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雾
九十年代某年，冬春交替之际。
这一日中午，海面上浮着一艘小舢板，舢板上两个人。
太阳暖暖的，舢板后方一人仰面躺在船上，船随波浪一起一伏，他用草帽覆面，颠簸中睡得正酣。前方一个少年正在定定的看着红旗浮标。今天在这撒了三圈网，连个小鱼小虾都没见着。身后大哥已经耐不住性子睡着了。
就看这最后一网了。少年心里嘀咕着，难道真的要空手回港？
他开始收这几十米的网，越收心越凉，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渔网似乎在开一个玩笑。看来今天白忙了。
听说这片离岸七公里的海域有鱼群经过，兄弟俩今天特地来网鱼，还是白忙活。
即将把网收完，少年手里忽然一沉，一股奇大的劲道从水面下传来，那舢板微微一晃，少年惊叫出声。
舢板后大哥惊醒，一骨碌爬起来，问道：“网住什么了？”
少年使出吃奶的力气，提那东西出水面，无奈那物力气奇大无比，竟拖着网带着舢板往前移动。隐约可见是只巨大的海龟。
少年拽着网，海龟拖着舢板，一人一龟较着劲。大哥担心渔网被扯破，顺着海龟游动的方向，轻轻划动舢板，一边叮嘱少年：“别太用力，让它游一会，等它累了再收网！”
毕竟年长者经验老道，那舢板随波逐浪了一阵子，大哥掌握动向，有时开动小马达，跟着海龟如影随形跑一会。将近十几分钟后，那海龟像是精疲力竭，游不动了。
少年大喜，和大哥一起合力将海龟搬上舢板。
那龟硕大，被网缠住不能动弹。大哥一看惊叫道：“玳瑁，原来是玳瑁，好大一只。”
少年一看，可不是嘛，嘴巴尖尖，外壳周边有棱有角。这只龟过于巨大，以至于他慌里慌张，忘了认出是什么。
那玳瑁的背甲有脚盆样大小，长的普通玳瑁的两倍大小，背甲上面斑斑点点长满了泥藻，还有小螺吸附，也不知多少岁数。大哥拎起一桶海水浇在龟背上，擦洗片刻。
等到擦干净了，才看到十三道鳞片井然有序，厚重绮丽。
少年一指当中一片鳞片，说道：“哥，你看啊，那上面有个字。”
他哥心里咯噔一下，沿海渔民视玳瑁为神物，常有放生玳瑁的祭祀仪式，难道这是放生的玳瑁？果真如此的话，就不能捉回去卖钱了。
大哥细看那字，左右结构，用手擦擦鳞片。
他识字不多，文化程度一般，心里担心会认不出这字。没想到一看之下，笑出声来。
原来很多字他不认识，唯独这字，他认识的一清二楚，小时候又恨又怕。
他小时候读书不好，老是被父母责骂。最怕一件事，就是拿了成绩单回去，叫他老爸按手印。这“成绩单”三个字，印在那张小纸条上，是他童年最怕也是最熟悉的三个字。也因为他成绩不好，父母恨铁不成钢，索性把他弟弟的名字起作“冠军”，气气他这个“亚军”。
那鳞片上赫然一个“绩”字。
“这字是什么意思？”他挠挠头，不得其解。他抬头看看弟弟，想叫他捉住玳瑁，自己开船回去。
没想到弟弟望向他身后，一脸惊恐表情。
“什么怪事？”他心里发毛，回头一看。
结果一回头，什么也看不见，浓浓一团雾气飘来，正好将他脸庞盖住。
大哥心里叫苦，再转头看他弟弟，也瞧不见了。
这雾飘来迅速，悄然无息的将他弟弟也罩住，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见人脸。
一船两人一龟，静静的被浓雾锁住。
