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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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升温

    雪从空中掉下来,优哉游哉地又像要急着赶来地面,趁没有融化之前要在梅花朵里香香地睡个饱。

    秦恪见秋媚披风帽子上沾了些许雪花,便说道:“那边有个亭子,我们去躲躲吧!”

    樊秋媚有些犹豫,她没吃早点就出来,饿可以先忍着,可确实该回去了,于是推脱道:“我得回去了。”

    秦恪知她犹豫,只劝道:“现在还在下雪,看不清路,等雪停了再下山吧。”

    樊秋觉得有理,就跟着他过去了。来到亭中,两人也没说话,樊秋媚却笑了出来。

    秦恪问她:“何事发笑?”

    “我想起柳先生的诗了,此时正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综灭’①的时候,柳先生孤舟垂钓,多悠闲快乐,哪要去管什么郁闷失意,教书的先生定是弄错了。”

    秦恪望着湖面 :“有时候能在这江雪中垂钓,确是件美事。若是他真有惆怅,怕是只有那个‘独’字了,你我同看梅花,确比柳先生幸运。”

    本以为雪很快就会停,可雪下得越来越大。樊毅等人来到山脚下,大雪弥漫,把行人的脚印全都掩下。雪益加厚了,来人都不敢轻易上山,玉鹊急得直求老天保佑。

    “大哥哥说想变成灵兽,我现在真想变成兔子,好有一身皮毛,多暖和呢!”在那里站久了,还真是很冷,樊秋媚说着,就坐下来,两手抱着膝盖。

    秦恪见此,便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脱下来。

    “秋媚姑娘,把这个披上吧!”

    秋媚推开他的披风:“你给我了自己也很冷,你快穿上吧!”

    “我从小习武,身体好着呢,没事!”

    可樊秋媚执意不肯,秦恪没办法,只得又披上。

    雪下得没完没了,像火般的爱情,烧得正旺。

    过了一会,樊秋媚就哆嗦起来。

    秦恪想了一会,道:“秋媚姑娘刚才说,你有个哥哥?”

    秋媚牙齿上下不停地打抖,颤颤道:“对,我哥哥和你差不多大。”

    “那秋媚姑娘到我怀里来吧,我抱着你,就像哥哥抱妹妹一样,好暖和些。”秦恪说着,就微笑着坐下来,敞开自己的风袍。

    樊秋媚像是受了惊吓,呆着脸,抬头看着他。

    秦恪一想,像是哄着孩子:“这是个雅净的地方,我们不该把世俗的偏见带来这里。若是你哥哥在这里,他也会这么做,你说是不是?我只是不想你冻坏了!”

    秋媚使劲摇头,蜷着身子坐靠在亭角的圆柱上。不一会便手脚冰凉,开始麻木了。

    秦恪看她哆嗦得厉害,道:“若是你实在冷得厉害,可以下来走动走动,这样会好许多。”

    秋媚耷拉着眼睛,叹了口气:“没力气。”停顿了会,她像是下了极大决心,继续道,“所谓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理,不肖者拘焉。你说的对,我还是……还是到你风袍里来吧,这样你我挨坐着都暖和些,”她皱皱眉,又道,“李久也常常抱我嘛。”

    秦恪正在想个两全的法子,不料秋媚突然这么说,他大她差不多快六岁,竟然在她面前显得不安窘迫了。

    樊秋媚说着就过去:“大哥哥?”

    秦恪微动嘴唇,轻笑着敞开风袍,秋媚挨着他坐下,靠在秦恪怀里,顿时就觉得温暖许多。

    良久,秦恪问她:“李久是谁?”

    “他是我的跟班,我们常常一起玩。”

    “那他今天怎么没有跟来?”

    “我出来得急,顾不上叫他。”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秋媚倒不觉得如刚才的冷,现在在秦恪怀里多了许多暖意,便开始想睡觉了。

    秦恪暗想,这个姑娘小小年纪,懂的道理还真是不少,与常日里的闺中女子倒有极大的不同。

    到下午了,雪还下得浓。秋媚饿也挨着,只是肚子不争气,竟“咕咕”叫起来,秋媚便用手去遮,却抵不住声音发出来。

    “你饿了?”

