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惊记
字体: 16 + -

第十三章 君王到此也低头

屋外层层牛毛细雨,密密地下了一天,未曾停过。

    碉楼里却张灯结彩,好大的厅堂,摆着十几桌酒菜。每桌围坐数人,老幼依序分开,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唯独有一桌,冷冷清清。倒不是人没坐齐,只是坐着的人互不搭话,显得与厅里气氛格格不入。

    我与杨笛安排坐在这桌。桌上自然还有杨云,我哪里会和他搭话。他倒也假模假样,与我攀谈几句。我敷衍了事,心里一直在盘算如何揭穿他的把戏。

    一转眼看见杨笛走来。她刚去狗舍看望小白,小白单独被圈养着,专人照看,闲人免进,我都没有见到。

    杨笛回到酒桌,偷偷和我说,那小狗见到自己,与她非常亲密,趴在她脚旁不离开,脑门上一块黑黑的墨骨非常惹眼。

    我换了一套羌族衣服,昨晚被雨淋湿,尴尬的出现在杨家万年火塘边,实在是洋相出尽。杨笛母亲一边笑着,一边拿来一套男子衣物,让我换上。杨会首见我了乐呵呵,嘱咐我今晚吃酒。于是我摇身一变,入乡随俗,今晚也就沾沾光上了宴席。只是杨笛父亲不理我,显然他对女儿带回来这个汉人傻小子,非常不满。

    酒席上另一位不曾开口,杨云介绍,是省里下来考察名俗文化的王教授,专攻人类学。我一看,好家伙,长的五大三粗,抽着烟吐着烟圈,哪里像个教授的样子,倒有点像王晶。教授带着三个学生,个个纹身刺青,只管吃肉吃菜,吃完一抹油嘴,还问道:“酒呢,怎么没酒?”

    教授一瞪眼,几个学生闭了嘴,其中一位拿着烟递了一圈。

    没多久,酒坛上桌了。果然是羌族人赫赫有名的“咂酒”,这酒以高粱米酿成,封于坛中,宴会时连坛放在锅里的热水煮一煮,然后揭开坛口薄膜,插上几根根通透的竹管,一桌人围着各自吸饮。

    几个学生眉开眼笑,张嘴就凑上来,转眼一坛酒吸了半坛。教授看着生气,有点火了,骂了声“瓜娃子”。

    我和杨笛听了,齐齐目光对着教授。不是为了教授言语粗俗,而是听出来了,这个所谓人类学专家王教授,正是刘爷!

    我开口打破冷场氛围,说道:“王教授,听说您研究人类学?”

    “呃,是的。”

    “请教一下,您认为费孝通《从马林诺夫斯基老师学习文化论的体会》一书,对初学者是否是本好书呢?”

    我大发议论。

    “呃,马林什么司机,额额,是个好司机嘛,是好书......”

    教授脸上时青时白。

    “请教一下,你这次来羌族进行,准备是结构性访谈,或是半结构性访谈,还是非结构性访谈?”

    我言辞恳切。

    “嗯嗯,都有,都有嘛……”

    教授含含糊糊。

    “好吧,最后请教一下,您认为泰勒的物种起源和达尔文的原始文化,哪个写得好?”我故意张冠李戴。

    “达尔文,达尔文!呵呵。”教授忽然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名,抓住了救命稻草。

    学生中倒有个“高学历”的,打了个饱嗝醉醺醺的说:“达尔文不是搞进化论的么?猴子变人。”

    教授大怒,骂道:“变你老子!”

    杨云一看要穿帮,赶紧给我夹菜:“吃菜、吃菜,都喝糊涂了,崇哥,你也喝啊!”

    我一看差不多了,不再追问。身边杨笛笑盈盈看着我,自己更是轻飘飘。

    咂酒又上一坛,我猛吸一口,好香好糯。

    此时释比老人坐上主桌,全场齐唱祝酒歌,同时鼓乐齐鸣,热闹非凡。

    杨笛看见老师驾到,跑去敬酒献歌。开席前她告诉我,准备宴席散去之后,单独会见老人,把杨云所作所为一并汇报。

    事后杨笛母亲告诉我说,杨笛一走,那教授和弟子一使眼色,轮流开始向我劝酒。

    传说石达开逃亡四川,在与当地少数民族饮咂酒时,他趁酒兴,写了一首诗:“千颗明珠一瓮收,君王到此也低头,五岳抱住擎天柱,吸进黄河水倒流。”可见咂酒的厉害。

    我酒量本就不大,加上此酒后劲又足,终于低头醉倒,连杨笛回返都没见到。最后被杨家人扶着进了房,呼呼大睡。

    等我第二天醒来,已经过了上午九点,盖封仪式快要开始了。我迷糊着穿起衣服,洗漱完毕。看见窗外阴云密布,但是下了一天半的雨总算停了,这才想起杨笛。赶紧出房门。

    我住在三楼客房,下楼见到杨笛母亲,招呼我吃早饭。

    我问道:“杨笛呢?”

    “这娃儿,昨天吃完饭去见释比,结果释比休息了,没见到。我也奇怪呢,她说今早去见的呢。”

    “她没出来吃早饭?”

    “早晨她弟弟敲她门,在房里聊些什么,我还听见吵了几句。这会儿还没出屋呢。哎,大概是她弟弟今天去盖封,不高兴,屋里生闷气了吧。”杨笛母亲唠叨着。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出事了吧。直奔杨笛的屋子。

    “按理说释比就没有女娃的位子哩,哎,怎么就想不通呢”她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突然见我发疯般冲进杨笛房间,吓得不轻。

    进了杨笛房间,她果然在房里,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我上去拉她,见她纹丝不动,也无表情,只是眼睛乱眨,似乎表达什么?

    “娃儿啊,你怎么啦?!说话啊”她母亲进屋,见到她不动,又拉又拽,也急得不行。

    “行了”,我一摊手说道“中了定身法了。”

    “怎么可能,谁会下这狠手?”她母亲不解。

    “只有杨云了,一言难尽啊。杨笛,如果是杨云对你下定身法,你慢慢眨两下眼睛。”我试探道。

    杨笛以极慢的速度,眨了两下眼。

    她母亲一下瘫坐在床上,我只有苦笑。

    巫师对另一个巫师下巫术,这地方破天荒也只有这一遭吧。

    我问杨笛母亲:“盖封仪式在哪里举行,我去看看。”

    她想了想回答:“出门往西走,走三里地有条小溪,小溪边有个高坡,就在那。”

    我答道:“您照看好杨笛,说不定过会她就能活动了,我去瞧瞧。”

    她母亲显然被吓坏了,一直摸着杨笛的手,心疼不已。

    杨笛在屋内狂眨双眼,示意她母亲将我拦下。我明白她的苦心,仍旧一阵风般跑出碉楼。

    屋外天气阴冷,我的怒火已经不可遏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