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诗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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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情绪贩卖机(1)

    “那个地方,有形的无形的都可以在街上买到,老人去买青春,孩子去买智力,男人去买权力,女人去买容颜。当然,价钱都不一样。还有那个首相,说是为了凝聚国民团结,甚至买了一场战争,咳,真是可笑。”老先生每说一句话就要抿一口酒,然后吧唧一下嘴巴,煞有介事的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是在确认我有没有被震惊到。

    “谁生产这些…东西?”

    “工厂和商人,还能有谁?”

    “请继续吧。”我平静的说着,并没有在本子上记下任何东西。

    老先生的眼睛瞄到了我的本子,然后神色凝重起来。

    “那天,我去楼下贩卖机,想买点,或者随便一种好情绪就行,但是偏偏……”

    老先生全程用第一人称说完了故事,我不明白是何用意,总之我听完了他那段离奇、灰暗、科幻的故事,心情不怎么好。

    “有机会,再给你说说后面的事儿。”老先生说着就在椅背上按了个按钮,不一会学者来了,并亲自送老先生坐电梯离开。对了,临走还附赠了两瓶酒。

    我被要求立刻完成稿子,所以只好坐在23号,动笔写字(本子的作用原来不是做记录,而是“交卷”,幸好先前没有浪费纸张)。

    我拉开架势,掏出手机看看时间:12点13分,希望饥饿感不要太快袭来,抓紧写完就能早些离开了。刚准备动笔,又抬眼看了下“冰蓝”所在的方向,从我来到现在已经两三个小时,她居然还没走,难道她要说的故事,比老先生的还要长?对啊,老先生的故事,确实不长,毕竟还没有说完。不用第一称吧,也需要做些改编,虽然不知道故事最终会被谁看到,但这个故事的细节太露骨了,藏匿一些夸张成分,才能被尚未被革新思想的人理解。

    2019年5月27日老先生的故事:

    《情绪贩卖机 1》

    空气氤氲,阴霾之下的城市略显颓废,街上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条街区整体的色调灰蒙蒙的,在这出没,不要说人,就算是野猫野狗,也提不起兴致。这条街看上去最有趣的,独独就是立在街边的贩卖机了,通体粉色系,闪着彩灯,在这种环境下十分突出。

    一个穿着无袖白t的瘦高个老人,走下歪七扭八楼梯,径直来到公寓后门对面的那台贩卖机前。

    一阵风吹过,老人头上稀疏的银发晃了几下,假装尚有生机。老人整体的样子看上去还算精神,体态也并不“易碎”,尚有些气力。

    他用右手按了下贩卖机的手纹付款处,机器被点亮了,屏幕上显示着有存货的商品:愤怒、难过、完美谎言、身高、智力、同情心、遗忘……老人用手指,划过每一个商品,翻页查看库存。他的手指嶙峋,像是很久没有摄入营养物质,干巴巴的。

    “还有一个……”老人手指停在了的商品页面,画面是一颗跳动心脏的动画,显示余量为1。

    老人立刻点击了购买,此时身后却突然传出粗壮男子的声音:“别动。”

    “啊,说了叫你别动!”穿着工装的男子跑到老人面前,脸上留着浓密的胡茬子,身材微胖,比老人高了一个头。

    “我先来的,拥有优先购买权。”老人义正言辞,小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工装男。

    “我不是这个意思!”工装男也气鼓鼓的说着。

    此时的贩卖机突然冒气了青烟,画面色彩失真,出现乱码。

    “你看见啦,机器坏啦。”工装男摊摊手。

    “什么!!!我付过钱了!!!10分钟工龄!!!”老人有些生气,想要踢打贩卖机。在这里,所谓的,实际上就是为城市工作的时长,所以勤勤恳恳的人大多富有。老人如此潦倒,却有他自己的原因。

    工装男立刻阻止了老人:“哎,别这样大爷,我们正在修。”

    老人被拦下,只得停手,他眯缝眼睛,才终于看清楚,工装男身上的公司铭牌。

    老人问道:“你是工厂的人?”

