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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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一章 何去何从

    第三二一章 何去何从

    回到中央军校的宿舍,杨遇春情绪很低落,看着简单的单人宿舍,发了好一轮呆。*  *在路上,他买了平生的第一包烟,而且是比较贵的烟,桂西卷烟厂生产的鸡唛牌过滤嘴香烟。坐在写字桌前的扶手椅上,拿出一支香烟,用火柴点燃,狠狠的吸了两口,烟味很纯和,冲进肺里,顿觉大脑一阵眩晕。把烟头摁灭,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间房里,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并不多,被子是学校的,衣服也大多是军服,便服只有自己从红军逃出来时那一套。自己的工资很少花,每月领回来就扔在床头的皮箱里,每月的花销也就是牙刷牙膏而已,毛巾都是学校发的,学校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饭票,在食堂吃足够。没有人请过他吃饭,他也没有请任何人下过馆子,身上带着十块钱,经常一个月也花不出去。他感到了一种孤独,一种无助的孤独,他把军服叠好,放在床上,军服的最上面,是他的军衔,金色的横条上,两颗三角型的星星,闪着耀眼的光。

    换上便服,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皮箱,钢笔,手表,还有一块纯金的平安无字牌,那是自己去黄埔求学时,家里给的吉祥物,现在家里人都死在苏区清算手里,家产也全部被苏区民众瓜分,属于自己的,就只剩下这块金牌。自从当兵后,就不敢戴在脖子上,现在不当兵了,可以戴上了。他用丝布认真的擦干净金牌上的灰尘,戴在脖子上,金牌传来一阵沁凉,直凉进心里。

    走吧,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告别的眼光环视四周,提起皮箱,毅然拉开门,走了出去。

    走出门外,他呆住了!

    门外,站着三个人,看情形,已经站了有一会了,因为王敬久的脚边,已经积了好几个烟头。

    “教官,王学长,孙学长,这是来送我吗?”杨遇春问。

    张治中摇摇头,走上前,接过杨遇春的手里的皮箱,放到不远处的车里,看着还没有移动的杨遇春,说了一声:“楞着干什么,还不上车。”

    王敬久和孙元良一左一右,把杨遇春夹上福特车的后座。

    车子穿过校本部办公楼,绕过大礼堂,驶出了中央军校水泥砌成的方形高门,走上通往南京城的道路。

    “柳青,你这是想走?”王敬久笑着问。

    “嘿嘿!”杨遇春不知如何回答,唯有傻笑。别看他在安排起军事行动来,魄力实足,实际上,在学长们面前,他还是很恭恭敬敬。

    “大敌当前,想走?想得到是美!”坐在前排的张治中哼了一声。

    “教官,这不奇怪,柳青已经除了军籍,不走,难道厚着脸皮留在中央军校不成?”孙元良很理解的说:“柳青,这回,是军政部委屈了你,我们正在想办法疏通,你能不能暂时别走。”

    “嘿嘿!”杨遇春又是傻傻的一笑,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柳青这是想去哪里?”王敬久问。

    “我想回瑞金,看看家里的老房子还在不在,家里的田地是不是还在,出来很多年了,一直没有回去,闲下来了,想回去看看。”杨遇春说。

    “看了之后呢?”王敬久再问。

    “如果房子还在,就打扫打扫,土地还在,就收拾收拾,明年种上稻米,自给自足,秋收有了钱,在乡下寻一房媳妇,我也二十八了,该把香火传承下去。”杨遇春说得很淡。

    “还越说越来劲了!解甲归田,还真是解甲归田了,理由还很充足!”张治中说:“你就不想想,战乱一开,多少良田变成荒地,多少黍米变成黄泥,你就能安安心心的娶妻生子,别做梦了!”

    车子开进鼓楼大街,在一家悦来客栈的小旅店门前停了下来。张治中说:“这是五期的罗洪生家开的旅店,我帮你把房间定好了,你把行李放好,我们在楼下等你吃饭。”

    孙元良帮杨遇春提着皮箱,走了上去,伙计把他们带进三楼东头的一个套间,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带阳台的客厅,阳台下,就是马路。从客厅进到里间,是一个带卫生间的卧室,当中一张大床,装饰高档。孙元良把杨遇春的皮箱放好,对杨遇春说:“柳青你就别再说走了,长官不会让你走的,上海的局势一日三变,过不了几天,校长一定会翻天彻地的找你。”

    杨遇春笑笑,从皮箱里拿出一些钱放在身上,说:“天不会因为缺了我就塌!”