原来这个季节，海上常有海雾出现，乃是行船捕鱼的一大风险。
海雾的出现毫无征兆，来去不定，船在雾中，完全不知方向，贸然开动的话，极有可能撞船触礁，船毁人亡。
更何况他们先前漫无目的，追着海龟把舢板开动一会，早已忘了方向距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两兄弟原想出海碰碰运气，离海岸又不远，也没有母船伴随。这小小舢板，只有等海雾散去，才能找到归路。只不过海上停留一分，多一分凶险，已经下午了，如果等到天黑，后果不堪设想。
兄弟俩一头一尾坐在舢板两端，弟弟扯住网与龟，大哥无奈掏出手电打开。这手电光亮，也不能刺破浓雾，只能照见手边数寸物体。
那少年头一次经历海雾，慌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大哥急忙安慰他，说是等雾散去就好。
少年哭了会静静收声，稍过片刻，浓雾里传来惊惧的声音：“哥！哥！船边有东西在游动，围着船绕圈呢！”
大哥一听，忙打着手电一照，果然有个庞然黑影，在船边游来游去。
他脑袋发麻，大着胆子用手电凑得更近一点，这下看清了。
原来是一只玳瑁海龟，比船上这只略小，在舢板旁游来游去，那划水声挺响，被少年听见。
大哥脑子里一闪念，忽然心有所动。
原来渔民自古有种传说，玳瑁被称为玄武神龟，如果海上遇险，神龟会出手相救。现在浓雾中遇险，难道玳瑁是来带路的吗。
他当即在船上跪下，做了个揖，说道：“神龟神龟，快点领我们出迷雾，保佑我们脱险。如果脱险，我一定放了船上的这只玳瑁，决不食言。”
那少年听到大哥发誓，奇怪的咦了一声。
水下这只玳瑁似乎能听懂，仰头看看手电，划动起来向着一侧游去。
大哥急忙调转船头，一边打着手电照着玳瑁，一边开动马达紧紧跟随。
那玳瑁领路非常聪明，不紧不慢，恰好能让人照见。有时还故意游慢，在船头时左时右，仿佛生怕船跟丢。
开了许久，浓雾果真渐渐越来越淡，少年似乎能看见前头游动的玳瑁了，惊喜的叫出来。这时他才明白，大哥先前发誓的原因。
又开了一会，终于冲出雾阵，来到一片陌生海域。大哥回望茫茫雾海，冷汗出了一身。那玳瑁领着舢板向一片沙滩游来。
此处像是沿海某处一个岛屿，兄弟俩从未来过，一点也不认识。
大哥停住舢板，回头吩咐少年将船上玳瑁放走。
少年满脸不高兴，争辩道：“为什么要放，好不容易捉来的。”
大哥生气了，说道：“我都发过誓了，不能违背的，让你放你就放。”
少年不情不愿的将网中玳瑁扳下水面。那只玳瑁噗通一声入水，缓缓的游动起来，引路的玳瑁游到它身边，俩龟似乎认识，绕着对方相互转悠。船上人呆呆望着下面两只龟。
正当两只玳瑁游去，大哥转向开船之际。那少年眼疾手快，抛出一张渔网。
渔网落水，浅海里捉物手到擒来，他一网将那只引路玳瑁捉住。
大哥厉声喝道：“冠军！你在干什么？”
少年有些恼了,叫道：“你这人心太软，跟着你没饭吃！我捉住另一只，你又没发过誓不捉它，有什么相干？你不要我要，我还指望卖钱交学费呢。”
说着话，他双手使力，狠狠的把那只玳瑁拉上船来。
他大哥一时语塞，想阻止偏偏又无言以对。
那只“绩"字玳瑁，围着船绕着游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肯离去。
少年绷着嘴转头故意不看它，只握紧手里的网，叫道：“还在等什么，开船啊！”
