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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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逃兵

    thu mar 26 15:24:54 cst 2015

    楔子

    崇洋宠物店斜对面,有家古玩店。店主岁数四十开外,身材不高,黄蜡蜡一张圆脸,一缕精心梳理的小胡子,双眼透着精明。

    这家伙每逢顾客上门,先一抱拳,再递上一张烫金名片,名片上赫然印着:总经理――古全真。店里薰香缭绕,“古董”琳琅满目,加上这个仙风道骨的名字和销魂小胡子,令无数顾客信以为真,荷包大开。

    我经常登门去看稀罕,顺道学习他忽悠顾客的功夫。他对我架子挺大,一副“小子,跟老哥学着点”的派头,胡子一抖,显得威风凛凛。

    有次我在他店里,看见个精美的鎏金佛像,摆在显眼的地方。那座金身佛像,圆脸富态,半跏趺坐,头顶宝冠,宝冠上镶嵌宝石。佛像右手持一法宝,像个如意,左手却似抱住一只大老鼠,我盯着那只老鼠,啧啧称怪。

    古全真挤过来,冷哼一声:“你看不懂了吧。这可是密宗的黄财神,是所有财神排名第一的。手里那只老鼠,会吐出宝贝,能让米山变金山。这件可是康熙年间的古董。哎哎!离远点,手别摸!”

    我看得欢喜,又不敢问价格,吐吐舌头跑了。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黄财神抱着老鼠,冷眼看着古全真和我,倒有那么一丝丝诡异笑容。

    

    1949年4月。青海省。一座危城,四界硝烟弥漫。

    这座小城的马系军阀头子,早就带着家眷先溜一步了。剩下几个营的部队,分散驻扎在城中,提心吊胆的混着日子。老百姓逃走一大半,部队征兵拉完壮丁,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从日头升起到落下,整座城从唉声叹气中醒来,直至喘息着睡下。

    这天晚上黑得特别快,星月不见。城西南山脚下,一前一后,三条人影,走的鬼鬼祟祟。头一位,一脸浓密络腮胡子,入伍前家里排行老二,人称马二胡子;最后一位精精瘦瘦,大概有点肺病,用块黑布帕子包着嘴,走几步低低咳嗽一声,又怕被人发现,神色紧张,这人姓韩,也是驻军营里新提拔的一位副连长,小兵们都叫他韩瘦子。

    这两人当中夹着一人,似乎走的不情不愿。走得慢了,韩瘦子老用手推他,前头马二胡子也常回头低声训斥他。

    这人十七、八岁样子,白净脸,像个新兵。背着个两个大包,鼓鼓囊囊也不知塞了些什么,两只手卷在袖子里,好像怕冷,嘴里嘟嘟囔囔的样子。

    此地正在实施宵禁,一旦被抓住格杀勿论。但是宵禁也有好处,那就是路上无人,正好适合逃跑。

    韩瘦子一边走一边咒骂着:“要不是老子有点痨病,背不动行李,鬼才带你逃出来。快点走。”

    马二胡子回头一瞪眼:“都他妈动静小点,小心巡逻队。快到蝶楼了。别把守卫队招来。齐娃子,你走利索点!”

    原来解放军西野即将兵临城下,三人是从城中青马军开溜的逃兵。

    青马军向来治军严格,只重用马氏回族宗亲。但几年鏖战下来,实力受损严重,无奈也补充点汉族士兵。到了最后即将兵败之时,只好胡乱抓几个壮丁凑人数。

    马二胡子是回人,入伍前当过土匪。几日前和营长大吵一顿,被罚去挑水做饭。一肚子气没处撒,转念一想真要打仗,营长拿枪逼着我上前线,实在窝囊。于是动起了开溜的念头,绝不当炮灰。

    他找来韩瘦子,韩马二人厮混久了,一拍即合。两人决定乘着天黑一跑了之,南下去山里躲躲。韩瘦子生病很久,本就有气无力,扛把枪也大喘气。要不是大敌当前,无人可选,哪里轮得到他这个汉人病秧子当副连长。

