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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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青山幽冷

    阿蛮见绿珠的心境豁然开朗了许多,于是便打趣的问:“绿珠,为何你的儿子要叫九九呢?这个名字听着也太秀气了些吧!丝毫不像是男孩子家家的名字!”

    “阿姐,这孩子的名字的由来,根源可是在你身上呢!”绿珠揉了揉九九肉嘟嘟的脸蛋,一脸的慈爱,恍恍的说道。

    “我?”阿蛮大惑不解。

    绿珠点了点头,说:“是啊,阿姐。阿姐忘了么,阿姐的生日是在九月九这天啊,以前凤皇在的时候与我聊的最多的便是阿姐了。所以我想他的儿子叫这个名字他也会很高兴的!”

    阿蛮想凤皇口中的那个“阿姐”恐怕是凤国的清河公主吧!自己可没有这个魅力,让心有万千的凤皇整日里记挂着。

    阿蛮知道此刻提起这个也许是不应该,但是她更知道作为凤皇的姐姐,这个话题必须在现在提起。她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定了定自己的声音,盯着绿珠那双清澈透明又薄愁淡淡的眼睛,轻轻的开口:“绿珠,阿姐要问你一件事情,问了你可别生气!”

    绿珠将九九的铺盖盖好,被角掖好,回望着阿蛮那双湛蓝澄澈也是薄雾哀愁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她心中已然知晓阿姐所要问的事情,她心中是不愿回答的,可她知道她必须回答。

    “当初我与凤皇是在黑夜之中初次见你,本是不相识不相干的人,却还是被你的笛声和歌声所吸引,后来才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当时将你与凤皇扯在一起本是权宜之计,总想着等一切风平浪静便将你老父和你一同护送回家乡,也省得将你们无辜卷入腥风血雨之中,也想着要让你们过普通人的升平日子。哪知那时候先皇为了给谢家一个提醒,也算是一次施压,顷刻间便将你与凤皇的亲事做成了铁上钉钉的事情。我原以为若是你不喜,就算是拼了我这一生性命,怎么也要将这个旨意打回去的。哪知道你对凤皇已然是情根深种,非他不可。当时我也有些私心,总想着我的这个阿弟短短的十几年竟然长得如同多数人的一生一般,苦难磨磨,风尘靡靡,竟然是顷刻的欢喜也似乎没有,想着若是有一个人长长久久的陪着他,总也好得过他的孤苦寂寞。但到底还是我的私心....”

    “阿姐,你别说了。”绿珠轻轻的打断了阿蛮的话,“这些,我都知道!绿珠从小便是一个孤儿,幸得养父的收养,好不容易才将绿珠带大。后来又蒙阿姐和将军搭救,并一步登天,成为了将军夫人,绿珠心中怎能不感激呢!养父总算是在他有生之年享了几天福,绿珠的心里总算也少了些歉疚。我知道将军的心比天高,愿比海阔,绿珠对于他的宏伟愿景本就是毫无用处的,而将军却能够待人以诚,绿珠心里怎么又不会知道呢?而我绿珠今生只能是他的人,再无别他。只是那夜情况紧急,我感觉到九九已经快要从我的肚皮之中出来,而我身边却没有任何一个可信之人,而陛下派来的大军却已经将这里团团围住,将军府中想要逃生的那些奴仆都被门外的大军斩杀。我本想着自尽以免让将军为难,可一摸到我圆滚滚的肚子,心中便不忍,那毕竟也是我的骨血,是我身上的肉啊,我怎能忍心让他还没出世、还没有见到爹娘的面便让他去了呢?”说到这里,绿珠柔柔的看向已经熟睡的孩儿,嘴角起了一丝凄苦。

    阿蛮轻轻的握住绿珠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但是她通过自己的方式告诉了绿珠,她都懂,一切她都懂。绿珠微微一笑,接着才又说道:“死太寒凉,生太温暖,两个我都不想要。就在我摇摆不定,左右为难的时候,他来了!”

    阿蛮知道绿珠口中的他必定便是清川公子谢一石了,所以并没有出口打断她。只是见绿珠的面上已经有了淡淡的粉嫩色,显然是既娇羞又羞愧。

    “阿姐,你信我么?其实早前的时候我便只见过他一面,便是在那次以文招亲的时候。只是那夜的月亮虽然很亮,可到底也是黑夜,所以我并没有将他的面貌看得很全,只是觉得他与他的那两位哥哥不同,不盛气凌人,文文雅雅,面色淡漠。我当时唱那首《凤凰台上忆吹箫》时仅仅是跟着将军的箫声缓缓而出,也知道这首词乃是大名鼎鼎的清川公子所作,却并不知这与他有些什么渊源。”绿珠看向窗外,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想着自己的夫君如今在南方自然应该是四季如春的了,只可惜自己却从未到过夫君的故乡。“后来,我嫁给将军,开始打理将军府之中的事情,姐姐也忙着其余的事情。只是府邸里的事情总有完的时候,闲暇的时分我还是十分的喜欢将我的笛子、玉箫、古琴拿出来。就这样,一日我正在吹奏将军吹奏过的那首《凤凰台上忆吹箫》的时候,他派人送来了这些!”说着将放在自己桌上的一本书递给了阿蛮。

    阿蛮翻开来看,才发现这本书里面所记载的都是历代清川公子所作的词,名字都叫做《凤凰台上忆吹箫》。里面有的句子真的是妙不可言,如:“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等等,读来真是妙不可言、回味无穷。