    “是,嗯,不是,是吧……”工装男有些纠结。因为他是“回收部”的,并不直接隶属“制造部”----也就是俗称的“工厂”。但因为“回收部”通常也会把“有形无形的东西”送回“制造部”回炉,二者多少还有些联系。工装男想不到更准确的词:“算是吧。”

    “现在怎么办?我已经付过钱了。”

    “我在机器上贴了的纸,去拿调试指令,只离开了一会儿,老天,才几分钟……”

    “根本没有!”

    “我贴了,就在……”工装男看了下贩卖机侧面,除了一点透明胶带留下的痕迹,并没任何纸张。

    工装男扬扬手:“可能是被风吹走了……”

    “我付过钱了!!!”老人重复着,十分生气。

    “ok,知道了,我道歉。”工装男有些不情愿。

    “我!付过钱了!!”老人直勾勾的盯着对手,眼神犀利得有些恐怖,丝毫没有妥协的余地。

    工装男看着老人,极不情愿的从胸前的大口袋里掏出一支“电笔”式的东西,然后举着它,小声又坚定的对着老人说:“就一次,ok,不许告诉别人。”

    “这是什么?”老人有些害怕的后退。

    “tp。你没见过?”tp是“trans-pen”的简写,是回收部用于收回“无形废弃产品”的工具,必要时刻,可以填充其他东西,交换输出。在这里,回收“负面”的东西是要收费的,譬如你不想要这种情绪,可以付钱让回收部拿走。而如果你想卖了这样有价值的商品,回收部可以换给你同价值的商品,或者折现为工龄。

    “这一片的老人经常敲诈我们,呃,来吧!最后一次心软了。”

    “敲诈你们?”老人将信将疑:“你要拿走什么?”

    “你会满意的!手!”工装男无奈把“tp”放到老人手上。

    老人将手握住“电笔”,瞬时,一阵电流涌入老人全身,他的脑海中所有的记忆,变成一幅幅画面,被打乱后,重新排列组合,一条无形的线,缝补起那些撕裂的神经。所有混沌的声音逐渐清晰,他儿时的碎碎念、青年的嘈杂、中年的埋怨一瞬间都被渲染成乐曲,在脑海中奏鸣。最后定格在年轻的他牵着一个女孩子的手,站在金黄田野,浸染花香,天空放晴,有风无雨。睁开眼睛,老人回到现实,工装男已经在调试贩卖机。

    老人颤巍巍的走到工装男身边。

    工装男一边点着屏幕,一边说到:“回收了你的花了我10分钟工龄,肉疼!”

    “你给了我,一些好东西?”

    工装男有些不耐烦:“我在工作,别跟我说话。”

    “……不是的感觉,也不是……从没这么好过……”老人眼神有些沮丧,他垂下头,眼神迷离。

    工装男看到老人情绪低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告诉老人,刚刚给他的是“制造部”即将推出的。专门针对老人的产品,非常昂贵。

    “员工福利啊,我留着给老妈的,现在到你手上了。”工装男解释完,略带惋惜,继续修理工作。

    “感觉和很像,但要好得多。”老人回想起妻子死去时,说着终于得到平静的话语。

    “再好的东西也只是补充剂,时效永远是一天,这个也不例外。”工装男看着老人平和许多,关闭了贩卖机调试页面:“大爷,既然你现在感觉不错,帮我个忙,行吗?”

    “好。”老人脸上露出笑容。

    工装男没想到,前一秒还对自己大发雷霆的长辈,现在居然如此和颜悦色。

    “机器的主要零件烧了,我现在要去制造部,嗯,就是工厂,去拿个新零件。”老人认真的听着,工装男恳切的继续:“所以,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其他人再破坏,她很脆弱,ok?”

