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葛朗台 高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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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苏城舞会(1)

    普瓦图世族的一族之长特·封丹纳伯爵,曾经效命于波旁王室,在旺代党人1789年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时期,许多贵族进至法国西部的旺代地区,以国王路易十六的弟弟普罗旺斯伯爵为首,组成反对共和、复辟王朝的反动势力,史称旺代党,并于1790年3月发动叛乱,两年后失败。与共和政府内战期间,他展示了自己的聪明才智与勇敢精神。那是近代史上血雨腥风的一段时期,保王党的大小首领都面临着死亡的威胁,特·封丹纳伯爵也是九死一生,因此他常常笑谈自己:

    “我可是为王室出生入死,差点儿战死在国王宝座前的呀!”

    虽说这只是笑谈,但也不完全是胡说的:在四路的血战之日四路,地名,位于法国西部山区。旺代保王军和共和政府军曾在此激战,双方死伤惨重。,伯爵确实被埋在死人堆里过。他不愧是旺代党人忠心耿耿的代表,就算被共和政府抄了家产,家道衰败了,他也仍然不为所动,拒绝了拿破仑皇帝的招安,毫不贪图高官厚禄。在他的眼中,贵族的传统道德就是宗教礼法,就连成家立业这件事上,他选择配偶的标准,也都是严格按照那些信条办的。当时可以提亲的人当中,有一家新贵,靠革命起家,条件十分优渥,伯爵都毫不动心,反而娶了没有一点家产的特·甘尔迦罗埃小姐。因为特·封丹纳认为就算她家没有财产,她也是出身于布列塔尼地区的名门世家的名媛。

    波旁王朝第一次复辟的时候,正是特·封丹纳伯爵家的日子最拮据的时期,因为他的子女众多,庄园的收入又非常的微薄,他的收入已经没有办法支付儿女的开销了。伯爵的个性非常爽直,原本他并没有低头弯腰、谋求恩典的打算,只是终究抵不过妻子的一再哀求,只好离开庄园,去了巴黎。到了巴黎,他看见往日的同僚为了在复辟政府中夺取高官显位,一个个都变得利欲熏心,极力钻营,伯爵先生感觉寒心了。正当他要返回庄园的时候,突然收到了一封颇有名气的内阁大臣写给他的任命信函,通知他被晋升为旅长。按照当时颁布的新法令,凡是旧日为旺代党军效劳过的军官,都可以将路易十八即位期间的二十年计入军龄。很快,荣誉团十字勋章、圣路易十字勋章,个个都不求自来了。接二连三的恩宠,让特·封丹纳伯爵动摇了回家的念头,他认为王室还没有忘记他的功劳。原本,他是每个礼拜天都要带着全家人到杜伊勒利宫将帅厅等候的,每当看见亲王们去圣堂做弥撒,他们都要虔诚而且齐声地高呼:“国王万岁!”但是现在,光是这样做已经不能让他满意了,于是他干脆请求国王召见。本来这也算不上是什么特殊的宠幸,所以请求很快就恩准了。当时,宫廷中的老臣众多,一顶顶扑满香粉的假发,如同白雪覆地一般,占满了整个宫廷。在宫廷上,旧日的同僚看见他,表现得都相当冷淡。相反,那些平日来往不多的亲王们却对他“无比亲切”,当然,这词儿是他在受宠若惊时自己脱口说出来的。这么说也不奇怪,在他的印象里,一位未曾谋面,只是听说过他的亲王,竟然温雅谦恭,主动上前同他握手,称赞他是最纯粹的旺代党人。不过,高贵的亲王只是赐予他无上的荣光,却对他因战争而损失的财产一字不提,也不问他慷慨捐助给天主教军队多少金钱。伯爵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自掏腰包来作战的,但是现在就是后悔也晚了。

    召见临近结束时,特·封丹纳伯爵认为机不可失,想探探口风,便婉转地提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经济状况。国王听了,便开怀大笑,要知道凡是充满智慧的话,总是能让他开心;笑过之后国王又回敬了一句戏言,只是大家都明白,国王有意说出的戏言,听似温和,却是比严厉的训斥还要可怕。这时,一位国王的心腹近臣连忙走上前来,讲了一句既含蓄又有礼貌的话,目的是婉转地向计较钱财的旺代党人暗示,现在还不是和主子清算账单的时候,要是细查起来,有的账要比旺代党人的还要久远呢,那简直就成了大革命的史料了。

    在王族的周围各位显贵重臣恭恭敬敬地围成了一个半圆。伯爵小心地把住佩剑,不声不响地往外移,在瘦弱干枯的腿缝中穿行,好不容易才退了出来,穿过王宫的庭院,直接登上了停在宫门外的马车。伯爵仍保持着老式贵族的派头,脾气仍然很倔强,他对同盟之战与巷战同盟之战,又称三亨利之战,发生在16世纪80年代。亨利·特·基兹与亨利·特·纳瓦尔二公爵利用新旧教之争,要推翻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的统治。巷战系指1588年5月12日,同盟党徒在巴黎筑起街垒,反对亨利三世。的时代还是念念不忘,一上马车,就不顾隔墙有耳,大声地抱怨起朝廷的风气日下:

