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缘释妖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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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惊梦

    段镜辞仰面跌入了一潭深水池中,浑身一 股令人感到战栗的凉气弥漫。

    然而那潭水本是温热,可是偏偏有一股阴冷的邪气萦绕周围, 刺骨寒冷不断。

    ……这是哪里?

    段镜辞只感觉浑身上下动弹不得,法力也都被抽走,只能漫无目的地不停坠落。

    水变得越来越沉重,压在段镜辞的胸膛上难受之至。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段镜辞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的向河中心飘了过去。

    说来奇怪,这看似并不宽阔的潭水,内部却似无边无际的海洋,越到中央便越是混沌不堪。

    红色的雾状水气弥漫,段镜辞微微不安。

    诡异的红色越来越浓,竟然还泛着一股腥臭无比的腐朽之气,像是无人打理的乱葬岗散发出的尸体的臭气。

    段镜辞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这股腥臭之气在他身 体周围扩散充斥,憋闷难当。

    这地方真是诡异之至,仿佛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轮回空间般,空空荡荡得让人迷失方向。

    突然,伴着一声巨响,从那片暗红的近乎发黑的潭水突然涌出一阵巨大的波浪,将段镜辞整个人掀出很远,他强撑着稳住了身体,定了定神,惊魂未定的向那波浪的源头看去,猛地发现,不知何时,那暗红色之中,竟然出现了一双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绿色的眼睛!

    他浑身一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它。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脚似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般用力拉扯,他整个人抵抗不得,只能被那团油腻又杂乱的东西拽进了一团墨色长毛的东西之中。

    他感觉到憋闷难当,窒息在即。

    “不!”

    段镜辞惊惧万状地猛然坐起,大口呼吸着萦绕在身体周围微凉的午夜的空气。

    他身下的树枝因为他的惊醒而震落了几片叶子。

    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衫,他手抚着胸口,清楚地感受到了心脏剧烈的跳动,而他的脸色 在月光下,却显得那般的苍白毫无血色。

    他深深地呼吸着,喉咙干灼。

    段镜辞的猛然惊坐似是惊醒了旁边树枝上熟睡的莫刑。莫刑撑着眼皮坐了起来,含糊不清道:“镜辞,你梦魇了啊?”

    “嗯……”

    “嘿,真是难得。你竟然会梦魇。”

    莫刑把双手举到头顶,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地上的草丛中,蛐蛐儿发出阵阵低鸣。

    “你梦见什么了?”

    “心蚕。”

    “啊?”

    莫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眉下一片郁色的的段镜辞,情不自禁地惊道,“你竟然会梦到那个?”

    这心蚕本是一种只存在于梦境之中的妖物,由梦者内心的心结和愁绪甚至是怨恨幻化而成,数量越多,则表明入梦者内心的郁结心事越多。它们会诱引入梦者堕入内心的深渊,若彻底陷入心蚕所结成的心蛹之中,则入梦者会永远深陷其中难以超脱。

    别说是莫刑,就连段镜辞自己也甚是惊讶自己会梦到这个。

    “你最近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吗?”莫刑好奇地问道。

    段镜辞蹙眉凝思了许久,费解地摇了摇头。

    “也许你真的有,你自己都没发现,只是心里乱糟糟的罢了。”莫刑重新倒回了树枝上,望着头顶枝丫只见泄下来的月光,嘴里叼着片儿叶子,漫不经心地说道。

    “……”段镜辞垂下眼帘,“可能吧。”

    “哈哈,幸亏你今晚没在祭坛里过夜,不然让那群郊狼看见了你竟然会被惊醒,肯定又要说三道四了。”莫刑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毕竟在他们眼里,你可只有一副暴戾的面孔啊。”

    段镜辞轻轻一叹,愁眉不展地看着自己的手心。

    是啊,在旁的大大小小妖怪甚至是普通人眼中,他段镜辞,只有一副身为踏玄金狼的暴戾面孔。

    金狼一族作为天下狼群之首,对族群内的成员要求甚是苛刻。他曾经因为身体羸弱,成为了被金狼一族抛弃的孤狼。那时候的他尚年幼,风餐露宿举目无亲,受到各种大小妖怪的欺负*。

    在市镇街坊,它被人类用藤鞭木棍抽打驱逐。在山郊野岭,他被动物和妖怪撕咬伤害,他几乎失去了全部生而为狼的尊严。

    作为当时的金狼首领段氏的后裔,他怎能受到这般屈辱!

    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很冷彻骨的夜晚,他决定开始自己修炼法术。无论什么旁门左道,无论什么阴邪功夫,只要他变强,他就会让金狼一族为他们当初做出的决定后悔,让他的父母因抛弃他而自责,让全天下的大妖小妖因欺辱他而付出代价!