    可是逃亡路途遥远,青海这地方天气奇怪,四五月有时还会下雪,早晚温差极大,干粮、保暖衣物、应用杂物都需要携带。县城破落的不成样子,一头骡子也搞不到。半夜开溜,偷匹军马又动静太大,这两人只好打起人力挑夫的主意。

    找来找去,两人看中一个最老实的新抓壮丁。这人还是个半大孩子,但是身体强壮,背点行李走远路不成问题。于是对他半哄半骗,凑成了三人行。

    那齐娃子忍气吞声,还是走的磨磨蹭蹭,气的两人没辙。不知不觉间,三人已经走到蝶楼附近。

    几年前,城里军阀头子新娶了四姨太,于是强征民田,大兴土木,为姨太太建造了豪华庄园。四姨太本来是个唱戏的名角,自然要找个高台吊吊嗓子。因此大庄园中央建了栋主楼,楼台凤阁,雕梁画栋,居然没用一枚铁钉,堪称一绝。主楼形状造的和蝴蝶有几分相像,被当地人叫做蝶楼。

    今年兵荒马乱,风声鹤唳,军阀头子带着姨太太跑了,剩下这蝶楼交给守卫队看护。偌大庄园阴风惨惨,格外寂寥。

    马二胡子左右张望,没有发觉守卫队的影子,松了口气。三人躲在大树背后,靠着庄园墙边歇口气。马二胡子建议还是快走,再走几里地,出了城,选条小路继续南下,打扮成难民模样,谁也不会发现他们。

    韩瘦子却抱怨起来,他是老兵油子,懒散惯了。走了这点路,加上咳嗽不断,已经觉得精疲力竭了。他建议出了城,找个镇子好好休息休息,花点钱雇个马车骡车,日宿夜行。让齐娃子赶车,他要一路上坐个舒舒坦坦。

    马二胡子苦笑一声,手掌一摊:“你他娘的说的倒轻巧,钱呢,咱仨有几个大洋啊。”

    韩瘦子指指马二胡子腰里鼓起之处,说道:“你不是有手枪吗,抢啊!”

    部队里本来配有步枪,这把显眼的家伙,逃兵哪敢带。这手枪,还是马二胡子临走前,从手枪团一个兄弟那偷来的。

    马二胡子一摇头:“奶奶的这宝贝玩意,就几颗子弹。再说这年月大户人家,出门赶路都带点防身家伙,而且成群结队,团练保护。这枪不到保命之际,不能用的。”

    韩瘦子叹一口气,又咳嗽几声,闭目养神。齐娃子背靠墙跟蹲着,双手笼在袖子里也不吱声。

    一阵冷风吹过树梢,韩瘦子忽然睁眼,说道:“这蝶楼像是没人看守,不如进去悄悄翻翻,说不定哪里藏些铜钱碎银子,顺手牵羊,咱们捞了就跑。”

    马二胡子眼睛一亮,好像被说的有些心动。

    这青马军原是青海精锐,“青海王”马步芳苦心经营多年,战斗力堪称一绝。虽然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普通士兵也少有向老百姓动手抢劫的。但是树倒猢狲散,官兵关系近年来史无前例的恶化。战场上军官随意枪杀士兵,下级士兵瞅准机会还以“黑枪”,比比皆是。更有下级士兵,乘兵败之时,结伙打劫勒索上司,把上级搜刮的民脂民膏抢个干净。绝地倒戈,堪称青马军一“绝”。

    马二胡子示意齐娃子蹲着别动,踩着齐娃子肩头,扒住墙头往庄园里观望了一阵。黑夜里望去不见灯火,那个硕大“蝴蝶”在远处静静伏着,像只死飞蛾。

    他回身跳下来,在墙边二人面前咽了口唾沫,下意识摸摸自己腰里的手枪,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妈的,要不咱搞他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