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莫云往事
fri apr 24 23:55:37 cst 2015
躺在床上的吴小虎忽然轻轻唤了几声：“水……水……”
莫云取出了一支手电筒，房间里顿时亮起了微光。他照照吴小虎，原来他已经醒了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显得很是痛苦。我取出一瓶水打开，送到他的嘴边。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勉强喝了一点水，便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莫云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道：“情况不太好啊，他正在发烧。来，帮我给他伤口换换药。”
莫云费力地摘掉了包扎吴小虎伤口的绷带，沾了血迹和体液的绷带一层层揭开，露出他断臂处的伤口，白色的关节骨暴露在外，周围的血肉沾着一块块黑色的血渣，看上去我都觉得疼。莫云倒吸一口凉气说：“伤口肿了，有点脓性分泌物，希望不会感染吧。”
莫云脱去了吴小虎的上衣，用急救包里的生理盐水认真清洗了一遍伤口，服了一些药膏在伤口上，换了新的纱布和绷带，将伤口再次缠起，再给吴小虎换了一件从服装店拿的干净衣服。
吴小虎沉沉地睡着，也不知他这一觉要睡多久。莫云将污物收拾利索，坐在沙发里，关掉了手电筒，对我说道：“你先睡一会吧，咱们两个轮流放哨，夜里都睡着了可不行！”
我听话地躺在另一张床上，这间高级酒店的床果然舒服。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试图睡去，可我的身体虽然很累，但精神很是紧张，脑子里乱作一团，翻来覆去的如何能睡得着。折磨了半晌，实在没有困意，于是我说：“莫哥，要不你先睡吧，我给你放哨。”
黑暗中，莫云的声音给我给多的安全感，他说：“不用，我后半夜睡两个小时就行。你现在不是不困，其实是很困。你一旦睡着，说不定能睡个三天三夜，只不过你现在太过紧张，大脑比较兴奋而已。放松点，睡不着也躺着，要不了多久就睡着了。”
“我能和你聊天吗？一边聊一边睡。”
“聊天……聊什么？你这小姑娘能和我当兵的聊到一起去？”
“能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吗？”
“我的经历，那有什么好讲的。”
“可是我想听嘛，给我讲讲吧？就讲讲你从军的经历吧。”
莫云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却是打开手电，扯开了一条香烟的包装，取出一根烟来点燃深吸一口，说：“我不想讲。”
手电又熄灭了，只剩下莫云烟头的红点在一闪一闪地发亮，那微弱的红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很是落寂，似是在回想过去的经历。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再要求他讲。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吴小虎轻微的鼾声。
莫云抽完一支烟，接着点燃第二根，沉默了许久说：“你要真想听，我就讲讲，可是讲的不好你不要笑话我。”
“那怎么会。”
“好吧……我是瑶族人，我的家乡在天南省的一个瑶族寨子，你去过天南省吗？”
“没去过。”
“我也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家乡那金黄厚实的腊肉、喝家乡的瓜箪酒了……”莫云抽着烟，烟头明明灭灭的，续又说道：“临寨有个姑娘叫盘路萍，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十分要好。”
“她很美、很秀气，她乌溜溜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她乌黑过腰的长发像瀑布一样飘扬、她明亮婉转的歌声像画眉鸟叫声一样动听。她是我们那里方圆百里最美的姑娘。她用自己种的蓝草染布，染出的的颜色是方圆百里最好看的。再用染好的布做成衣服，在衣服上绣上精美的红色绣饰，绣出的衣服也是方圆百里最好看的……每年，别的寨子的小伙子们去她寨子里踩歌时，都想和她对歌，可她却从来不理睬他们……”
