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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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大董屯

    告别大董屯

    从1969年4月开始的打石头劳动,我们在大董屯北海和西海两个打石场上已经积累了几千立方米石头。( 起笔屋)『*首*发』干校方面终于派船到我们这里往盘锦运石头、拉沙子了。

    7月中旬,市革委会决定,“干校学员要树立长期当普通劳动者的思想。在学员中有大部分要在干校长期落户。”

    同时,鞍钢由冶金部划归辽宁省主管,市政和鞍钢合一,鞍钢由市革委会领导,鞍钢革委会撤销;在市革委会里设立鞍钢生产经营管理机构。同时,市革委会里成立了政企合一的综合计划局、财政局等机构。为此,市革委会开始从干校中抽调个别人员回机关工作。

    10月,林副主席发布“第一号命令”,全军进入紧急备战状态,制造战争即将爆发的紧张空气。市里开始动员城市居民疏散到农村落户。

    种种迹象表明,我们在鲅鱼圈的“美好日子”是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一)鞍干一号

    我在《戏海》一章中,写到,9月下旬,干校派来“鞍干一号”舰艇,到大董屯装运石头和沙子。

    鞍山盘锦五七干校,通过支左部队弄来五艘退役的军用小艇。分别冠以鞍干一号、鞍干二号、三号、四号、五号大名;鞍干一号最大,估计有几十吨至百吨左右。自从他们开始为干校服役以来,风言风语不断,也许是懦词怪说,倒也能够反映那个时期某些造反派的精神面貌。

    在干校学员中广为流传的、不大好见阳光、近乎荒诞不经的故事有两件。

    故事发生在鞍干一号舰艇。该艇常常游曳于渤海。鞍干一号艇上的船长、水手中,有几个人是文革前分配到公、检、法等部门转业的海军服役人员,他们对海上的情况比较熟悉。

    据传,一日,鞍干一号航行在辽东湾。正行进之中,后面有一艘民船向其发出停船的信号;因为,前方海域有浅滩。鞍干一号的船员们看到信号之后,有人说,一定是那艘船有求于我们,不能管。于是加大马力,打算摆脱那艘船的跟踪。不幸,刚刚加速不久,鞍干一号一头插进浅滩,搁浅了。结果,那艘民船来到搁浅地点,把鞍干一号拖出,护送到安全的航线。

    又传,一日,鞍干一号在渤海中航行数日,粮食、蔬菜、淡水统统吃光、喝光。有人说,西海岸不远有一个军港,我们是不是到那里去求援?船长说,反正是水尽粮绝,别无选择,也只能够求助于“最亲爱的人”了。于是,鞍干一号开足马力,径直奔向军港。

    军港守卫官兵发现有船只向军港驶来,便向鞍干一号发出警告,令其停止前进。看见军港发出的警告信号,船长命令,不要理会,开进去!于是便有了鞍干一号闯军港的故事。军港方面了解到鞍干一号的来历和现状;特别是,有些船员是海军出身,提起一些老首长、老上级,更是拉近了双方关系,感情愈发融洽。军港方面只能发挥军爱民的优良传统,给鞍干一号补充了吃的、喝的和燃料,让他们安全返回盘锦五七干校。

    (二)王树林头痛

    我们快要离开大董屯的时候,市里开始从干校各个单位抽调干部回去工作。我们局抽调两人,一个是蒯大宇,一个是任大才。蒯大宇是造反派头头,斗批改的骨干中坚人物,肯定是市里重用的对象。按照论功封赏的常理,第二个人应该是统计局在千山学习班的二把手王树林。不知道为什么,却偏偏是任大才?这个问号,始终没有人找到答案。任大才不属于造反派先进分子,上山之后,基本上属于斗批改的左派,多少受到了头头们的重视,但是,论造反的贡献程度,他大概是轮不到首先被抽调回市里。他在统计局不是业务骨干,工作态度也距离积极肯干太远。他的优势大概是父亲是鞍钢工人,出身好;是中国人大毕业生,牌子好;在国家中央机关工作部门工作过,底子好……。反正,他被抽调回去了。他们俩个都被安排在市革委会综合计划局。

    几个人调离干校,回市里工作,搅动了大董屯打石头人们的心。像我这样的,距离造反派核心比较疏远的人,对于回市里工作,可以说没有一点期待,也没有想到能够被抽调。倒是觉得,只要行政机关存在,我们这些机关工作人员大概还是应该被启用的。不过,短时间内,绝对不会轮到我。其他人怎么想的,我没有做过调查,在头脑中存在想法肯定是有的。

    唯独我们排的二把手王树林,表现最为暴露、最为神速、最为显而易见。听说连里要开大会,公布市里抽调干部名单。在从我们的住处向西海那边的会场走去的时候,可以明显地看出,王树林一脸兴高采烈地模样。任大才发觉后,对我说,“看看,二把手的表情!大概已经知道抽回去的人员有他了。”

    我:“抽调多少人?”

