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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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将功成芋中藏

    sat mar 21 12:51:22 cst 2015

    罗健峰叹道:“没想到天算不如人算,最后被警察一网打尽。那天警察冲进来,现场乱成一锅粥。中间的桌子首先被撞飞,我被甩出好远,心里想,这下完了。”

    他描述的绘声绘色:“我掉在地上,脑袋上几十只脚飞来飞去,相当恐怖。人们奔跑的地面震动,对于我来说,不亚于九级地震。我四处寻找躲藏之地,正巧看到一个人抱头蹲在地上,于是我奋力一跳,跳上他的肩头,顺势钻进他的上衣口袋。这人很机灵,一看也是捉虫老手,可能认出我是刚才桌上的常胜将军,就悄悄用竹筒把我藏好。邱得利也是虫界元老,眼光何等厉害,估计也就是在那时,察觉他的举动。但是苦于警察在一旁制服他,无法动弹。后来进警局要搜身,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法子,几个老乡挤在一起,轮流把竹筒藏来换去,蒙混过关。审问下来,这人叫王三福,他们本来是虫贩子,来这里卖虫看热闹,所以很快就释放了。我就这样,被王三福带到了山东聊城,去了他家。”

    我和凌骁恍然大悟,想不到去聊城找象牙狮子,原来就是找罗健峰。这个邱得利,太鬼了!

    罗健峰略带苦涩的说道:“那王三福如获至宝,得了我之后,马上用我去斗,一开始赢了几回,帮他赚了点小钱。但是节气一变,天气转凉,我水土不服,加上他不会调理,饲养不当,我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输了几次赌局之后,他一气之下,把我束之高阁。”

    我脑海里出现那排高高的木架子,点点头。

    罗健峰继续说道:“那天我永远记得,早晨我在罐子里喝水,听见王三福向他妻子抱怨,说我不顶用了,看来没什么价值了。而且邱家人打他电话,他也不敢接,感觉我就是个定时炸弹,要把我处理掉。我听完之后,自己如同被浇了一桶冰水,从须到尾凉凉的,感觉这人心地太狠,恐怕我大限将至。”

    我听见“从须到尾凉凉的”,有点想笑,但是竭力忍住。

    “我只听见他妻子说,好歹这虫也帮你赚了点,你就给他留个活路。过了一会,王三福说,你去厨房拿个大芋头过来,我给它做个窝。我一听,吓得魂不附体。”

    “为什么怕芋头?”罗皓新好奇的问。

    罗健峰解释道:“我们老虫迷都懂,用大芋头,把顶部切下一块作为盖子,挖空芋头中间,变成一个窝,把我放进去,再盖上盖,盖上留孔,这样可以保暖透气,芋头又是食物。但是更重要的是,这个芋头也是我最后的坟墓,永不会打开了。”

    我们听得哑口无言。我闭目想象被禁锢在芋头里等死的象牙狮子。昔日威风八面封侯拜将,今朝芋头做床苟且偷生,何等讽刺。困在芋头里的蟋蟀,好像一个活着的法老,禁闭在金字塔中,慢慢地变成木乃伊。我汗毛直竖,转念一想。也许每一个赌徒的命运,最终和象牙狮子一般,都是慢性自杀,又有何区别呢?

    凌骁叫道:“我总算想起来了,那天拉扯中,王三福踩到一个圆圆的东西滑倒,原来是芋头!”我猛的回忆,果不其然。

    罗健峰补充道:“还有一些死法更高级,放进精致的玻璃管里密封,用针头抽掉里面的空气,放在家里供着,很多虫迷自己下葬的时候还要拿着陪葬!”我们听了啧啧称奇。

    罗健峰说着说着似乎显出怕意。回忆的可怖,是真的很难让他自己区别是人还是虫。

    他伤心欲绝的道来:“那天他妻子拿来芋头,就离家务农了,我听见王三福一个人坐着,在削芋头,一边削还一边唱歌哼小调。我真是难受极了,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但只能坐以待毙。