我心想这个盘路萍一定是和莫云相恋了，果然，莫云说道：“她从来不理睬别的小伙子，是因为我早和她相知相恋。”
莫云打开手电筒，照着左手手背对我说：“看到我这里的这个伤疤没有？”
我看见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圈淡淡的椭圆形的伤疤，于是点了点头。
“这是她咬的。”莫云关掉手电筒，点起第三支烟，说：“我们瑶族的婚恋风俗挺别致的，送礼物、唱情歌自不必说，我们瑶族青年表达爱情的方式最是特别：‘咬手背’。”
“每年秋收过后，未婚青年大都要背着米去见情人。一伙青年会按事先约定来到一个瑶家山寨，该寨的异性青年则备下酒菜款待……”
“那年，我也去踩歌了，别的寨子不去，单单只去盘路萍的寨子。和我同去的男青年脑袋挨着脑袋、脚尖顶着脚跟，一路排队排满了整条山路……踩歌开始，先是大家一起唱起歌颂主人家的赞词，唱完赞词后，男青年们就要与心仪的姑娘在对歌中交流感情。可当时的百十个、百十个男青年啊，都是冲着盘路萍去的，大伙虽是各唱各的，眼珠子可都往盘路萍脸蛋上瞅……”
我插嘴道：“那你还不生气？”
“恰恰相反，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哈！”莫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黯淡下来，“我不生气，是因为盘路萍对别的男青年看都不看一眼，而是一直盯着我……”
“我等那些个男青年歌词都唱穷了、嗓子都唱哑了，这才站起身来高唱了一曲情歌……你别看我现在嗓子哑了、嗓音难听，可那个时候，我是所有男青年里歌声最好听的……”
“盘路萍也站起身来，和我对唱，她的声音更是好听，宛如天籁，瞬间就把我的歌声盖在了下边，不过我自然心甘情愿当她的陪衬。我虽然唱着歌，可余光也注意到那百十个男青年的神情，他们听到盘路萍的歌声，全场寂静一片，一个个都听得呆了，可当他们反应过来，她的歌是唱给我的时候，一个个先是震惊、而后是失落、最后是愤怒，瞪起一只只大眼珠子，像仇人一样盯着我看，哈哈哈！”
“其实我早就和她心心相印，踩歌对我俩来说只是走个过场，但虽只是个过场，也足以轰动了方圆百里的所有适龄单身男青年。我和她按照规矩，一边唱着歌、一边成对成双地到寨子外边，尽情地倾吐心中的爱慕之情。唱完了歌，我俩按瑶族祖先留下的规矩，我先往她的手背上咬一口，再由她朝我的手背上还一嘴。”
“‘咬手背’就像是现在婚礼上交换戒指一样，是一种定情的仪式。咬这一口还有许多讲究，咬重了说是狗咬，咬轻了又表达不了对情人的爱。这一口还要咬到手背但又不能咬着凸起的骨节处。假若咬的位置合适，被咬的伤口发炎化脓，这就表示恋人的情意已经溶入对方的肌体和血液里。再由男青年给女青年拴蓝丝线，女青年给男青年拴红丝线，这对恋人就可以等着良辰吉日成亲了。”
莫云又打开了手电筒，这次我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一条红丝线。
“当时，我舍不得她疼，咬她的那一口当然是轻轻下的口，可她咬我的那一口却下足了狠劲，一是因为爱我深切，二是因为必须按照规矩将我的手背咬得出血化脓，三是因为我就要参军两年，她舍不得我走。所以她也没管什么‘咬得太狠是狗咬’的说法，这一口下去，直到现在我手上还有这个伤疤……呵呵，入伍体检的时候，因为这个伤疤我差点被刷了，好在这个伤疤不是非常明显，而且我参加的边防部队离家不远，部队比较尊重当地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参了军。”
莫云沉默良久，手上的红点暗自熄灭了。
“按照规矩，‘咬手背’后，我家托媒去她家‘问烟’，哦，也就是托媒人带着烟叶去求亲。当我得知她家人收下了烟叶，我高兴要死了！”
“婚是订了，可我马上就要去参军了。我和盘路萍依依不舍地分开，约好两年后复员回家之时，就是我们的成亲之日。”
“这一走就是两年。我在部队里想她、念她。瑶寨不通电话，部队还常外出执行任务，连书信也很少来往。好不容易挨到一年半，我因为表现突出，意外得到了转士官的机会。”
“我早就爱上了部队的生活，得以继续我的军旅生涯，我当然是十分高兴。然而当我告假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带给盘路萍的时候，一盆冷水浇到了我的头上：盘路萍的家人，把我家的烟叶给退了！”