    任大才:“不知道。”

    我:“管他呢!抽多抽少,反正跟我和你不相关。”

    大会很简单,宣布完了抽调人员名单就散会了。回到我们局的住处,任大才绷着脸,没有特别高兴的表现。临回去之前他对我说,“这么早就和大家分道扬镳,心里有点不太自在。”

    散会后,大家正在准备吃晚饭,趴在自己铺位上的王树林,突然双手抱头,在炕上滚来滚去。蒯大宇问他,“怎么啦?”

    说是头疼。邓玫芬打开药箱子,拿出止痛片,吃了,不管用。让他去公社医院,他坚持不去。弄得大家无计可施。看着王树林的可怜样,我走到他的身旁,问,“我给你揉揉?怎么样?”

    王树林没有表示反对。于是,我让他脚冲里,头朝外,仰卧在大铺上。从太阳穴开始,我的双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个遍。究竟按揉那个部位对缓解头疼作用最大,我不知道。我只是凭借平时自己头疼的时候的按摩经验,自己觉得有作用的部位用力多揉一会。揉到双手有些发麻,奇迹出现了。王树林梗了梗脖子,睁开了眼睛,说话了,“哎——,还真行,不疼了。”

    从此,我发现自己还有一点按摩的“天赋”。

    (三)装船

    晚饭后,跟鞍干一号回来的颜宪言邀我和高桐几个人,陪他一起去西海游泳。大海瞬时万变,傍晚,风浪大作。来到海边,两米来高的大浪拍打着岸边的沙滩。高桐对颜宪言说,“怎么样,颜宪言!敢不敢下去?”

    颜宪言已经几个月没有下海了,看见这么大的大浪,自然有些胆怯。他看着一排排砸向沙滩的大浪,没有做出答案。

    “下不下?我们可不等你了!”说着,我们几个纷纷瞅准一排排大浪的浪谷,乘隙冲进了大海之中,自由自在地漂荡在海浪的峰谷之间。每当漂到浪峰上,我们便对站在岸边的颜宪言高声呐喊,“下来!下来!”他直挺挺站在那里,不敢下来,只能够望浪兴叹。

    “真后悔没有跟你一起回来。”从西海回来的路上,颜宪言对我说,觉得自己不敢和大家一起下海十分惋惜。

    第二天午饭后,全连全体同志装船。鞍干一号趁着涨潮的时候,向岸边靠了靠,以备大家向船上装石头。

    午饭后,全体同志到西海岸边集合,本来打算装运石头,装船的时候,有人建议先装沙子,然后再装石头。我们装船的手段极其原始,运石头和沙子是两个人一副抬筐;上船是连接地面与船舷的跳板;挖沙子则是手拿铁锹。头头们根据同志们体力强弱,把大家分成三伙。体力比较强壮的男同志从挖沙场向鞍干一号停靠处抬筐运沙子;身体好、有一定平衡能力的同志脚踏跳板从船下向船上抬沙子;体力较差的和女同志在挖沙场挖沙和给运石头、沙子的人往抬筐里装石头和沙子。我自然是被安排在从采石场、沙场向鞍干一号停靠处抬筐运石头和沙子的队伍之中了。

    一抬筐石头或沙子至少100公斤以上,对于我们这些“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的机关干部,虽然在打石场做了几个月的体力劳动者,我们的肩膀仍然是不禁压,双腿仍然是无力支撑高于体重的重力。问题不在于抬筐里的沙子有多重,而是脚下蹬踏的是没有一点弹力的沙滩。平时走在沙滩上,很少会留下脚印,有了一抬筐石头或沙子的重力,一只脚踩下去,就会出现一个深深的脚印,沙滩上的脚窝会把你双腿下踏的作用力吸收得干干净净,一点反作用力也没有。没有了弹力,你就要加倍付出更多的能量,才能把脚拔出来,勉强向前移动一步。这种倍增的体力消耗,令我们的身体难以承受。