    “我刚才就饿了。”

    秦恪也没有立刻就说话,只是有那么一会的停顿,“你再忍忍,雪就要停了。”

    可是雪就那样漫漫下着,似乎它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秋媚待在他的怀里,不知为何竟渐渐地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秦恪正看着湖面上连连不断的雪花,不料听得怀里的小姑娘突然说:“大哥哥以后可以娶我吗?”

    秦恪意外,低头看秋媚,只见秋媚正向着她笑。樊秋媚从小便是江南杭州有名的倾城小姐,到了这十一二岁的年纪,相貌更是婷婷出众,让人见之难忘。秦恪喜看秋媚,只见:

    碧波儿似直软软黑长发,柳叶儿般顺弯弯淡烟眉。面覆千山晨雪之晶莹,唇染万顷红梅之炫赤。眼若夜深沉潭,神同竹游泛月。身有水荷飘飘之纤婷,影胜乳雾渺渺之远近。上有月华宫清素之仙子,下有长生殿姣容之贵妃,然天地古昔间决无此罕世之容貌。

    只是不知秋媚性情如何,其实早有《西江月》描之,其词云:

    不知五谷四时瓜,平静安乐富贵家。

    文君才思居其下,粉黛不施人自夸,

    顽皮灵趣胆最大,心思缜细亦如发。

    密水情过万重沙,凡间神女真似假。

    秦恪一时无语,往常的宠辱不惊在此刻崩溃殆尽,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惊慌失措,这微笑像什么来着?清晨荷叶上只有小半滴那么多的蒙蒙荷露?还是,刺骨寒冬早晨里一缕似寒非寒,似暖非暖的不刺眼阳光?好在秋媚说得天真,加上她年纪尚小,他渐渐才能抑制住心底莫名其妙的涌动没多想,只笑到:“秋媚还小,还不懂男婚女嫁!”

    秦恪沉静着,好一会没听她再说话,便低下头看她,只见她闭着眼睛,脸色发白,他一担忧,抱得更紧了。

    若是你从半空往下看,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是天还是地?这是没有边界的天和地。

    没有被雪覆盖的物体下面,呈现深沉的黑色,这是没有边界的明和暗。

    人生活在人间,又生活在梦幻。

    直到接近天黑,雪才有些放小。樊毅第一个上走上山来,到处喊着“秋媚”。

    秦恪没有听见,樊毅看向亭边来,见一个穿着淡青色披风的男子坐在那里,他本是想过来问问他有没有看见他的妹妹,不料他一走进,便看见自己的妹妹竟让他抱在怀里哩!

    樊毅压着怒火,道:“敢问兄台何故在此?”

    秦恪看他,衣饰低调奢华,与这个姑娘所穿戴接近,加上刚才所述的她哥哥喜武,而他胫骨强劲,明显是个久历锤炼的武将,又和自己年纪相仿,便猜到几分了。

    “我清晨上山赏梅,碰到这位姑娘亦来此地,便闲聊几句,不料天下大雪,无法下山。这位姑娘衣裳单薄,柴火尽湿,无从取暖,只得斗胆暂做她的哥哥抱着她,好让她暖和些,希望她不要着凉才好。”秦恪顿了一会,见他脸色稍好,又道,“请问你是否就是这位姑娘的兄长呢?”

    秦恪说得小心客气,樊毅见他们穿戴整齐,妹妹又像是睡着了,便稍微放下心来,道:“我正是他的哥哥,多谢兄台费心,你把她给我吧!”说着就去抱自己的妹妹,秋媚却还没醒。樊毅去摸她的头,实在是烫得厉害,他着急着道别秦恪,冒着小雪下山了。

    秦恪见他们下山,亦出亭回去了。

    水总是慢慢升温。

    樊毅把樊秋媚抱回去,仍是昏迷不醒,请郎中来看了才稍好些。玉鹊跟着回去,让樊正明吊着打了一顿。

    樊秋媚昏昏沉沉的,到第二天醒来,便一直魂不守舍,哥哥问她,也不知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