    听他削了芋头,搬了把梯子慢慢爬了上来,踩梯子这一步一步,都踩在我的心窝上。

    我感觉生命已无留恋,深深想念女儿与外孙,又惭愧万分,无法面对他们,甚至无法面对我离世的老伴。那一刻我想,是我走向了赌博,也走向了死亡,此生做一个人,死的却象一条虫。我双眼一闭,忏悔我种种贪欲,祈祷平静的死去。

    王三福拿起装我的罐子,摇摇晃晃下了梯子,我突然听到破门之声,一个男人高叫着象牙狮子呢,接着猛然间地动山摇,自己急速下坠,象坐了一部失控的电梯。又一刹那天崩地裂,我突然见到了光亮,蹦了出来。

    那种感觉很美,好比自己是孙悟空,从石头里迸出来。即使是那刻短暂的自由,作为一条虫子,也终生难忘。

    弹指之间我感到生命的可贵,似乎我又重生了!我振翅跳跃,跃向大门,我想逃离这里,我是了不起的象牙狮子,我要回到田野里,去找寻归宿!

    但是一片阴影突然出现,一只巨鞋罩了过来,我避无可避,瞬间体会到被碾碎的感觉。那时我唯一残存的念头就是,终于解脱了,这就是命运。

    一阵虚幻的碎骨之痛过后,我在家里的床上醒来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当然,所谓那只巨鞋,就是我崇洋的臭脚。

    故事讲完,我们四人各自不语,呆呆的或坐或卧,屋内一片寂寥。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咽,传来南禅寺的晚钟声。

    ――――――――――

    尾声:

    从罗健峰家出来,已经是傍晚了。我开车,凌骁坐身边,我俩都没说话。犹在回味刚才那份惊诧。

    凌骁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这老头太能扯了,我看是八成是精神错乱。只是他昏迷醒来的时间凑巧罢了。那个搏击俱乐部你看过没,一会布拉德皮特一会爱德华诺顿,这老头一会做人一会做虫,哎,不对,他怎么知道我们在王三福家的经历,还有那芋头,咦咦咦,奇怪....咦咦咦,你往哪里开?”

    我一个转弯,把车开到南禅寺。打算去找好友聊聊,定定神。

    说起这位好友,是一位校友学长,在校时是围棋社的社长,没想到一毕业就遁入空门,把他父亲气得半死,这件事引起学校一阵轰动。各年级好事者络绎不绝的去寺庙里窥探他,组团拜访,结果他一概谢绝。

    不过我在校时常和他下棋,以棋会友,切磋之后互相佩服,因此友谊颇深。我毕业后去看他,他也不回避,只是有意找他下棋,他就会稽首合掌对我说:“贫僧法号觉海,主持吩咐我一心诵经,再也不下棋了。”我哈哈大笑,无可奈何。从此崇洋的通讯录里少了一位棋友,却多了一个觉海和尚。

    我们找到觉海,说了经历。

    觉海闭着眼听了,忽然发问:你们知道引磬是什么吗?

    凌骁奇道:引擎当然知道,威六...威八...你说哪种?

    觉海笑着,从屋里拿来一样物件,这玩意细长木柄,上有一个铜质小碗。觉海右手拿着一根铜棍,往那物件头上一敲,只听到咚咚脆响,明亮悦耳。

    觉海放下引磬,说道:“轻击引磬,可接引数年入定的老僧出定。一切音声皆是陀罗尼。念经也是,咒语也是,奏乐也是,鸡鸣也是,蛐蛐叫也是,无有差别。关键当事人处于何种状况。想那赌博狂徒,与坠井小儿何其相似,七窍已被迷住,听音入魔,只在一瞬间。”

    觉海说完再不言语,上座念起什么经咒,偶尔拿起引磬咚咚敲击两下。

    我和凌骁似懂非懂,不懂装懂。只是听觉海诵经,引磬明亮,渐渐心神愉悦,不再多问,告辞走人。

    (本卷终)

    ――古事王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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