    于是,一千多年来,他不停地求师问道,一次次不断地突破自我,不断地突破世间所有妖怪修炼的极限。在一只庞大凶猛的金狼站起来的那一刻,全天下的金狼俯首低眉对他唯马首是瞻,全天下的妖怪也唯唯诺诺闻风丧胆!

    但他怎么可能轻易原谅那些在他背上加以鞭笞、在他身上狂妄撕咬的那些人类和妖怪……

    终于,他得偿所愿,以血报血,将曾经那些人的后代屠戮殆尽,将那些妖怪撕成了断骨碎肉!

    踏玄金狼,成为了妖魔史上一个永远不可能被忘记的名字。

    一日,因一只狐妖的告密,在一个寂静的夜晚,他被继空寺捉回了释天塔。虽说在释天塔之内的两百年并不好受,但他却凭借一人之力创造了史上绝无仅有的神话。

    他冲破了释天塔。他可以将这些僧人如齑粉一般碾碎,他想要回属于他的地位、尊严和自由。

    但,御幻的出现使这一切都成为了泡影。

    御幻……

    段镜辞的眼睫微微颤抖着。他将掌心握拳,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

    “镜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莫刑一直在旁默默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坐了起来,吐掉了叶子,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有杀那若尘小和尚?”他顿了顿,“你本来有很多机会可以杀死他。尤其是昨晚。”

    段镜辞微微一愣。

    “我……我不知道。”

    莫刑对这个含糊其辞的回答好像甚是不解,“这算是什么回答?你不是一直都想亲手把他食肉啖骨、撕成碎片吗?”

    段镜辞凝眉不言不语。

    是啊。他到底为何迟迟不曾下手?自从妖脉剔除,浑身法力尽失之后,他到处抽人精气,吞食妖脉,为的就是要向御幻报这一咒之仇!

    ……但为何他却不知为何,一直也没有狠下心来动过手。

    自从那日第一次见到若尘后,一种复杂的感觉开始从他心头滋生。这个小和尚天真烂漫、心思纯净,迫使他不敢动手、不愿动手。

    奇怪,这种复杂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镜辞,虽说你的事情我不会插手,但是自从你把我从天目圣教的祭坛上救下来,我就明白了你也并非绝对铁石心肠之人。”

    他从自己身下的树枝上轻轻一跃,落到了段镜辞右侧的树枝上,道:“所以,你有没有可能,是你已经不是非常想杀他了?”

    段镜辞冷冷地不屑笑道:“我的法力本已接近长生之术,但我曾经暗暗发誓,不杀了他,誓不为妖。若不能亲手杀他,我便宁肯如同其他弱小众生一样受无穷无尽的轮回之苦。”

    “但你还是没杀他。”莫刑嘀咕道。

    “我早晚会杀掉他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段镜辞轻轻一跃落在柔软的草地上,抬起头来看着天上璀璨的繁星,道:“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一个一心只求成佛之人,竟然真的肯为了救我,而破了师门戒律。他就真的没想过我是在利用他?”

    “哈。我要是你啊,利用了那么单纯的小和尚,我必然会愧疚。毕竟他当时确实只是一门儿心思地想救你。”

    莫刑也跟着跳了下来,蹲在地上捡起一颗石头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水洼扔了过去。“他可能真的不是你所知道的御幻大法师了。他现在是若尘。”

    段镜辞思索了一阵,低声皱眉道:“按理来讲,若御幻去世当晚我所见到的情境没错的话,继空寺的那些和尚有意将御幻的神识指引到亡婴身上转世,那御幻的记忆和神通应当全部继承保留下来才是。”

    “那神通本来就是佛门禁术,六道苍生轮回无不溯前世因果,是人是畜生还是鬼皆有前缘,像他们这般直接指引神识,也是犯了大忌,谁晓得这其中会不会出了什么岔子。”

    御幻斜眼瞅着认真深思的段镜辞,心里感到颇为有趣。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故意将御幻的记忆封住……”

    “当然有啦。那些高僧修炼的神通能将你浑身上下看得一干二净,他们的心思你怎么琢磨?不过,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何在我也不知道。看他们的想法,是让御幻继续镇魔除妖,这根本就不可能。”

    莫刑觉得腿麻,于是站了起来甩了甩腿脚,道,“还有心蚕,我觉得你还是尽早找到心蚕出现的根源为好。不然的话,日久天长,等你完全陷进去的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了。”

    段镜辞轻轻点了点头,脸上一片郁色仍然未消。他看着一片落叶沉到了水洼深处,不禁感到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