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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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草冬雪之失 第四章 死与牺牲

    “咔!”

    牢房的门被打开了,沙狄今天没有再穿那身优雅的礼服。

    他穿着盔甲,看样子黑伯尔尼人胜利的庆祝结束了,两天而已,如果是拉玛罗纳人赢得了胜利,从现在一直到枫树第一片枯叶落下来,每晚都会有隆重的烟花盛典。

    “你要是不出来我可就锁上了。”沙狄站在牢房门口,可八月并没有起床的意思,也许他才刚睡,毕竟牢房里分不清白天黑夜。

    “你不想去看看你的莫丝汀王子吗?晚了的话可能就看不清他们的脸了,那些饥饿的苍蝇可从不听人的命令。”

    听了沙狄的话,八月慢慢坐起,他明白发生了什么,黑伯尔尼人抓住了王后和王子。

    这些都在意料之中,装满黄金的船怎么会快得过黑伯尔尼的军舰。他们会受到最惨无人道的虐待,然后被割下头颅挂在风城残存的那一片城墙之上。

    “你的那个同僚是个硬骨头,我在他死之前提起了你,他很高兴你还活着,但他对你透漏密道的行为感到不耻。”沙狄微笑着,他的盔甲上被砸了一道很深的剑痕,但大剑最终还是没有拼过战斧。

    “叛徒,他好像是这么称呼你的。”

    “我不是叛徒。”八月站起身,格文是一个好人,他忠于职守,是八月见过的所有高墙铁卫中最值得信赖的人,格文也一直如此认同八月,但现在自己却成了“叛徒”,八月接受不了。

    “你当然不是叛徒,你舍生忘死,你浴血奋战,你杀敌无数,你比那些坐在船上妄想逍遥离去的人更值得世人赞颂。”沙狄露出一丝无奈,“但我们谁都没办法改变死人的看法。”

    “想好了的话到南城墙找我,你应该记得路。”沙狄说完将铁牢门开到最大,他希望八月做出明智的决定,毕竟在这里逃跑是不现实的。

    八月很快就跟上了沙狄,地牢的出口离南城墙不远,这里随处可见背着板斧的黑伯尔尼人,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一个黑发人在这里将会举步维艰,但有沙狄带领,没人敢说什么。

    至于逃跑,八月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实力,而是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引以为傲的名号——高墙铁卫,如你们的城墙一样外强中干,我猜铁卫中的大部分人都把时间浪费在了欣赏黄金盔甲上反而荒废了剑术。”沙狄在八月的前面走着,平缓的台阶走起来不费什么力气,他回头看了看八月身上的麻布衫,“但你不一样。”

    八月沉默。

    “在出征前,黑伯尔尼的士兵们都在惊恐要如何才能爬上如此高的城墙,在黑伯尔尼,攻城战第一个登上敌方城墙的士兵会被赐予爵士称号。”沙狄回头看了一眼八月,感觉他应该在听,“这个奖赏让黑伯尔尼士兵在攻城掠地的战争中无往不利,但风城是唯一让他们产生犹豫的地方。”

    再次立于城墙之上,八月眼中露出前所未有的迷茫,就在前几天这城墙之上还伫立着黑衣的拉玛罗纳士兵,随风飘扬的流风旗帜,莫丝汀王子和她的女伴美酒,还有格文,一望无际的蓝色海面。

    然而现在,一切被取而代之,红甲的黑伯尔尼士兵,金钟旗,让人摸不透的沙狄和海

    面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战舰。

    而自己的身份呢?俘虏?战败者?奴隶?叛徒?

    “看见那些战舰了吗?虽然有些远但我相信你能看清。”沙狄指着海面上排列整齐的战舰说道。

    其实他不必如此,战舰在海面上黑乎乎一片,。

    “也许拉玛罗纳失败的原因,就是你们不知道黑伯尔尼人战舰上的火炮有多么粗壮威武。”沙狄面带微笑,当然,海面上的这些大家伙在任何人面前提起都会让黑伯尔尼人自豪。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火焰的动力是如此的强大,比那破木头架子上的绳子好用多了,而且铁比石头硬,我们的胜利并不是没有道理。”沙狄看着城墙上的投石车,这东西会在最近几天被扔下城墙劈了当柴烧,黑伯尔尼人的风城不需要这些东西,因为海面上那些大家伙能解决一切外来者。

    八月眯着眼睛,夕阳在没有战舰停泊的海面上反射出的光芒依旧如此耀眼。

    克莱的魔法屏障安定了拉玛罗纳几代人,却也让他们死于安乐,在他们的意识里高大的城墙能够替他们阻挡一切,他们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城墙会在烧红的铁球下不堪一击。

