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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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7 不像恋人的恋人

    如果说钟梌这个人记仇,那么就大错特错了。五年里,他是恨季灼时能那么轻易放弃他们苦苦经营的爱情,也恨她可以那么决绝断绝他们之间的关系,可是,他之所以恨,是因为太爱太在乎。而爱甚于恨千层万层,剩下的,也只是恨过。

    他很清楚自己的心痛愤怒来自哪里,但他不愿就这样放手。有时候他也甚至想过:既然她不肯重来,那他就缠着她,逼她,到死也不要放过她。他是不记恨她,但不代表他会放手。要他洒脱分手,轻轻松松走人,绝不可能,除非他是圣人,否则他死也不会善罢甘休。

    钟梌的这一面,没人见过,连他自己都才发觉。他常常因此自嘲:别人眼中的清风月朗或冷漠孤傲,外表下,也不过是藏着这样阴险无赖的心。只不过这份心思,却从来,都只对季灼时。

    好比现在。

    他一派清冷从容的站在上海这片地方,淡淡地对面前的人说道:“看到了吗,上海建筑是我们本次设计图需要观察琢磨的参考物,同属建筑类设计,上海,便是一个离我们不太远,但又不错的选择。”

    季灼时手里拿着素描本,看了一眼前方,比划着:“是还可以,不过你做的那份设计图的话,我改了之后又添了一些,结构比之前还复杂了。照上海这种基本都属于大型的建筑物来参考,那设计好的中型建筑,再要加些其他的,会不会不好搞定?”

    “你考虑得很周全,只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来这边考察,是为了那幅设计图?”他闲闲地靠在树旁,语气平平问道。

    季灼时有点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

    对面的人周身冷淡,语气平淡,连眸色都染上了一丝冰然。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这么自然闲适,令人觉得他似乎是忘了今天早上两人对峙的事,或者,让人恍惚间未曾记得有发生过这件事。

    她紧了紧拿着本子的手:“我能不能说,你是在整我?”

    原以为他不会理睬,可他偏偏配合的点了头:“当然可以这么想,我尊重你的想法。”

    “......”

    “也罢,看你这么认真工称职的份上,我就说清楚一点。之前那幅设计图已经完工,再由你修改后,来这边的前一晚,我就发给了对方公司,那是他们即将开工的一项工程。”

    闻言,她才说“哦,是这样”但她又立即问:“既然不是为了之前那幅设计图,那昨天下飞机,我问你带了什么,你还说你带了设计图?”

    “我带的是我才接手的工,对方是一家艺术品展览馆,现在需要一幅抽象画小型建筑物做成实体。大概的我已经设计好,剩下的,便是你要发挥的创意了。”

    “抽象,画?你确定你真的是平面设计师么?而不是平面画画师?怎么还兼职画画了?”

    钟梌无比平静的说道:“技多不压身。况且我们只用设计轮廓和线条而已。再则,平面设计一样需要有一定的美术功底,否则一个只会操电脑软件的平面设计师,会像一个工匠。”

    她拿着笔转了一个圈:“你是说,轮廓线条的设计需要有美术功底。难怪你非要我当你助理,原来你是觉得自己虽然有美术功底,但也只有一点,还是得需要专业人士来帮忙啊。”

    他走到她面前:“我不否认。所以你的素描,会很有用处。那么,”他把设计图递到她面前,“请把这个,改成抽象的。”

    她接过去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这、这要怎么改啊?你让我参考上海的建筑物,可是你设计的只有两个手掌那么大,这不是为难我吗?”

    “说你笨还真是夸你了,”钟梌轻哼一声,“我只是让你参考,不是让你原原本本的仿照下来改成一模一样的缩小版。好比上海的东方明珠、金融国际中心大厦、陆家嘴、外滩建筑群、世博会中国馆......那么多特色建筑,哪一样不是大型的。你只能先按比例缩小,再大面积的进行修改,加入你自己的意象,把一个建筑物,改成一个具有个性,特色鲜明的抽象艺术设计。”

    她静静看着他慢条斯理的说着,面上笑道:“果然是头牌设计师哦,一遇到工,说话就这么专业。嗯,我是听懂了,但还有一点不清楚。抽象的建筑设计到底是怎样的抽象法?”

    他转头抬眸看去矗立在天穹之下的高楼大厦,缓缓说:“一个,不像建筑的建筑。”

    ————

    “哥,你在上海?”

    钟梌站在酒店房间的阳台边,淡淡道:“怎么,这次没跟踪我?我记得你以前不会问我。”

    易言槜看一眼在舞蹈室教学生跳舞的乔榆,对着电话这头笑道:“我说,您亲弟这不是得了闲打电话关心你一下嘛。”

    “关心?到底是关心,还是奉命监视,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他话音毕落,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易言槜长长叹了一声,无奈开口:“哥,你知道爸妈都很担心你。”

    对面过了几分钟,才传来声音:“他们担心我?他们有这么伟大?他们要是真的这么伟大,怎么会用尽手段心机把灼时父母害死,灼时又怎么会因此恨我而离开我。当年她才二十二岁,本该是她毕业工孝敬父母的年纪,却在一夕之间失去了养育她二十二年的人,甚至连一次感恩的机会都没有。她一个人在意大利生活的那么难,而我们的父母呢?他们过着怎样奢华丰足的生活?好了,灼时父母死了,灼时也离开了,他们现在终于知道关心我了。五年来,他们从没有问过我过得好不好,只知道用钱这种物质来对我进行所谓的关心。他们的钱怎么来的,我不想再去回想,也不想去碰这些钱。如果他们真的担心我这个儿子,就不会亲手把我爱的人从我身边赶走。他们明知道我和灼时那么相爱,为什么还要让她亲眼目睹双亲死去面目残破的模样?为什么要把她卷入本与她完全无关的商业战争?又为什么要这么摧毁我们的爱情?言槜你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还有人性,还有良知,就当面给灼时道歉,给那么相信他们的灼时的父母道歉。如果他们做不到,那么我绝对会和他们断绝关系。我没有这样的父母,他们也没有我这个儿子。一辈子,我与他们死生不复往来。”

    钟梌说完这些话,就挂了电话。关机,取电池,丢在一旁。

    而易言槜在听到挂断的提示音后,并没有惊讶。早知道他这个哥哥一到季灼时这件事上就会一反平常,不论平时和父母说话再得体再平静,一谈到季灼时,他便会立刻噤声,和父母针锋相对。若愤怒之火烧到眼中,则是冷言冷语绝不心软。所以,挂电话又有什么。

    他也不再打过去,只看着手机备注的两个字“哥哥”许久,才摇摇头放下手机,转头看向外面的景色。

    ————

    钟梌的门是开着的,对面房间,季灼时的门也开着。

    他凝眸注视离他不远处房间里的人,她正埋头专注于纸张上,拿着笔和橡皮修修改改,偶尔抬头看看屋外林立的大厦。

    样子安静认真,和当年她站在枫树旁执笔写画时,未曾变过。

    片刻,他转身立于阳台,手臂弯曲放在栅栏上,默默站着。眼睛被风吹得干涩,他慢慢低首,双手撑住额头,万般疲倦地阖上双眼。

    灼时,灼时,我的亲情已经不像亲情了。

    我不愿,我们的爱情再受打击而变得不像爱情。

    更不愿,我们会成为一对不像恋人的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