    “好,”老人应允,工装男准备离开,老人补充道:“你要多久?这条街区,只有这一台贩卖机……”

    “我会尽快,一小时内……吧。你看看天看看地,打发下时间。”工装男说完就赶紧跑进巷子深处,不见踪影。

    老人准备找找那个被风吹走的的纸条,却无所获。于是放空,看看天,灰的,看看地,暗的,毫无生趣。于是老人看向了自己的公寓楼层,朦朦胧胧得看上去,居然错觉有了色彩,就连耳边刮过的风也似乎变得柔和动人。

    一阵铛铛啷啷的金属声,极有节奏感的传进老人耳蜗。顺着声音,老人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正向自己走来。

    那“东西”体型庞大,约莫是三个工装男那般。步伐有些慢,那些哐当金属声,应该就是它脚底走动造成的。

    老人并没有被吓到或躲起来,而是眯缝眼睛,努力看。它的整体样貌越来越清晰,钢铁机器人的模样,两三米左右的肩宽,三四米的身高,但是头部依旧是普通人大小,保存着人类性,老人现在可以确定,他是一个----上次战争活下来的兵团战士。

    战士的体型如此庞大,除了他们本身体格健硕之外,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将身体最大的器官整个做了更替,换成了超金属物质,不过,保留了头部的完整性,就像首相当初的演说所讲,他们最脆弱的部分,是“头部”,但也是最伟大的部分,“思想”。

    还好这条街道的空间还算大,人械战士才能够伴随着铛铛铛的声音,安稳的走过来。

    “别过来!”老人呵止战士。

    战士停在贩卖机前,他没有戴防弹头盔,卷曲的黑金色中长发,披散到耳垂以下,三十余岁的模样,没有留胡须。蓝色清澈的眼睛,盯着老人看了一会儿。

    “吓到你了?对不起。”战士道歉。

    老人有些惊慌:“不,不是。是你如果再靠近,就碰倒贩卖机了。”

    “啊这样,对不起。我是来买东西的,她离我最近。”战士憨憨的说着,慢条斯理:“买完就走。”

    “她坏了,”老人惋惜道,“你去其他地方吧。”

    “其他地方,太远了。”战士有些难过,慢慢晃动身体,准备离开。

    “哎!”老人想了想,叫住了战士:“一个小时,你能等吗?会有人来修。”

    战士笑了笑:“当然可以,我叫亚当。”

    “他们都叫我老张。靠边儿等吧。”老人说的没错,亚当确实挡住太多面积。

    亚当慢慢挪动身体,发出扰民的声音。老人发出嘘声,暗示动静太大。于是亚当收敛了动作,龟速移动,慢慢弯曲身体坐在贩卖机旁边。

    “我先来的,拥有优先购买权。”老人站在机器另一旁,提醒亚当,不要抢走仅剩的。

    “不用担心,我要的肯定和你不一样。”亚当看着老张,咧嘴笑:“我买。”

    “你们这些年轻人,喜欢自讨痛苦!”

    亚当笑笑,并不说话。

    “你自愿去参战的?”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不得不离开。”

    老张看了看贩卖机混乱的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2:13,估摸着工装男至少还要四五十分钟后才能到,他决定和亚当随意聊聊天。

    “你能喝酒吗?”

    “可以。虽然身体没知觉,但舌头和肠胃还可以。”

    老人突然觉得亚当很可怜,于是叮嘱他,不要让其他人破坏贩卖机,自己回公寓找凳子和酒。结果发现藏酒几乎都被自己喝干净了,只好打了电话(旧派老人习惯用的方式)给附近的酒吧,让他们送些酒到,楼下坐着的人械战士那里。

    “花了我10秒工龄。”老张抱怨着下楼:“家里没存酒了,就剩半瓶,咱们先喝着。”

    老张摊开凳子,拿起两酒杯,把仅剩的半瓶白酒倒进杯中。亚当用金属手拿了其中少点的一杯,慢慢嘬了一口。

    “不好喝,麻。”亚当说着,却见老人一口饮毕。“你喝这么快?”

    “酒比买那些情绪便宜,我还买得起。”喝完酒的老张,略微有些失控:“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

    “从哪里开始说呢?”

    “开战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