    “过去,在国王面前大家都可以无拘无束,畅所欲言,可以向国王讲讲自己家庭的琐事,贵族还可以随便请求国王的恩典,恳求赏赐金钱等。如今呢,就连要回自己在战争中借出去的钱,都像是当众出丑了一样!哼!为了王朝大业,我是吝啬的人吗?送出去的三十万里佛尔里佛尔,法国古币,相当于法郎。、圣路易十字勋章、旅长军职,拿什么能偿还得了?哼!这事儿没完,这话必须要当面说清楚,我还要到国王的理政厅去。”

    然而,这次特·封丹纳伯爵见识了国王接见的场面后,再请求谒见的呈子就如同石沉大海一样再也没有消息了。旺代党人本来拥有一腔热血,不料被泼了一头冷水,终于变得心灰意冷了。再看看那些重要的官职,在旧王朝时本应该归属他们那些保皇一族的,现在却被拿破仑帝国的那些新贵们窃取了,他简直是忍无可忍了。

    旺代党人彻底绝望了,一天早上,他自言自语地说:“全完了,国王完全是新派人物,这已经毫无疑问了。只有亲王亲王,指路易十八的兄弟,是个非常反动的人物,法国宫廷中人人称他为“先生”。1824年路易十八病死,他继承王位,称查理十世。还努力维持着旧制,念着我们这些忠臣,这种制度要是再延续下去,法兰西的王冠将来落到何人手中,都难说呀!我就说在各种政体中,君主立宪制是最糟的,它永远也不会适合我国的国情。路易十八同伯尼奥伯尼奥(1761—1835),路易十八的首相。先生,不是早在圣乌昂流亡的时期,就把整个局面搞得无法收拾了吗?”

    事已至此,伯爵已经断了要回财产的念头,就想干脆来个仁至义尽,什么都不要了,重新回到自己的庄园。就在伯爵万念俱灰之时,三月二十日事变1815年3月1日,拿破仑逃离厄尔巴岛,率军直逼巴黎。3月20日,路易十八被迫逃往比利时。发生了,一场新的风暴来势汹汹,似乎要吞没合法国王和一切拥护者。俗语说,宽宏大量的人,不会在下雨天解雇仆役。特·封丹纳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他不但打消了回乡的念头,还要跟随着逃亡的君臣一起溃退,并且把自己的土地作为抵押借了债,只是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样随驾逃亡能否比从前拼死效忠更有利。不过,这也不是伯爵的心血来潮,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比起那些从前拿起武器反对共和政权的勇士,伴驾流亡的臣子更能得到国王的宠信。也正是基于这种结论,他才认为与其在国内冒着生命危险拼死反抗,还不如伴随圣驾出国走一趟,也许还能得到更多的实惠。其实做臣子的这种盘算,绝不是纸上空谈,只是一旦遇到了现实就全成了泡影。正如一位极其精明活跃的外交家讲的那样:有五百忠臣随驾流亡到根特,他只是其中的一名;而随驾复国的忠臣有五万名,他也只是其中的一名。不过,特·封丹纳先生的运气不错,在去国流亡的短短的一段时间,他被路易十八选用为当差,因此不乏机会向国王表白自己的忠君爱国和政治品德。一天晚上,国王闲暇无事,忽然想起了上次接见时,特·封丹纳先生在杜伊勒利宫中风趣的谈话。机不可失,老旺代党人赶紧抓住这个时机,又将自己的经历和现在的境况讲述了一遍,好让贵不忘事的国王可以趁机想起来。国王本人很有文学修养,又见这个老贵族不仅小心当差,而且起草的公文笔法细腻精当,就对他颇为赞赏。特·封丹纳伯爵就凭着这一小小的特长,在国王的心中,挤进了最忠诚可靠的臣子之列。路易十八复位以后,伯爵被任命为钦差,巡察各省,审判这次事变中的罪臣逆党,钦差的权利可是非同小可的,不过特·封丹纳伯爵倒没有滥用职权,一直很谨慎。后来这位大法官又回宫复命,卸下了钦差这个官职,随即坐在了议会的席位上,成了一位众议员。不过他坚持少说多听,过去反对立宪的政治主张现在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伯爵后来又深得国王的宠信,对于此,作者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机缘。突然有一天,他进宫觐见,狡猾的国王竟这样招呼他:

    “封丹纳,我的朋友,无论是你还是我,我们要是被别人所‘选用’,就会因为政见,而不可能久坐其位。不过立宪内阁就有这点好处,为我们省了许多的麻烦,我不必像过去那样亲自罢免大臣。而我们的议会就是一所名副其实的旅馆,经常会给我们送来古怪的旅客,这都是得益于里边的公众舆论。所以我并不想任命你当什么总长,或是什么大臣。但是,这不重要,因为凡是忠诚的臣仆,我们就会有办法安置的。”