    装满抬筐,抬起来,没有走上几步,我就觉得大腿发颤,双膝无力。怎奈几十人集体劳动,别人能够担得起、迈得动,你,好意思撂挑子?只能够咬牙坚持。

    只见驻在财政局的军代表小张,和财政局的胡宝器一副架,装了上尖的一筐沙子,从挖沙子的地方,跑着,奔向鞍干一号停泊的岸边。令大家惊叹不已。

    小张估计20岁左右,浑身上下长满了结实的肌肉,常常表现出精力过剩、无处发泄的状态。用李科长的话说,“那是一个生牤子!”(生牤子是对农村到了成婚年龄、处于青春期、尚未结婚的身体强壮的男性青年的“雅称”。)

    “同志们!加油!统统跑起来!跑啊!跑!”军代表小张和胡宝器从鞍干一号船旁抬着空筐回来的时候,小张对抬沙子的我们高声喊道。

    这一声吼,把大家吓了一跳。立即有人撂下抬筐,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应对。

    财政局的一个造反派说道,“我们都是娶妻生子的人了,能跟你(此处省略3个字)小牛犊子比呀?跑不动!”

    “别胡说!还说脏话,一点不注意影响!”财政局的排长刘四俊批评了那个同志之后,对大家说,“我们要向军代表小张学习!都加把劲,都跑起来!”

    连长、指导员也都号召大家,向小张学习,跑着抬沙子。在沙滩上抬石头和沙子,对于我们这些人而言,体力支出已经到了极限,跑,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根本无法兑现。头头们还是装腔作势、尽职尽责的呼喊、动员;不过,即使是象征性的跑一、两步的人,也只有两、三对而已。

    下午三、四点钟,潮水上涨,鞍干一号随潮水逐渐升高,跳板摇摇欲坠,装船的工作到此为止。当连长宣布装船停止,很多人扔下扁担和抬筐,有的就地坐在沙滩上,有的四脚朝天,躺在沙滩上。过了数日,抬沙子的疲惫状态还没有完全消失。

    第二天,鞍干一号离开了大董屯,向辽河口航行。

    几天后,传来消息;大家听了之后,啼笑皆非。原来是,鞍干一号是尖底、吃水较深,装上沙子之后,吃水线超过了辽河口河水的深度;进不了辽河河道。无奈,只好把一船石头、沙子抛到辽河口外的大海之中。

    同时得知,颜宪言在辽河口从船上往海里卸沙子的时候,不慎,掉落到大海之中。给人留下了茶余饭后的闲扯的笑料。

    我们开始打石头的时候,一个社员就曾经说过,你们打的石头都得填海。果不其然,我们打的石头有几十立方米扔到了海里,剩下的几千立方米统统扔在大董屯的海边。没有一块石头运到盘锦盖房子。那些石头,我们走了,它们也就没人管了。究竟如何处理了,不得而知。

    (四)回忆鲅鱼圈

    2009年4月15日,高桐、燕恩、杨光大、颜宪言、我等8个已过七旬老人聚首在湖南街一个天津包子铺,共进午餐,共叙几十年风雨同舟的往事。言语之间,令人最值得怀念、感慨颇深、没齿难忘的岁月当属在鲅鱼圈大董屯的那一年。回到家里以后,鲅鱼圈的往事,萦绕心间,久久无法摒除。于是,便写下了“拙句”《八古稀聚首天津包子铺——忆鲅鱼圈四十年(2009年4月19日)》。全文如下:

    四十年前红旗展,文化革命进千山,

    大安寺下斗批改,难忘恐怖学习班。

    六九年春风向转,五七干校始兴建,

    人委机关赴盘锦,我局采石鲅鱼圈。

    四月四日派先遣,收拾住处牲口圈,

    潮湿阴暗异味浓,挖地一米除粪便。

    采石队伍一个连,西海北海驻两边,

    我局分配在北海,其余都驻西海岸。

    西海石酥石易破,北海石坚破石难,

    西海沙岸好游泳,北海泥稀不好玩。

    碾盘石崖顽石坚,叮叮当当锤击钎,

    机关干部会轮捶?社员不免有感叹!

    八大锤风口头禅,锤落锤起扛在肩,

    懂得律动望大海,说说笑笑非偷懒。

    钢钎铁楔常磨损,打眼放炮起硝烟,

    哑炮偶尔也发生,大胆排炮不避险。

    西海沙净滩缓漫,逐波击水压浪尖,

    日落风销无浪时,海水爱抚心身暖。

    春来冬去时光短,生平难得多怀念,

    四十寒暑再回首,古稀人思鲅鱼圈。

    (2012年8月23日9:57: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