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与性:解读福柯《性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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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尼采的影响

    要读懂福柯,一定要了解尼采,因为福柯曾自称为“尼采主义者”。1983年,福柯在接受采访时说:“简单地说,我是一个尼采主义者。借助于尼采著作,我试着尽最大可能在许多方面看看在这个或那个领域能够做些什么。”“注释1”

    在上学读书期间,在大量学习和阅读无数经典作家的哲学著作的过程中,福柯只是从尼采那里才感受到了一种“哲学的震撼”,他说:“当时,尼采是一个启示。我是满怀激情地读他的书,并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有一种不能自拔的感觉。由于读了尼采的著作,我完全变了一个人。”“阅读尼采的作品是我的转折点。”“当你经历了庄重悠久的大学传统——笛卡尔、康德、黑格尔、胡塞尔——的训练后,翻开《快乐的科学》,读了这些十分新奇、睿智、优雅的文字,你就会说,我再也不去做我的同时代人、同事和教授正在做的事情。”“注释2”

    福柯在所有的哲学家中独尊尼采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因为尼采早已被法西斯主义对他的误解和误用搞得声名狼藉。福柯之所以看重尼采,与他对以往所有哲学的总体否定有关。对于以往的一切哲学,福柯持一种根本的怀疑态度。福柯在1968年说:“我不能肯定,你知道,是否真的有什么哲学存在。真正存在的是‘哲学家们’,是这样一类人,他们的论述和活动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注释3”

    在尼采那里,福柯看到的不是一种知识的长期积累的结果,不是某种延续性,而是否定、断裂和一种自由奔放的个性思维,一种自由创造力的迸发。在与哲学的关系中,尼采最具有局外人、一个山地农民式的粗粝和质朴,这使得他能够耸耸肩,响亮地说出我们无法忽视的话来:“好啦,所有这些都是胡说八道……”,“要用一种令人震惊的欢快的愚鲁,爆发出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大笑,这样才能达到最终的理解,或者说,破坏……对我来说,尼采、巴塔耶、布朗肖、克罗索斯基是逃离哲学的途径。”“注释4”

    无独有偶,福柯的挚友德勒兹对尼采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他将阅读尼采的感觉概括为一种想以自己的名义说点什么的冲动:“他能使你产生一种反常的倾向(这一点无论是马克思还是弗洛伊德都从来不曾做到),即让你想以你自己的名义来说一些简单的事情,想用情感、激情、体验、试验来说话。用一个人自己的名义来说点什么是非常奇怪的;因为一个人以自己的名义说话,完全不是在他将他的自我当作一个‘我’(一个人或一个主体)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注释5”在每一个人成长教化的过程中,那个“我”在不知不觉中形成并定型,“我”与自我脱离,成了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活力的东西。只有在阅读尼采时,真正的自我才被唤醒,才被激活,才意识到自身的存在。它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始萌发了说点什么的欲望。

    尼采笔下的那个狂人在大白天点着灯笼寻找上帝,他对人们说:我们把上帝杀死了。“我们的地球正在飘向何方?我们正在向何方坠落?难道要远离一切太阳,永远坠落下去吗?向前还是向后?向左还是向右?向一切方向坠落?对于我们,难道还有上下左右吗?难道我们不是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摸索?笼罩着我们的难道不是永恒的空虚?没有尽头的黑夜来临了,天越来越冷了,难道不该在大白天点上灯笼?”“注释6”尼采的带有虚无色彩的言论是与上帝之死联系在一起的:当人类知道上帝并不存在时,人类丧失了目标。除了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漂流,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摸索,我们不可能有任何目标了。

    根据弗兰克的观点,我们应当这样来理解西方的思想史:它可以被划分为四个阶段:第一阶段:古代,信仰自然神;第二阶段:中古时代,信仰上帝;第三阶段:近代和现代,信仰理性;第四阶段:当代或后现代,没有信仰(“在无穷无尽的虚无中摸索”)。上帝是如何被人杀死的呢?是通过启蒙运动,通过理性。宇宙中没有上下左右之分,一切信仰和一切价值都是没有依据的。尼采说:“我们愈是深入地观察,便愈会发现我们的价值判断已经失灵,一切意义都是虚伪的。”“注释7”

    弗兰克对于欧洲思想的发展史做了如下的概括:它经历了两次更迭,第一次是古希腊罗马时代被基督教的中古时代所取代;第二次是中古时代被近代所取代。在思想的发展史上也有相对应的两次更迭:在古代,人们的信仰是自然神,它在中古时代被上帝所取代,这是第一次更迭;而在近代,上帝又被理性所取代,这是第二次更迭。“但是,这里的理性在本质上仍然保留着神学的色彩……在这种知识中,欧洲的上帝并未被送上断头台,而是以更加真理化、更加崇高的理性的面貌重新出现。”“注释8”他对理性的解释深刻而锐利:所谓理性,仍然是一套信仰体系,它为人指出了前进的目标。

    按照弗兰克所划分的思想史分期,尼采和福柯都应属于第四阶段,否定上帝,否定理性。但是,现在人们一般认为,提出“上帝之死”的是尼采;而提出“人之死”的是福柯。换言之,尼采否定了上帝,福柯否定了人文主义和启蒙理性。

    “注释1”转引自刘北成,第8页。

    “注释2”转引自刘北成,第47~48页。

    “注释3”转引自米勒,第306页。

    “注释4”福柯,第91~92页。

    “注释5”转引自米勒,第324页。

    “注释6”转引自钱善行主编:《后现代主义》,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第82页。以下凡引该书,只注作者和页码。

    “注释7”转引自钱善行主编,第83页。

    “注释8”钱善行主编,第8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