    来了这一段戏谑的开场白后,一份任命书立马被国王亮了出来,他授权特·封丹纳先生掌管皇家的庄园。国王善虑,说话连讥带讽;伯爵善听,能够心领神会,因此这对君臣甚为相投。从这以后,每逢要设立什么委员俸禄优厚的委员会,陛下就要提到特·封丹纳的名字。伯爵也十分识趣,虽然受到国王的恩宠,却从来不向他人炫耀,还能通过妙趣横生的谈吐,维持国王对他的宠幸。路易十八喜欢闲谈,就像喜欢文笔工巧的短简一样。每逢到了这样闲谈的时间,伯爵的伶牙俐齿就发挥了作用,在当时有许多的政界的逸闻趣事,如果不限制词语的使用的话,还可以说那是外交和议会上的“飞短流长”,总之,类似的趣事俯拾即是,说也说不完。要知道,国王对他戏称的“统治体”,每个细枝末节都非常感兴趣,觉得其乐无穷。特·封丹纳伯爵全凭他的见识、聪慧与机敏,才让一家人都得到了恩典和启用,就像他曾对国王十分风趣地说过的那样:他家中的每一个成员,无论多么年轻,都像一只附在国家预算的叶子上的桑蚕。先说他的长子,在司法界的重要位子终身任职;他的次子,现在是禁卫军的中将指挥官,在王朝复辟以前他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上尉,但是随驾从根特回国以后,便晋升为团长,后来又乘1815年动乱规章制度混乱之机,先调到禁卫军,又转入皇家卫队,再奔赴前线,参加了特洛卡德罗之战特洛卡德罗是西班牙加蒂克斯海湾的要塞,在1823年法西战争中,被法军占领。,几经调动,现在晋升为中将指挥官了;再看他最小的儿子,最早被任命为县长,不久就荣升为行政法院的审计官,还兼任巴黎市政府的局长,如今不受议会风波的影响,地位稳固。如同伯爵所受的恩典一样,这些恩泽也不显眼,就像雨露,神不知鬼不觉地就降在他们身上。父子四人,个个领了几份闲差,享受的俸禄不亚于一位朝廷的大臣。虽然他们在政治上发迹了,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忌妒。君主立宪的初期,能摸准国家预算中财政稳定区域的人,没有几个,只有精明强干的宠臣才能找到门径,捞到肥缺,领取经营已经废除的修道院管区法国教会广有地产,收入非常多。国王要想赏赐幸臣,就让他管理一个地区的修道院;他不必亲自管理,只需按时抽取修道院的部分收入到自己囊中即可。那样的肥差。过去,特·封丹纳以从来没有读过大宪章路易十八复位后,废除了资产阶级民主宪法,推行他钦定的宪法,称为大宪章,实行君主立宪制。自夸,看到满朝的臣子利令智昏、贪得无厌还愤愤不平,然而时过境迁,现在,他极力地向国王表白,他对代议制的精神与效能深刻理解,以博得国王的好感。虽说,特·封丹纳伯爵的三个儿子都有了可靠的前程,再加上他的官职俸禄十分丰厚,一家人的收入也已经很多了,只是无奈家里人口众多,如果想要重整基业,恐怕一时还很难如愿。虽说三个儿子都有才学能力,也深受王恩,以后定会前途无量,可问题是,伯爵不只有儿子,还有三个将要出阁的女儿。为了女儿的事,伯爵费尽了心思,他想要再求恩赐,又担心叨扰了国王,反倒坏了事,想来想去,他想了一个法子——只向国王提一个。本着帮人帮到底的精神,国王亲自主婚,将伯爵的长女嫁给了税务局长普拉纳·特·博德里。国王主婚,按钱财上说,虽是没有增加一文钱,但金口玉言,也抵得上万贯家财了。另一天晚上,国王的情绪很平静,无喜无怒,伯爵趁机说出他还有个二女儿,国王听后微微一笑,当即做主把她许配给了一个年轻的官员。虽然男方出身平民,却是新近受晋封的男爵,而且非常有钱,人也很有才干。过了一年,老伯爵又向国王提起了他的三女儿爱米莉,国王听了,便用低沉但是尖刻的语调说:“我爱柏拉图,可更爱我的国家。”

    过了几天,国王赠给“他的朋友封丹纳”一首四行诗,自称是讽喻体。按照传闻,国王是拿三位一体作个俏皮的比喻,善意地嘲讽伯爵手法的巧妙,用“三位一体”的形式把女儿一一介绍出来。但是伯爵并没因此打消这个念头,反而想使这场玩笑转向有利于自己的一方,就对国王说:“陛下肯不肯体恤下情,将讽喻诗改为新婚贺诗呢?”

    “就算我找得到韵律,也找不出理由啊。”国王生硬地回答。他绝不允许别人拿他的诗开玩笑,就算再轻微的玩笑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