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圣人仙去】
sat mar 14 12:07:41 cst 2015
若说此时的江陵府虽不如南京秦淮、天堂苏杭一般繁花似锦，却也是江南有名的重镇，繁华不减。况且江陵更以才子辈出而闻名，尤其明朝一代，江陵府出仕为官的不下百人。可细看江陵才子，还有一个奇怪现象，就如江陵本地人的一句俗语曰：“文曲之星半出江陵，而江陵之才半出南门”。所谓文曲之星便是指及第之进士，是说明朝进士有近半是来自江陵一带，而江陵一带的才子则有近半出自江陵城南。
若说江陵城城南，却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江陵城南、长江之畔，多是渔民、穷苦人家聚集的地面。在江陵城，你若说家住城南，则无异于自认贫困卑贱，为市井之徒所唾弃。江陵城南人口聚集处之外，紧挨着长江，还有几户破旧的老宅子贴在一起颤颤巍巍地立在那城南南尾，一阵冰冷的江风吹来，老宅子墙上、门上那些破洞就不时发出“呜呜”的漏风声，偶尔夹杂“吱嘎吱嘎”的木门摇晃声传来。此处真可说得上是破败处的破败，卑贱处的卑贱。
这日的贡院乡试刚刚结束，原本绵绵细雨竟也随之戛然而止。这让那些刚刚历经乡试百般折磨的试子们顿时就来了劲，成群结队、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热热闹闹地、三三两两吆喝着去喝花酒、去泡澡堂、去逛夜市，让原本繁华的江陵城更增了几分热闹和喜庆。
可这一切似乎都跟江陵城南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城里的热闹与长江畔的几处落魄的老宅子能有什么干系？
可亥时刚过，一个颀长身材青年却拎着一个脏破的食盒，扛着一根人高的旗帜，旗帜已经卷起来，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青年身上散着一股酒气，如月般英俊的脸上神情却十分冷峻，尤其那一对眸子，闪着异样的光彩，与长江江水里不断摇椅的月光相争辉映。
青年走进那处破落的老宅，停在一处小院门口张望了一下，悄悄地从食盒里取出一桶桑皮纸包裹着的包裹放在了门口，坚毅的嘴角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正要转身悄然而去。却在这时，一双沾着墨汁的手忽然从黑暗处一把拉住青年的手臂。青年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挚友唐寅。
唐寅的身材十分高挑，有些消瘦，剑眉目朗，鼻梁高挺，显得英气勃勃。只是面色发黄，衣衫脏乱，显得很落魄。唐寅却不在意。人们依旧时常可以听到他肆无忌惮的大笑，或高声的话谈，令众人十分不解甚至觉得有些讨厌，于是人们也在背后送他绰号“痴癫画秀才”。
痴癫秀才唐寅不知怎么躲在了暗处，一把逮住颀长冷峻的青年，这青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在贡院外被人耻笑的袁慕尧。只见唐寅哈哈大声笑道：“可把你逮住了不是？好哇你，你去外面喝花酒，把我落在城南喝西北风，这便是圣人教你的君子之道么？”
袁慕尧回头看了看院内，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从食盒里取出一壶女儿红递了过去。唐寅见状大喜过望，拉着袁慕尧便往回走，推门进了那小院旁边的一处破落宅子里，一把便撕了酒坛上的封泥，直接举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了几口这才长嘘了一口气，哈哈哈笑道：“痛快，哈哈哈，痛快，好久没饮过这般好酒了。哈哈哈”。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看着袁慕尧道：“你哪儿来得银子买这么好的酒？”
