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1981年7月5日 I
1981年7月5日，下午4:00。
进入暑假期间的张亨，和相寻两个，今日在方琼家玩了大半天。
算上这次，相寻和张亨已经去了方家很多回了。
方宏志观察了一阵，确认了相寻不但对他女儿没兴趣，还很好地对方琼投来的热情做了冷处理，便任由这些孩子去了。
其实，和相寻同来的张亨，他显露出来对方琼的狼子野心，算得上昭然若揭。只是，一心注意相寻这个魔星的方宏志，完完全全把张亨忽略掉了。
另一方面，经过这些年，张亨对相寻的认知，已经从“不像孩子”，深入到了“绝对不是孩子”。
因此，方琼对相寻的亲热劲，并没让张亨有什么吃醋的感觉。
人心的失衡感，本就是有层次性的。
就好比一个老板对手下某个中层干部特别偏爱，只会刺激到那个中层干部同级别的其他人，而不会令到基层员工不满。
此时的张亨，既然已经在内心不把相寻当成孩子，自然也不会把相寻看成和他争夺方琼的对手。
张亨看得出，相寻每次去方琼家，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似乎纯粹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张亨更看得出来，相寻之所以还会去，就是为了给他和方琼创造共处机会。
况且，如果不是跟着相寻，张亨根本没有机会看到暑期居家的方琼，那只穿着一条乒乓短裤和一件单薄背心的样子。
此时实足十四五岁的方琼身上，那渐渐显现出来的女性体征，于单薄清凉的居家服饰中若隐若现，几乎把刚刚十一岁的张亨，本应再沉睡一段时间的男人心，给完全叫醒了。
张亨，又怎会在受了这般的恩惠下，还对相寻抱有敌意呢？
因为这缘故，近来张亨面对相寻时，那一直故作轻视的样子，都收敛了不少。
此时，从方家出来的回去路上，张亨老老实实地跟在了相寻背后。
忽然，相寻停下了脚步，没反应过来的张亨，下巴直磕在了相寻的后脑勺上。
这下，撞得不轻，两个人都龇牙咧嘴了一会。
“小小年纪，想女人想得路都不看了？”被“追尾”的相寻，自然不太高兴。
张亨现在对相寻是尊重，却不至于敬重。
被相寻这么一损，张亨还是要反击的：“你也没年纪大到走着走着要停下歇歇的地步吧？”
相寻被气笑了：“是，我年纪大了，以后去方琼家的路，你自己走。”
方琼邀请的人，是相寻，这点张亨还是明白的。面对相寻这种明显是在威胁的话，张亨却不甘服软。
他索性扯开了话题：“你停下是为了什么？”
相寻白了张亨一眼：“我是想着怎么把你打扮打扮，好讨那方琼的欢心。”
这话，让张亨有些不屑：“学生，简单大方就好，有什么好打扮的。”
“册，你懂什么叫简单，什么叫大方么？”反问完，相寻却根本不等张亨的回答，“所谓简单，是指搭配合理，是怎么协调怎么穿，而不是怎么看上去值钱怎么穿。”
张亨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样子。
不管是岁数原因还是时代关系，相寻这会关于穿着的言论，确实是张亨的知识盲区。
“至于大方......我到现在，都只懂得做人要大方，而不知道怎么穿衣服叫大方。”相寻接着说道，“这两年，我所见过说别人穿着不大方的人，他们自己的穿法全都惨不忍睹。”
其实，按相寻上一世的衣品眼光，如今在商业街走一个来回，都见不到几个不算“惨不忍睹”的。
不过，相寻也不指望此时的张亨能听懂他关于衣品的见解。
他停下脚步，并不是为了给张亨上课，是一块新挂出来招牌，使得相寻驻足观瞧。
这块招牌上，有五个字：钟记裁缝铺。
这个地方，确实应该就是钟记裁缝铺，确实应该就是上一世的相寻，从10年代开始，一直光顾了二三十年的那家钟记裁缝铺。
招牌，虽是新做的，可上面的字体，似乎还是那几十年前的字体。
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这一世的相寻都时常走过，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待那块熟悉的招牌再挂上去之后，只让相寻身上的毛孔都立了起来......
恍若隔世的感动，总会让人不知来由。二次转世的相寻，不是第一次被故景感动，却在此时才领悟到自己为何心潮澎湃。
一树一窗，一街一方......年少时这熟悉到完全无所谓的一切，之所以会在漫长岁月后让人感怀不已，是因为人。
景，本无多少可留恋的。人真正留恋的的，是遗落之景中不在的伴儿，更是遗落时光中曾经的自己。
相寻用他微颤的手拉开了钟记的店门，回头用着有些得意的口气，对身后人说了句：“进去吧。”
说完这句，相寻的眼圈红了，红得他怎么掩饰，都让张亨看出他是想哭。
这家店，这扇门......相寻曾像现在把张亨让进去一样，让进去过两个女孩。
只是如今，她们都不在了......