“我妈妈哭着跟我说，就在我刚刚转为士官的时候，盘路萍的家人突然改变了主意，退婚的理由很荒唐：我承诺当兵两年后就回来结婚，但我违背了承诺，转为了士官，她家不同意让女儿跟一名志愿军人在一起！”
躺在床上的吴小虎忽然轻轻唤了几声：“水……水……”
莫云取出了一支手电筒，房间里顿时亮起了微光。他照照吴小虎，原来他已经醒了过来，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显得很是痛苦。我取出一瓶水打开，送到他的嘴边。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勉强喝了一点水，便又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莫云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声说道：“情况不太好啊，他正在发烧。来，帮我给他伤口换换药。”
莫云费力地摘掉了包扎吴小虎伤口的绷带，沾了血迹和体液的绷带一层层揭开，露出他断臂处的伤口，白色的关节骨暴露在外，周围的血肉沾着一块块黑色的血渣，看上去我都觉得疼。莫云倒吸一口凉气说：“伤口肿了，有点脓性分泌物，希望不会感染吧。”
莫云脱去了吴小虎的上衣，用急救包里的生理盐水认真清洗了一遍伤口，服了一些药膏在伤口上，换了新的纱布和绷带，将伤口再次缠起，再给吴小虎换了一件从服装店拿的干净衣服。
吴小虎沉沉地睡着，也不知他这一觉要睡多久。莫云将污物收拾利索，坐在沙发里，关掉了手电筒，对我说道：“你先睡一会吧，咱们两个轮流放哨，夜里都睡着了可不行！”
我听话地躺在另一张床上，这间高级酒店的床果然舒服。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试图睡去，可我的身体虽然很累，但精神很是紧张，脑子里乱作一团，翻来覆去的如何能睡得着。折磨了半晌，实在没有困意，于是我说：“莫哥，要不你先睡吧，我给你放哨。”
黑暗中，莫云的声音给我给多的安全感，他说：“不用，我后半夜睡两个小时就行。你现在不是不困，其实是很困。你一旦睡着，说不定能睡个三天三夜，只不过你现在太过紧张，大脑比较兴奋而已。放松点，睡不着也躺着，要不了多久就睡着了。”
“我能和你聊天吗？一边聊一边睡。”
“聊天……聊什么？你这小姑娘能和我当兵的聊到一起去？”
“能给我讲讲你的经历吗？”
“我的经历，那有什么好讲的。”
“可是我想听嘛，给我讲讲吧？就讲讲你从军的经历吧。”
莫云沉默了半天，没有说话，却是打开手电，扯开了一条香烟的包装，取出一根烟来点燃深吸一口，说：“我不想讲。”
手电又熄灭了，只剩下莫云烟头的红点在一闪一闪地发亮，那微弱的红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表情很是落寂，似是在回想过去的经历。既然他不想说，我也不再要求他讲。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沉寂，只剩下吴小虎轻微的鼾声。
莫云抽完一支烟，接着点燃第二根，沉默了许久说：“你要真想听，我就讲讲，可是讲的不好你不要笑话我。”
“那怎么会。”
“好吧……我是瑶族人，我的家乡在天南省的一个瑶族寨子，你去过天南省吗？”
“没去过。”
“我也很久很久没有回去过了……很久很久没有吃过家乡那金黄厚实的腊肉、喝家乡的瓜箪酒了……”莫云抽着烟，烟头明明灭灭的，续又说道：“临寨有个姑娘叫盘路萍，我和她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十分要好。”
“她很美、很秀气，她乌溜溜的眼睛像宝石一样明亮、她乌黑过腰的长发像瀑布一样飘扬、她明亮婉转的歌声像画眉鸟叫声一样动听。她是我们那里方圆百里最美的姑娘。她用自己种的蓝草染布，染出的的颜色是方圆百里最好看的。再用染好的布做成衣服，在衣服上绣上精美的红色绣饰，绣出的衣服也是方圆百里最好看的……每年，别的寨子的小伙子们去她寨子里踩歌时，都想和她对歌，可她却从来不理睬他们……”
我心想这个盘路萍一定是和莫云相恋了，果然，莫云说道：“她从来不理睬别的小伙子，是因为我早和她相知相恋。”
莫云打开手电筒，照着左手手背对我说：“看到我这里的这个伤疤没有？”