袁慕尧一笑：“今晚我在夜市算卦，可是不巧见着江陵府的财神了呗，嘿嘿嘿”，说话间眼中闪着一丝诡诈。
唐寅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笑道：“哦，哈哈哈，又是那个从小被称为神童、长大后被称为圣人的伪君子张白圭？”
袁慕尧一笑：“不是他还能有谁？”
唐寅也不知什么滋味，摇了摇头，又往嘴里灌了几口酒，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你明知道此人虚伪狡诈，你还受他恩惠，让他得那好名声做什么？”
袁慕尧嘴角冷冷一笑，冷峻的脸上却无笑意，冷笑道：“哼，我们缺银子，他弄虚要给，我为何不敢接？嘿嘿嘿。拿那银子给你买坛酒，给婆婆买几个月饼，有何不好？婆婆多少年怕都没吃过月饼了罢？！”。
唐寅苦笑着沉思了半响，随即释然，哈哈笑道：“嘿，不管他，反正有酒。哈哈哈，罗昭谏云：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管那许多。哈哈哈”。说着又往自己嘴里灌起酒来。
张白圭生于江陵府有名的仕绅家庭，自幼才华横溢，风靡一时，被传为神童，十二岁便选中为秀才。一年后张白圭参加乡试，却被湖广巡抚顾磷故意阻挠而落榜。原来顾磷早就听闻了张白圭年少才名，并且暗暗查访，心中甚喜之。却也发现张白圭出生极好，少负才名，不免心高气傲，恃才傲物，故而特意令其落榜以对其磨砺一番。
张白圭此后不免沉沦抑郁，落落寡欢了半年有余，却巧遇全家暴亡的唐寅与袁慕尧在江陵城插草卖身，以筹丧葬之费，心中暗叫晦气遇见了袁慕尧这个灾星，唾其面而走。便在这时，见湖广巡抚顾磷微服走访而来，忙又改了颜色俯身安慰唐、袁二人，面露凄苦，毫不犹豫地掏出随身的十两纹银赠与二人。唐寅本要暴怒，却被袁慕尧制止，二人收银道谢。这番景象被顾磷看个正着，大赞张白圭德才兼备，四处宣扬，被荐为举人。张白圭因此得“江陵圣人”之名。却只有唐寅、袁慕尧二人知其真相。可说来也怪，张白圭自那以后竟对袁慕尧和唐寅两人照顾有加，时常接济。唐寅向来冷面拒绝，可自小倔强的袁慕尧却每每受之，毫无愧色，也真是奇怪。
这是前话，也不赘述。只说这夜唐寅、袁慕尧二人痛饮而醉，在破败老宅的茅草堆了昏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空传来两声炸雷，响于西北侧。二人惊醒。唐寅起身四下查看，只见天色清朗，并无雷雨，不禁奇怪。袁慕尧随之起身，也觉奇怪，抬头看去，不禁呆了。
唐寅深知袁慕尧略知星象之术，忙推了推有些发痴的袁慕尧急问道：“怎的？可有什么奇异之处？”
袁慕尧呆望星空，讷讷道：“星象大变，有一星光四溢的巨星殁了。”
唐寅吃了一惊：“殁了？去哪儿了？”
袁慕尧沉吟许久方犹豫道：“想是落了罢？！”
“落了？什么意思？”唐寅疑惑问道。
袁慕尧望了望唐寅，脸色更加冷峻，悠悠道：“那星光四溢的巨星当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圣人，想来是圣人归天了罢。”
唐寅犹自疑惑：“五百年出一个的圣人？谁？当今皇上？”
袁慕尧摇了摇头，满怀心事道：“不知道”！
二人此夜无话。
直到第二日正午，官府忽然贴出文告曰：“左都御史、两广总督王守仁昨夜病逝于江西南安。王守仁于国有功，于民有恩，追封文成候，谥号文成。为表哀思，百官停朝七日。七日内，各州府县衙严禁庙会、堂会、婚娶。违者拘拿重处。”
唐寅看着这个文告，恍然大悟，悠悠道：“原来是阳明先生仙去了，哎”。
王阳明是天下文宗，能文能武，出将入相，乃是天下读书人神往之圣人。圣人离去，唐寅怎能不悲戚？
这时一路人却忽然接话道：“哎，可不是嘛。圣人呀，死了还能留下动静，哎哎哎，听说昨夜的两个炸雷就炸在了咱们蟒山。”
“蟒山？”旁边的人听了都吃了一惊。
蟒山是江陵一带最为神秘的地界，因山高林密、巨蛇出没而闻名。传说中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蟒蛇就是神仙的护卫，凡人是进不去的。