他大哥抬头眺望，远处那雾似乎又渐渐逼近，再也不敢久留，开动马达，沿着海岸线全力驰去。
船尾留下一道笔直的水线，消散无痕。
这一日中午，海面上浮着一艘小舢板，舢板上两个人。
太阳暖暖的，舢板后方一人仰面躺在船上，船随波浪一起一伏，他用草帽覆面，颠簸中睡得正酣。前方一个少年正在定定的看着红旗浮标。今天在这撒了三圈网，连个小鱼小虾都没见着。身后大哥已经耐不住性子睡着了。
就看这最后一网了。少年心里嘀咕着，难道真的要空手回港？
他开始收这几十米的网，越收心越凉，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渔网似乎在开一个玩笑。看来今天白忙了。
听说这片离岸七公里的海域有鱼群经过，兄弟俩今天特地来网鱼，还是白忙活。
即将把网收完，少年手里忽然一沉，一股奇大的劲道从水面下传来，那舢板微微一晃，少年惊叫出声。
舢板后大哥惊醒，一骨碌爬起来，问道：“网住什么了？”
少年使出吃奶的力气，提那东西出水面，无奈那物力气奇大无比，竟拖着网带着舢板往前移动。隐约可见是只巨大的海龟。
少年拽着网，海龟拖着舢板，一人一龟较着劲。大哥担心渔网被扯破，顺着海龟游动的方向，轻轻划动舢板，一边叮嘱少年：“别太用力，让它游一会，等它累了再收网！”
毕竟年长者经验老道，那舢板随波逐浪了一阵子，大哥掌握动向，有时开动小马达，跟着海龟如影随形跑一会。将近十几分钟后，那海龟像是精疲力竭，游不动了。
少年大喜，和大哥一起合力将海龟搬上舢板。
那龟硕大，被网缠住不能动弹。大哥一看惊叫道：“玳瑁，原来是玳瑁，好大一只。”
少年一看，可不是嘛，嘴巴尖尖，外壳周边有棱有角。这只龟过于巨大，以至于他慌里慌张，忘了认出是什么。
那玳瑁的背甲有脚盆样大小，长的普通玳瑁的两倍大小，背甲上面斑斑点点长满了泥藻，还有小螺吸附，也不知多少岁数。大哥拎起一桶海水浇在龟背上，擦洗片刻。
等到擦干净了，才看到十三道鳞片井然有序，厚重绮丽。
少年一指当中一片鳞片，说道：“哥，你看啊，那上面有个字。”
他哥心里咯噔一下，沿海渔民视玳瑁为神物，常有放生玳瑁的祭祀仪式，难道这是放生的玳瑁？果真如此的话，就不能捉回去卖钱了。
大哥细看那字，左右结构，用手擦擦鳞片。
他识字不多，文化程度一般，心里担心会认不出这字。没想到一看之下，笑出声来。
原来很多字他不认识，唯独这字，他认识的一清二楚，小时候又恨又怕。
他小时候读书不好，老是被父母责骂。最怕一件事，就是拿了成绩单回去，叫他老爸按手印。这“成绩单”三个字，印在那张小纸条上，是他童年最怕也是最熟悉的三个字。也因为他成绩不好，父母恨铁不成钢，索性把他弟弟的名字起作“冠军”，气气他这个“亚军”。
那鳞片上赫然一个“绩”字。
“这字是什么意思？”他挠挠头，不得其解。他抬头看看弟弟，想叫他捉住玳瑁，自己开船回去。
没想到弟弟望向他身后，一脸惊恐表情。
“什么怪事？”他心里发毛，回头一看。
结果一回头，什么也看不见，浓浓一团雾气飘来，正好将他脸庞盖住。
大哥心里叫苦，再转头看他弟弟，也瞧不见了。
这雾飘来迅速，悄然无息的将他弟弟也罩住，伸手不见五指，对面不见人脸。
一船两人一龟，静静的被浓雾锁住。
原来这个季节，海上常有海雾出现，乃是行船捕鱼的一大风险。
