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左边还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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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满怀希望的绝望

    人生是一场满怀希望的绝望!孟涧时常这样对自己说。他记得李冰曾经对他说过,年轻就是希望,未来充满许多可能性,而可能性就是最大的希望。而这个善良的女人比谁都明白,更多的希望意味着更多的失望,总体而言,人是没有希望的。

    阳光明媚,他一个人沿铁道行走,脖子上挂着一架国产的凤凰相机。一阵风吹来,他竖了竖风衣的领子。这个火车小站离他住的地方只有五六百米,他每次徒步到这里都带着他那架老相机,拍一拍过往的火车和那些拥挤着上下车的旅客。他在这个地方住了两年多,大学毕业后他去了一家时尚杂志做编辑,后来又到一家地方电台做了一年的调音师。他不喜欢那种受约束的工作,每天按时上下班是最让他烦心的事,后来他干脆不再工作,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一住就是两年。他丢掉工作那会女朋友也离他而去,嫁了一个有钱人,她说跟一个没有工作的男人在一起就没有安全感。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联系过她。一个为了金钱而抛弃他的女人,他说,他是绝不会留恋的。两年来,他在那个僻静的旅馆写他的小说,他坚信,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

    一列火车缓缓进站,在站台一侧停稳。这是一列来自遥远南方的火车,小站是它的终点。他沿着火车行走,看着每节车厢里面的人正拥挤的下车。旅途的劳累容易被一种激昂的情绪冲得无影无踪,回家的感觉简直是太美妙了,带着金钱、荣誉和问候踏上故土,可谓衣锦还乡,不管自己在外面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吃了多少苦头,至少这一刻是值得所有归乡人荣耀的。而对于孟涧,回家的路从来少得只有一条,那就是死亡来临时的落叶归根。他始终漂泊在旅途中,从来不知停歇。他告诉自己,他就像那一种鸟,一生都在不停地飞,唯一的一次落地就是他死亡的时候。火车上只剩下一些工作人员,清理车厢准备下一趟旅行。他们的命运与孟涧似乎有些相似:终年在同一列火车上工作,把漂泊当作自己一生的使命。

    他突然发现有一扇卧铺窗子的后面挂着两条女人的内裤,一红一白,占据着车窗的两边;透过车窗,远处的树林和群山清晰可见。他所能确定的是,那是两条普通样式的女人内裤,而他并不能断定那上面必然沾染过几个男人的精液。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美的造型下常掩盖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世间之事总有你想象不到的复杂,尤其一旦涉及男女之事。正所谓欲知世间玄机,必通阴阳八卦,而欲通阴阳,必知男女之事。他举起相机,将这个被他自己强加了内涵的画面拍了下来。又一阵风吹过,他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今天是立冬,是她与李冰认识一周年的日子:农历十月初六。

    午夜的风很冷,城市的霓虹似乎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和着缠绵的轻雾,有气无力地笼罩着安眠的城市。那扇窗子依旧紧闭着。他又一次拨了她的号码。

    关机。

    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凌晨零点十二分。他是两个小时前赶到这个城市的,他告诉她,他必须单独见她。她丈夫出差,儿子在姥姥家,他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她并不肯见他,她有意地避免单独与他见面因为她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她跟她音像店的老同学也说过,她不会与他发生关系,她是一个说到做到的女人,或者说,她是个倔强的女人。她在手机短信里可以给他她全部的自由,甚至成为一个放荡的女人,而在现实中,她又是一个如此富有理性的人!我们一定还记得当年她与画家最后一次见面时的情景,她不停地对自己说:最后一次了。虽然那次见面她最终跟他**,但那的确成为他们的最后一次。她是一个善良的女人,而一个善良的人,我们知道,有时候必须做出一些决绝的事。