那人也嗟叹着继续道：“可不是嘛？哎，听老人说，那些圣人升天的地方都会留下宝贝。可这蟒山又有谁敢去呀？否则，嘿嘿，连我都想去见识见识那神仙留下的宝贝哩。哈哈哈”。
众人听罢一阵笑骂揶揄。
若说此时的江陵府虽不如南京秦淮、天堂苏杭一般繁花似锦，却也是江南有名的重镇，繁华不减。况且江陵更以才子辈出而闻名，尤其明朝一代，江陵府出仕为官的不下百人。可细看江陵才子，还有一个奇怪现象，就如江陵本地人的一句俗语曰：“文曲之星半出江陵，而江陵之才半出南门”。所谓文曲之星便是指及第之进士，是说明朝进士有近半是来自江陵一带，而江陵一带的才子则有近半出自江陵城南。
若说江陵城城南，却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江陵城南、长江之畔，多是渔民、穷苦人家聚集的地面。在江陵城，你若说家住城南，则无异于自认贫困卑贱，为市井之徒所唾弃。江陵城南人口聚集处之外，紧挨着长江，还有几户破旧的老宅子贴在一起颤颤巍巍地立在那城南南尾，一阵冰冷的江风吹来，老宅子墙上、门上那些破洞就不时发出“呜呜”的漏风声，偶尔夹杂“吱嘎吱嘎”的木门摇晃声传来。此处真可说得上是破败处的破败，卑贱处的卑贱。
这日的贡院乡试刚刚结束，原本绵绵细雨竟也随之戛然而止。这让那些刚刚历经乡试百般折磨的试子们顿时就来了劲，成群结队、也顾不得什么斯文、热热闹闹地、三三两两吆喝着去喝花酒、去泡澡堂、去逛夜市，让原本繁华的江陵城更增了几分热闹和喜庆。
可这一切似乎都跟江陵城南没有什么关系。那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城里的热闹与长江畔的几处落魄的老宅子能有什么干系？
可亥时刚过，一个颀长身材青年却拎着一个脏破的食盒，扛着一根人高的旗帜，旗帜已经卷起来，也不知上面写的什么。青年身上散着一股酒气，如月般英俊的脸上神情却十分冷峻，尤其那一对眸子，闪着异样的光彩，与长江江水里不断摇椅的月光相争辉映。
青年走进那处破落的老宅，停在一处小院门口张望了一下，悄悄地从食盒里取出一桶桑皮纸包裹着的包裹放在了门口，坚毅的嘴角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正要转身悄然而去。却在这时，一双沾着墨汁的手忽然从黑暗处一把拉住青年的手臂。青年吃了一惊，回头看去，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挚友唐寅。
唐寅的身材十分高挑，有些消瘦，剑眉目朗，鼻梁高挺，显得英气勃勃。只是面色发黄，衣衫脏乱，显得很落魄。唐寅却不在意。人们依旧时常可以听到他肆无忌惮的大笑，或高声的话谈，令众人十分不解甚至觉得有些讨厌，于是人们也在背后送他绰号“痴癫画秀才”。
痴癫秀才唐寅不知怎么躲在了暗处，一把逮住颀长冷峻的青年，这青年也不是别人，正是在贡院外被人耻笑的袁慕尧。只见唐寅哈哈大声笑道：“可把你逮住了不是？好哇你，你去外面喝花酒，把我落在城南喝西北风，这便是圣人教你的君子之道么？”
袁慕尧回头看了看院内，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从食盒里取出一壶女儿红递了过去。唐寅见状大喜过望，拉着袁慕尧便往回走，推门进了那小院旁边的一处破落宅子里，一把便撕了酒坛上的封泥，直接举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了几口这才长嘘了一口气，哈哈哈笑道：“痛快，哈哈哈，痛快，好久没饮过这般好酒了。哈哈哈”。说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看着袁慕尧道：“你哪儿来得银子买这么好的酒？”
袁慕尧一笑：“今晚我在夜市算卦，可是不巧见着江陵府的财神了呗，嘿嘿嘿”，说话间眼中闪着一丝诡诈。
唐寅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笑道：“哦，哈哈哈，又是那个从小被称为神童、长大后被称为圣人的伪君子张白圭？”