我看见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圈淡淡的椭圆形的伤疤，于是点了点头。
“这是她咬的。”莫云关掉手电筒，点起第三支烟，说：“我们瑶族的婚恋风俗挺别致的，送礼物、唱情歌自不必说，我们瑶族青年表达爱情的方式最是特别：‘咬手背’。”
“每年秋收过后，未婚青年大都要背着米去见情人。一伙青年会按事先约定来到一个瑶家山寨，该寨的异性青年则备下酒菜款待……”
“那年，我也去踩歌了，别的寨子不去，单单只去盘路萍的寨子。和我同去的男青年脑袋挨着脑袋、脚尖顶着脚跟，一路排队排满了整条山路……踩歌开始，先是大家一起唱起歌颂主人家的赞词，唱完赞词后，男青年们就要与心仪的姑娘在对歌中交流感情。可当时的百十个、百十个男青年啊，都是冲着盘路萍去的，大伙虽是各唱各的，眼珠子可都往盘路萍脸蛋上瞅……”
我插嘴道：“那你还不生气？”
“恰恰相反，我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哈！”莫云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声音却渐渐黯淡下来，“我不生气，是因为盘路萍对别的男青年看都不看一眼，而是一直盯着我……”
“我等那些个男青年歌词都唱穷了、嗓子都唱哑了，这才站起身来高唱了一曲情歌……你别看我现在嗓子哑了、嗓音难听，可那个时候，我是所有男青年里歌声最好听的……”
“盘路萍也站起身来，和我对唱，她的声音更是好听，宛如天籁，瞬间就把我的歌声盖在了下边，不过我自然心甘情愿当她的陪衬。我虽然唱着歌，可余光也注意到那百十个男青年的神情，他们听到盘路萍的歌声，全场寂静一片，一个个都听得呆了，可当他们反应过来，她的歌是唱给我的时候，一个个先是震惊、而后是失落、最后是愤怒，瞪起一只只大眼珠子，像仇人一样盯着我看，哈哈哈！”
“其实我早就和她心心相印，踩歌对我俩来说只是走个过场，但虽只是个过场，也足以轰动了方圆百里的所有适龄单身男青年。我和她按照规矩，一边唱着歌、一边成对成双地到寨子外边，尽情地倾吐心中的爱慕之情。唱完了歌，我俩按瑶族祖先留下的规矩，我先往她的手背上咬一口，再由她朝我的手背上还一嘴。”
“‘咬手背’就像是现在婚礼上交换戒指一样，是一种定情的仪式。咬这一口还有许多讲究，咬重了说是狗咬，咬轻了又表达不了对情人的爱。这一口还要咬到手背但又不能咬着凸起的骨节处。假若咬的位置合适，被咬的伤口发炎化脓，这就表示恋人的情意已经溶入对方的肌体和血液里。再由男青年给女青年拴蓝丝线，女青年给男青年拴红丝线，这对恋人就可以等着良辰吉日成亲了。”
莫云又打开了手电筒，这次我看到了他左手手腕上的一条红丝线。
“当时，我舍不得她疼，咬她的那一口当然是轻轻下的口，可她咬我的那一口却下足了狠劲，一是因为爱我深切，二是因为必须按照规矩将我的手背咬得出血化脓，三是因为我就要参军两年，她舍不得我走。所以她也没管什么‘咬得太狠是狗咬’的说法，这一口下去，直到现在我手上还有这个伤疤……呵呵，入伍体检的时候，因为这个伤疤我差点被刷了，好在这个伤疤不是非常明显，而且我参加的边防部队离家不远，部队比较尊重当地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参了军。”
莫云沉默良久，手上的红点暗自熄灭了。
“按照规矩，‘咬手背’后，我家托媒去她家‘问烟’，哦，也就是托媒人带着烟叶去求亲。当我得知她家人收下了烟叶，我高兴要死了！”
“婚是订了，可我马上就要去参军了。我和盘路萍依依不舍地分开，约好两年后复员回家之时，就是我们的成亲之日。”
“这一走就是两年。我在部队里想她、念她。瑶寨不通电话，部队还常外出执行任务，连书信也很少来往。好不容易挨到一年半，我因为表现突出，意外得到了转士官的机会。”
“我早就爱上了部队的生活，得以继续我的军旅生涯，我当然是十分高兴。然而当我告假回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带给盘路萍的时候，一盆冷水浇到了我的头上：盘路萍的家人，把我家的烟叶给退了！”
“我妈妈哭着跟我说，就在我刚刚转为士官的时候，盘路萍的家人突然改变了主意，退婚的理由很荒唐：我承诺当兵两年后就回来结婚，但我违背了承诺，转为了士官，她家不同意让女儿跟一名志愿军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