    在这个寒风料峭的的夜晚,有一双眼睛绝望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窗子。他知道她没睡,电视画面忽明忽暗的光线在她卧室白色的窗帘上变换着,这似乎又给了他一丝希望。黑夜里的一丝希望,啊,那是上帝对他的召唤,是神明给他的一丝启示!他必须等下去,等到她下来叫他上楼,等她对他说:对不起,我并不想这么做……哦,不,他不需要她说对不起,他只需要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可是,此刻,她决绝地关掉了手机,任凭他在她家的楼下徘徊。虽然她知道,那是痛苦的徘徊。而对于她,那又何尝不是一种无奈、一种煎熬?她坐在床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睡衣,电视机的声音似乎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她对它完全失去了听力,她的周围被另一种声音充斥着,她不相信那是她自己的哭泣,她告诉自己,那是黑夜的哭声,刺进她的每一寸肌肤,冰凉地。这是一个静谧的世界,只能听到夜的啜泣。她不敢走到窗前,她知道下面有一双能穿透她心脏的眼睛,她不敢面对黑夜里的那双眼睛,就像黑暗中的猫,使她恐惧、颤栗,她宁愿让它在黑暗中消失,哪怕是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回忆刚才在电话里对他说的话,她的心痛加剧:你这个疯子,你再不走,我这辈子都不再见你,你知道我的……冷?冻死你活该,你就站在外面吧我一点都不心疼我忍心我真的很忍心!说完这番话她就挂了电话,顺便关了手机。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这般狠心这般绝情,但她知道她只能这么做。她明白,只要她心一软,他就会更加坚定地等下去,而他一旦进了这间屋子,她就无力再施展她的决绝。就像当年对待画家一样,她此刻变得坚硬,但她宁愿冒着失去他的危险也不能像当年一样冲破那一线僵硬,她是一个有丈夫有儿子的女人,而他只不过是个孩子,她甚至可以做他的妈妈,她无法像华伦夫人对待小卢梭那样为了使他避免其他女人的诱惑而主动献出自己的身体,她相信她没那么傻也没那么伟大。她爱他,但她比谁都清楚这爱是毫无结果的。他们只属于一个虚幻的世界,在那里她可以与他疯狂地**,而在现实中,她是公务员的妻子,是儿子的母亲,是大学教师,是与他永远不可能相交的另一条平行线。相对于在现实中败坏自己的名声甚至毒害一个有着美好未来的孩子她似乎更容易去原谅自己在梦境中的堕落,而且她可以确定的是,她没有足够的勇气抛开现在的一切去跟一个有着不确定未来(未来到底是不是美好?)的孩子重新开始另一种不确定的生活,说到底她是有理智的(哲学家的理性比一般人更残酷)。孟涧对于李冰,她相信,始终只是一个能让自己在梦里获得自由在现实中使她为丈夫那或许的不忠寻求一点心理平衡的她生命中短暂却永恒的过客。我们看到,这个善良的女人在用理性分析问题的时候也不得不沾染一丝邪恶:**假象的实现与自私心理的解脱客观地使一种传统意义上的善良失去了存在的根基,道德不是不存在,有时候它恰恰被理性的考虑扼杀;沟通不是不可能,产生误会的根源往往就是语言本身。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我不能对不起你未来的妻子。那次从音像店出来,他邀她去他的住处,她拒绝了,并反复说着这句话。此刻他看穿了她的虚假,那完全是她的一个借口,一个用善意伪装起来的恶毒的欺骗!她刚才在电话里对他说的那番决绝的话已经证明了一切,一个善良的女人,他想,是决不会如此狠心的。

    他似乎非要说服自己并使自己相信,她一定是不愿对自己的丈夫不忠,她与丈夫的婚姻生活一定是正常的至少是在形式上!他想,那天晚上的那个电话分明就是她在她丈夫身子底下接听时发出的变形的叫喊,那简直就是一种**!天哪,他把她想象得像一个荡妇!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想呢,难道仅仅是为了使自己愤怒?他对着无尽的夜空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然后,突然发疯似的狂奔起来。在漆黑的夜里,一个受伤的孩子,流着愤怒的眼泪,在城市的街道疯狂地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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