袁慕尧一笑：“不是他还能有谁？”
唐寅也不知什么滋味，摇了摇头，又往嘴里灌了几口酒，长吁了一口气苦笑道：“你明知道此人虚伪狡诈，你还受他恩惠，让他得那好名声做什么？”
袁慕尧嘴角冷冷一笑，冷峻的脸上却无笑意，冷笑道：“哼，我们缺银子，他弄虚要给，我为何不敢接？嘿嘿嘿。拿那银子给你买坛酒，给婆婆买几个月饼，有何不好？婆婆多少年怕都没吃过月饼了罢？！”。
唐寅苦笑着沉思了半响，随即释然，哈哈笑道：“嘿，不管他，反正有酒。哈哈哈，罗昭谏云：今日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不管那许多。哈哈哈”。说着又往自己嘴里灌起酒来。
张白圭生于江陵府有名的仕绅家庭，自幼才华横溢，风靡一时，被传为神童，十二岁便选中为秀才。一年后张白圭参加乡试，却被湖广巡抚顾磷故意阻挠而落榜。原来顾磷早就听闻了张白圭年少才名，并且暗暗查访，心中甚喜之。却也发现张白圭出生极好，少负才名，不免心高气傲，恃才傲物，故而特意令其落榜以对其磨砺一番。
张白圭此后不免沉沦抑郁，落落寡欢了半年有余，却巧遇全家暴亡的唐寅与袁慕尧在江陵城插草卖身，以筹丧葬之费，心中暗叫晦气遇见了袁慕尧这个灾星，唾其面而走。便在这时，见湖广巡抚顾磷微服走访而来，忙又改了颜色俯身安慰唐、袁二人，面露凄苦，毫不犹豫地掏出随身的十两纹银赠与二人。唐寅本要暴怒，却被袁慕尧制止，二人收银道谢。这番景象被顾磷看个正着，大赞张白圭德才兼备，四处宣扬，被荐为举人。张白圭因此得“江陵圣人”之名。却只有唐寅、袁慕尧二人知其真相。可说来也怪，张白圭自那以后竟对袁慕尧和唐寅两人照顾有加，时常接济。唐寅向来冷面拒绝，可自小倔强的袁慕尧却每每受之，毫无愧色，也真是奇怪。
这是前话，也不赘述。只说这夜唐寅、袁慕尧二人痛饮而醉，在破败老宅的茅草堆了昏睡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空传来两声炸雷，响于西北侧。二人惊醒。唐寅起身四下查看，只见天色清朗，并无雷雨，不禁奇怪。袁慕尧随之起身，也觉奇怪，抬头看去，不禁呆了。
唐寅深知袁慕尧略知星象之术，忙推了推有些发痴的袁慕尧急问道：“怎的？可有什么奇异之处？”
袁慕尧呆望星空，讷讷道：“星象大变，有一星光四溢的巨星殁了。”
唐寅吃了一惊：“殁了？去哪儿了？”
袁慕尧沉吟许久方犹豫道：“想是落了罢？！”
“落了？什么意思？”唐寅疑惑问道。
袁慕尧望了望唐寅，脸色更加冷峻，悠悠道：“那星光四溢的巨星当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圣人，想来是圣人归天了罢。”
唐寅犹自疑惑：“五百年出一个的圣人？谁？当今皇上？”
袁慕尧摇了摇头，满怀心事道：“不知道”！
二人此夜无话。
直到第二日正午，官府忽然贴出文告曰：“左都御史、两广总督王守仁昨夜病逝于江西南安。王守仁于国有功，于民有恩，追封文成候，谥号文成。为表哀思，百官停朝七日。七日内，各州府县衙严禁庙会、堂会、婚娶。违者拘拿重处。”
唐寅看着这个文告，恍然大悟，悠悠道：“原来是阳明先生仙去了，哎”。
王阳明是天下文宗，能文能武，出将入相，乃是天下读书人神往之圣人。圣人离去，唐寅怎能不悲戚？
这时一路人却忽然接话道：“哎，可不是嘛。圣人呀，死了还能留下动静，哎哎哎，听说昨夜的两个炸雷就炸在了咱们蟒山。”
“蟒山？”旁边的人听了都吃了一惊。
蟒山是江陵一带最为神秘的地界，因山高林密、巨蛇出没而闻名。传说中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蟒蛇就是神仙的护卫，凡人是进不去的。
那人也嗟叹着继续道：“可不是嘛？哎，听老人说，那些圣人升天的地方都会留下宝贝。可这蟒山又有谁敢去呀？否则，嘿嘿，连我都想去见识见识那神仙留下的宝贝哩。哈哈哈”。
众人听罢一阵笑骂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