”秋媚说着，便到首饰盒里拿出一对耳环来，“玉鹊，你跟了我十几年，我明天就要走了，这对金镶水晶耳环送给你，就当留个念想。“
玉鹊推却道：“能和小姐一起十几年，玉鹊已经知足了，这是夫人留给小姐的，小姐自己好好留着带去京城吧。”
“我去了宫里什么没有，带去也用不着，我送你不要，可就是一辈子不见，你想要忘记我了。”
玉鹊却不过，道：“小姐说什么话，玉鹊拿着就是，玉鹊一辈子都记得小姐，只愿小姐往后能记得玉鹊一心希望小姐好，好好照顾自己，玉鹊也就放心了。”秋媚方才说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直在玉鹊耳边萦绕，加上秋媚刚才的这番话，更加让她心神不宁，秋媚倒不觉得自己在说后话，玉鹊却深觉不详，欲要再劝秋媚，秋媚却说要休息了，玉鹊无法，自己在房里担忧地哭了一夜。
第二日下了蒙蒙细雨，进宫的车马一早就来了，胜男和李久站在樊府门口，连句话都没机会和秋媚讲，秋媚就在人流簇拥之下上车了，秦荣站在墙角一隅，咬着牙不敢哭出声来。
樊正明还是给了那个太监许多银子，那太监高兴道：“你就放心吧，就凭小姐这样貌，进宫后就只有享福的命，往后我只把她当菩萨给供起来！”
樊毅见秋媚异常安静，也觉奇怪，安慰道：“秋媚，自己以后独自在外，万不可再任性了，宫里可比不得家里，万事你都得小心，哥以后一定会去京城看你。”
分明已经心如死水了，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掉泪，秋媚依依不舍，叫道：“哥！”
樊毅也不舍，眼圈也红了，樊正明给秋媚路上用的收拾好了，便也来嘱咐秋媚，秋媚心有怨恨，此时也顾不得了，握着樊正明的手不住地抽泣。
是太早还是房屋太密集的原因，这日的晨雾一直迷迷茫茫不肯散去，似无数双想要抓住又抓不住秋媚的纤纤细手。
秋媚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身不由己的滋味，别了家人，绝了祈愿，踏上那条满面泥泞的不归路。
披荆斩棘，有万夫不当之勇的项羽不也是乌江自刎了吗，何况秋媚呢。
很多年后来看，若是秋媚没有在雪林里遇见秦恪，秦恪没有捡到秋媚的寒玉，也没有接下秋媚的荷包，那秋媚这日进宫会不会就是阳光四射呢？
秋媚觉得不会，因为如果没有遇见秦恪，那她的生活从来就算不上有过光芒的一天。
注：选自李煜的《阮郎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