    “也许我得带你见见老朋友们。”沙狄走向城墙中间,坍塌的城墙本来也没剩下多长,但悬挂头颅的地方还是有的。

    八月早就看到了,今天的海风咸腥中带着腐臭。

    “中间那个是舒伯茨,我们在尸体中翻了好长时间才找到,左边的是海军大将巴隆,呃···他手下有几条破船,不过全都负责存放金子和那些贪生怕死的鼠辈了···那个是···”沙狄指着在风中飘摇的头颅一个个跟八月介绍,八月能够认出其中几个,无非是整天围绕在舒伯茨国王身边只会拍马屁的大臣。

    八月看到了莫丝汀王子,他的金发被编成辫子,沙狄说如此做是因为莫丝汀死前已经没有了属于男人的器官,既然不是男人就是女人,黑伯尔尼的女人都会留着长长的辫子。

    一直到城墙的尽头,数不尽的头颅,蛆虫在他们脸上仅剩的肉里蠕动,八月第一次见到拉玛罗纳这么多皇室成员齐聚一起,但这也让八月理解不了老舒伯茨的独木难支。

    “你一定想问莱利皇后在哪。”沙狄回过头问向八月。

    八月咬着牙,眼睛死死盯着沙狄“忙碌”的身形。

    “在这儿。”沙狄指着一个头颅,红色的头发,就像所有黑伯尔尼人那样,这让八月有些惊讶。

    “莱利皇后本该一头金发,你应该记得,每个风城的男人都应该记得。”

    八月没有注意到沙狄说这句话时和自己一样低沉的脸色,他的声音突然冷峻,攥紧的拳头啪啪作响。

    “她是我的姐姐,我的亲姐姐。”沙狄的话很慢,他尽力掩饰自己颤抖的声音。

    “十六岁,对于任何一个女孩来说都是花一样的年纪,而那年我十四岁,生活里除了学习战斗技巧就是姐姐。每一个黑伯尔尼男孩儿出生的时候就离不开战斧与野蛮,六岁的黑伯尔尼男孩儿会把杀猪宰羊作为证明自己是黑伯尔尼人的一出好戏。但姐姐从来不允许我那么做,她从来都是一个善良的人,直到国王把她当做与拉玛罗纳联姻的

    牺牲品送到这里,她也以自己肩上承担家国之重为荣耀。”

    沙狄说的也许没错,八月见过莱利皇后,优雅而温婉,深爱着舒伯茨国王与他们唯一的儿子,所有风城人有目共睹。

    “我的家族重男轻女,这在黑伯尔尼很常见,父亲作为国王身边的大将军当然把这个传统发扬光大,他不喜欢姐姐,在姐姐离开的时候,他还给姐姐交代了一个秘密任务,内容很明确,窃取一切情报,这对一个能够天天和国王上床的人来说并非难事。”沙狄呼了一口气,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些让他面露艰难。

    “可自从姐姐到了这里,父亲没有收到任何一封与情报有关的书信,姐姐只是在信里提到她为舒伯茨染上了一头金发,并且爱上了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沙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就像当初他在父亲的抽屉中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那时就笃定地以为姐姐被舒伯茨的鬼话迷惑,所有国王都会说的那种,‘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千军万马和万里江山’什么的···”

    八月的愤怒慢慢散了。

    “当我在旗舰上看到那一马当先的人就是如今挂在城墙正中央的人时,我真的替姐姐感到高兴,但我又无能为力。”沙狄调整了一下情绪,“我只是感觉他们死后不应该被这样对待。”

    “舒伯茨是一个好丈夫,但他不是一个好国王。”八月说完将头撇向一边。

    八月的话很中肯,舒伯茨失信于当年的条约,他拒绝了黑伯尔尼在拉玛罗纳靠港驻军这一协议,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了不计其数的拉玛罗纳人民死于炮火之下。

    “没想到你在愤怒之余能如此理智。”沙狄低声说道。

    “没想到你在理智之中突然愤怒。”八月看向沙狄。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吗?”沙狄转过身,暮光下的脸上有些疲惫。

    “对于死在城下的无辜百姓来说,这个故事算不上什么。”八月答道。

    “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沙狄开始有些语重心长,“每个人都可能成为战争的牺牲品,不论是胜利还是失败,身处权利和战争之中都会让人疲惫不堪。”

    “大道理对战争于事无补,不然士兵们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读书了,那上面的大道理比你说的还要中听。”八月转头看向海面。

    “书上并非全是大道理,书上记载了你是短命的人,而女巫说我也是短命的…”

    “我从未相信那书上的话。”八月打断了沙狄。

    “我也从来都不相信那女巫的话。”沙狄点了点头,“我可以帮你撕掉那本写满了谎言的书,你愿意帮我撕碎女巫满是谎言的嘴吗?”

    “你让他们留下我的性命就是为了让我杀掉定义了你寿命的女巫吗?”八月感觉沙狄的话又回到了愚弄自己的轨道上。

    “你本可以和王子一起逃到船上,但你却回头了,你知道那条船不需要你护航,需要你的是风城,你愿意为它赴死,所以你不是叛徒,你是英雄。”沙狄低声说着。

    八月沉默。

    太阳的最后一道光线在海面上消失了,城墙上的火焰也点燃了,八月看向天空,猎户座一如既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