    “我只想着他送我这些也只是想要我懂得其中的音律,拿来与我解闷的,所以向来人道了谢,将这些书稿留了下来。后来,每逢没事的时候,我便会将这书稿拿起,想要解开其中的音律奥妙。将军出征,我的身子日益沉重,终于是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阿姐,我说过死太寒凉,生太温暖,两个我都不想要,就在这个时候他来了,他帮我做了选择,让我选择了生。在他的掩护下,我扮作麻袋,从运送蔬菜的空当之中出了将军府的门,当时我心血潮涌,终于是晕了过去。等我再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这里,而九九这个调皮鬼是一丁点儿也不肯等,当晚便从我的肚皮之中呱呱落地,来到了这世间!只是....”只是如今这孩儿的爹爹却在南方,不能顷刻间便回来来探望他的九九。

    阿蛮叹息不已,想着如今这孩儿还在襁褓之中,爹爹却远在南方生死难测,心中的难受更是多了一层。只是听着绿珠口中所讲的清川公子,倒觉得自己以前也许是错怪了他,他到底不是什么阴险的小人,反而心内是更加的光明磊落呢!于是,点了点头,道:“没想到谢一石如此的仁义,倒也不失为清川门下的传人了。也是你自己的造化,白白担忧一场,到了最后却总能够化险为夷,往往是虚惊一场!”说着脸上的笑意更甚,想着如今一切都不算太坏,至少绿珠是好好的,九九也是好好的。而今,就只盼望凤皇也一切都好罢!

    “对了,绿珠,如今我与无忧虽然都已经回来,但毕竟还是惹人耳目,不如你与九九便安心再在这里待上几日。等得凤皇在南方安顿好,长安城内的风声也松了一些,我再想个法子将你们送回凤国与凤皇团聚,怎么样?”阿蛮想着无论怎么样,他们一家总该是团圆的,一家人不就是要团团圆圆的么!

    绿珠一听这话,登时高兴的便要给阿蛮行大礼,被阿蛮阻止了。阿蛮笑着看着她,说:“放心,一切都会很好的!”

    阿蛮本以为这次回长安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进入这险象环生的皇城之中的,可是身披红色大狸的她此时正静静的走在一位掌灯太监的身后,而傍晚的天空之中点点雪花纷纷而落,落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上,更落在她的头山和身上。她望着已经越来越近的宫殿,突然的停了下来,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一枚雪花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她长长的睫毛之上。透过那枚雪花,她似乎看到了每一个人那不可逆转的终将是悲剧的结局。

    前面的掌灯太监并没有着急催她,只是很安静恭敬的站在前面,等着她。阿蛮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呼出的白茫茫的雾气,心里更加的疼痛。

    大概是早已经有了皇帝陛下的吩咐,建章宫中并无一人。阿蛮想着以前有句诗说“宫苑深深不可测”自己总是不知道诗人为何要那么说,如今随着叠叠而过的帷帐经过,才知道诗人所说的一点儿也不假。这宫苑深沉,果真是一点儿也不假。阿蛮看着这黄色的帷帐偶尔的闪动一下,心内更是有些惧怕。但是因为这次的觐见关乎到生死,所以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终于在最后的地方见到了那个已经是天下至尊的人。

    此时的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显得特别的孤寂。陪着他这位至尊的只有那两盏明亮的宫灯和成堆的奏章。阿蛮静静的在帘外看了好一会儿,他都沉浸在手上的奏章中,并没有发觉有人来。不过他那张以前时时嬉皮笑脸的面上如今却只剩下了深厚的稳重威严,以及眉间那淡淡的忧心。阿蛮叹息一声,轻轻的跨了进去。

    李秉佑欣喜的看着进来的人,看着她如同已经度过了漫长的一生。他将手上已经改完的奏章放下,看着阿蛮,长期冷峻的面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温和。

    “你来了!”他轻轻的说。

    阿蛮看着他脸上的笑言,也很想回他一个微笑。只是想着姐姐,真是爱悠悠,恨悠悠,新人在侧不怀旧,山茫茫,水茫茫,一眼望穿泪两行。剪不断的情,理不完的愁,所有相思化东流。身上的痛,心中的伤,繁华落尽孤寂凉。

    实在是无法将笑颜展露,她缓缓上前正要行礼,已经被站起来的李秉佑阻止了。她站直身子,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实在是一眼万年,心绪难平。于是挣脱了他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悠悠开口:“看来陛下早就料到我要进宫来了!”

    李秉佑轻轻的拂袖坐在自己的龙塌上,指着早已经摆放好了的软凳子,说了声“坐!”。阿蛮也不推辞,走过去看才发现宫人很是细心,在软凳的旁边放上了一盆暖融融的火盆。

    “是!朕了解公子小白的能力,自然知道这消息是瞒不了多久的!朕想今日你一定是知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赶来见我,想要为你的阿弟求情的!”李秉佑摸着手中那枚冷得彻骨的小玉,心境也很冷。

    阿蛮叹息一声,说:“既然陛下都已经预料到我要来,必定已是想好了应对我的法子了。不过,我想无论结果是什么样,我该说的话还是一句不能少了的!”

    李秉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说:“你说!我听!”

    “陛下与我一样是同一个时候遇上凤皇并认识他的。他是一个极为坦率的人,从来不会去隐藏自己的真正的心思,所以你我心中都很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当然我们都知道他的目的,但是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他所使用的心思、招数,我并不知晓。我只知道他在我面前的时候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一个固执的孩子!我想我们在小的时候也总是会有这种时候的,也是那么的固执、顽愚不化,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都不得已忘怀了。我们都会理解他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