海雾的出现毫无征兆，来去不定，船在雾中，完全不知方向，贸然开动的话，极有可能撞船触礁，船毁人亡。
更何况他们先前漫无目的，追着海龟把舢板开动一会，早已忘了方向距离，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两兄弟原想出海碰碰运气，离海岸又不远，也没有母船伴随。这小小舢板，只有等海雾散去，才能找到归路。只不过海上停留一分，多一分凶险，已经下午了，如果等到天黑，后果不堪设想。
兄弟俩一头一尾坐在舢板两端，弟弟扯住网与龟，大哥无奈掏出手电打开。这手电光亮，也不能刺破浓雾，只能照见手边数寸物体。
那少年头一次经历海雾，慌得哇一声哭了出来；大哥急忙安慰他，说是等雾散去就好。
少年哭了会静静收声，稍过片刻，浓雾里传来惊惧的声音：“哥！哥！船边有东西在游动，围着船绕圈呢！”
大哥一听，忙打着手电一照，果然有个庞然黑影，在船边游来游去。
他脑袋发麻，大着胆子用手电凑得更近一点，这下看清了。
原来是一只玳瑁海龟，比船上这只略小，在舢板旁游来游去，那划水声挺响，被少年听见。
大哥脑子里一闪念，忽然心有所动。
原来渔民自古有种传说，玳瑁被称为玄武神龟，如果海上遇险，神龟会出手相救。现在浓雾中遇险，难道玳瑁是来带路的吗。
他当即在船上跪下，做了个揖，说道：“神龟神龟，快点领我们出迷雾，保佑我们脱险。如果脱险，我一定放了船上的这只玳瑁，决不食言。”
那少年听到大哥发誓，奇怪的咦了一声。
水下这只玳瑁似乎能听懂，仰头看看手电，划动起来向着一侧游去。
大哥急忙调转船头，一边打着手电照着玳瑁，一边开动马达紧紧跟随。
那玳瑁领路非常聪明，不紧不慢，恰好能让人照见。有时还故意游慢，在船头时左时右，仿佛生怕船跟丢。
开了许久，浓雾果真渐渐越来越淡，少年似乎能看见前头游动的玳瑁了，惊喜的叫出来。这时他才明白，大哥先前发誓的原因。
又开了一会，终于冲出雾阵，来到一片陌生海域。大哥回望茫茫雾海，冷汗出了一身。那玳瑁领着舢板向一片沙滩游来。
此处像是沿海某处一个岛屿，兄弟俩从未来过，一点也不认识。
大哥停住舢板，回头吩咐少年将船上玳瑁放走。
少年满脸不高兴，争辩道：“为什么要放，好不容易捉来的。”
大哥生气了，说道：“我都发过誓了，不能违背的，让你放你就放。”
少年不情不愿的将网中玳瑁扳下水面。那只玳瑁噗通一声入水，缓缓的游动起来，引路的玳瑁游到它身边，俩龟似乎认识，绕着对方相互转悠。船上人呆呆望着下面两只龟。
正当两只玳瑁游去，大哥转向开船之际。那少年眼疾手快，抛出一张渔网。
渔网落水，浅海里捉物手到擒来，他一网将那只引路玳瑁捉住。
大哥厉声喝道：“冠军！你在干什么？”
少年有些恼了,叫道：“你这人心太软，跟着你没饭吃！我捉住另一只，你又没发过誓不捉它，有什么相干？你不要我要，我还指望卖钱交学费呢。”
说着话，他双手使力，狠狠的把那只玳瑁拉上船来。
他大哥一时语塞，想阻止偏偏又无言以对。
那只“绩"字玳瑁，围着船绕着游了一圈又一圈，久久不肯离去。
少年绷着嘴转头故意不看它，只握紧手里的网，叫道：“还在等什么，开船啊！”
他大哥抬头眺望，远处那雾似乎又渐渐逼近，再也不敢久留，开动马达，沿着海岸线全力驰去。
船尾留下一道笔直的水线，消散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