    “可我们如果前天不是因为有你,死的就不会是几千人,可能上万。”孙元良说:“全歼过万日军,炸死日人数万,柳青,如果不是你的运筹,我从来没有想过能有如此巨大的胜利。校长也是迫于舆论,暂时将你闲置,过不了几天,风声一去,就会重新启用你,我上上落落多少次,张长官从来不做带兵的官,你又不是看不到。就别发小孩子脾气了,还说自己二十八了,做的事跟八岁差不多。”

    杨遇春没有回答,他不同孙元良,他是红军叛将,在校长眼里,永远不是值得信任的人。这是他心里的阴影,排解不开。

    跟着孙元良走下旅店,张治中和王敬久已经在旅店对面的小饭店里等着他们。桌子上,上了两个菜,一份金陵盐水鸭,一份炒豆腐,一坛绍兴花雕已经拍去泥封,满满的斟上四杯。

    张治中没有说话,先端起酒杯,伸向杨遇春,杨遇春连忙举起酒杯,跟张治中轻轻的一撞,一饮而尽。孙元良和王敬久也敬了一杯。

    酒过三巡,伙计又上了一个太湖白虾,通体透明,晶莹如玉,很有品相。

    “柳青。”张治中终于开口说话:“我想留下你,但是又不知道怎么样留你,你们都知道我,家里无产业,祖上无荫传,就靠我一个人的薪金,养活一家老小。我也没有办法安排你的工作,我除了中央军校,还是中央军校,这十几年,我除了中央军校,也没有去过其它地方,所以我只能口头上希望你不走,实际上我也帮不了你。”

    “不不不,长官,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杨遇春说:“在去年两广事变之前,我已经走进了人生的死胡同,在南京,没有谁当我是一个有用的人,甚至没有一个人正眼看我,只有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走进南京行营,这一次,又是你,带着我走进淞沪战场,是你让我看到自己的价值,看到自己的能力,让我有了信心,有了前途,有了生活的勇气。谢谢你,长官,无论我将来做什么,这一段历史,必将铭刻在我的心里。”

    “柳青你真的要走吗?”王敬久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个问题,当然,这也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杨遇春轻轻的点点头:“我要找一份工作,起码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将来还要养活我的家人。”

    王敬久长叹了一口气,由衷的婉惜这样一个优秀的军事人才,居然会告别军队。问:“柳青说真话,有什么打算?”

    “我还想在军队里混,从民国十五年进到黄埔,就一直在军中,除了军队,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杨遇春说:“国内的军队不能呆,我想去中南国,先去广西,请白健生长官介绍我去中南国做一个军人,我想,做一个纯粹的军人,我还是够格的。”

    “够格,你太够格了!三小军师,你排行第二,如果去了中国国,郑八卦就有帮手了!”孙元良说:“不用去找白崇禧,我和又平(王敬久字)跟郑八卦是同学,虽然在学校关系不是特别血的那种,但是有我们俩的条子,郑八卦这点面子会给。”

    张治中叹了一口气,说:“说起来我还是郑进阶冯达飞他们的教官,不过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去,广西有白健生,陕北有刘伯承,广东有缪培南,云南有孙志舟,哪怕是异军突起的甘陇,也有你们的小学弟安忠吾,我们这里有谁能运筹帷幄决胜疆场?纸上谈兵的蒋百里?指桑骂槐的杨耿光?名不副实的何敬之?还有谁?杨永泰死了,贺国光无能,数来数去也只有柳青一个,能够与白健生郑进阶并驾齐驱。如果把柳青拱手送人,无异于自损三个集团军。”

    孙元良王敬久知道杨遇春有能力,却没有想到他在张治中心目中如此重要。杨遇春自己也听得瞠目结舌,望着张治中,说不出话来。三老三中三小,这个说法他早有耳闻,但是只当是戏言。对于同是排列为三小的郑进阶和安忠吾,他也进行过调查,人家那是活生生打出来的名声,郑进阶杯茶降朱旭,安忠吾一计定西北,自己,并没有什么突出的战例。如果一定说有,这次淞沪一战,算是。经此一役,自己挤身三小,也有了一定的本钱,就凭这点本钱,何处不可安身。

    既然去意已定,三人也不便再留,喝完了一坛酒,准备走人。

    还未离座,张治中的警卫走了进来,对张治中说:“委员长侍从室侍卫长王世和将军来了!”

    杨遇春说:“我已经离开军界,区区小民,不便见高官,先走一步。”说罢,也不理张治中们说什么,抢争一步走出酒店门。

    在大门口,一个人直接挡住了他,正是王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