小孩子，总会对身边大人的哭泣而不知所措，早已把相寻当成大人的张亨，此时主动为相寻找起了借口：“你这是喷嚏打不出来？”
相寻，又能说什么呢……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而后走到了柜台前。
柜台后站着的人，相寻看着面生。
心知当年为自己量体裁衣的钟师傅，即使还在人间，也必然无力接待自己了......相寻，只得轻叹一声。
尽管如此，相寻还是问了句：“老钟师傅在吗？”
柜台后的人，本以为这两个孩子是调皮进店的。听到问话，他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小弟弟，你看我这年纪，能不能称作老钟师傅啊？”
这个人，少说也有六十岁了，只要他姓钟，当然能被叫老钟师傅。
“你就是老钟师傅？”确认之时，相寻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失望。
“我就是。”柜台后那位，继续笑道，“小弟弟怎么了？是不相信我姓钟？”
这话，把惆怅之中的相寻逗笑了：“是嫌你不够老。”
于是，这个并非相寻故人的老钟师傅，笑得更开心了：“是家里大人让你来的吗？”
裁缝铺，自然不是小孩子自己来光顾的地方。
相寻摇摇头，在老钟师傅又想问话的时候，他问道：“老钟师傅，西服会做吧？”
老钟师傅一愣，有些莫名地回道：“西服，当然会做的。”
“那你挂在橱窗里的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相寻这句话，其实是明知故问。
橱窗里那种既不像西服，又不像中山装的衣服，被淞海人称作两用衫。
相寻自己在春秋季，穿的也是这种四不像的衣服。
在前十几年那段愚昧的时期，就连素来讲究的淞海人，也不敢把西服穿出门。
又因为物资极度匮乏，童装店中，也不会有什么考究的小孩子穿的中山装。
因而，很讲究穿着的相寻，也别无选择地穿起了这种不知道哪个混蛋设计的两用衫。
只不过，这种设计粗鄙的衣服，出现在相寻一直信赖的钟记裁缝铺的橱窗内，让他有种在高级粤菜馆的菜单首页看到咸蹄膀似的不协调感。
他只觉得，自己的制衣圣地，被玷污了。
好在这两年，愚昧的一切，已经慢慢被推向了历史的垃圾桶边。平民穿军装、不知所谓的样板戏、精神病人似的口号游行......这种种畸形扭曲的流行风潮，终于过去了。
在周根宝事件中捞了一票的相寻，决定先在衣着上，恢复他沈相寻该有的样子。
进入暑假期间的张亨，和相寻两个，今日在方琼家玩了大半天。
算上这次，相寻和张亨已经去了方家很多回了。
方宏志观察了一阵，确认了相寻不但对他女儿没兴趣，还很好地对方琼投来的热情做了冷处理，便任由这些孩子去了。
其实，和相寻同来的张亨，他显露出来对方琼的狼子野心，算得上昭然若揭。只是，一心注意相寻这个魔星的方宏志，完完全全把张亨忽略掉了。
另一方面，经过这些年，张亨对相寻的认知，已经从“不像孩子”，深入到了“绝对不是孩子”。
因此，方琼对相寻的亲热劲，并没让张亨有什么吃醋的感觉。
人心的失衡感，本就是有层次性的。
就好比一个老板对手下某个中层干部特别偏爱，只会刺激到那个中层干部同级别的其他人，而不会令到基层员工不满。
此时的张亨，既然已经在内心不把相寻当成孩子，自然也不会把相寻看成和他争夺方琼的对手。
张亨看得出，相寻每次去方琼家，多少有些意兴阑珊，似乎纯粹就是为了打发时间......张亨更看得出来，相寻之所以还会去，就是为了给他和方琼创造共处机会。
况且，如果不是跟着相寻，张亨根本没有机会看到暑期居家的方琼，那只穿着一条乒乓短裤和一件单薄背心的样子。
此时实足十四五岁的方琼身上，那渐渐显现出来的女性体征，于单薄清凉的居家服饰中若隐若现，几乎把刚刚十一岁的张亨，本应再沉睡一段时间的男人心，给完全叫醒了。
张亨，又怎会在受了这般的恩惠下，还对相寻抱有敌意呢？
因为这缘故，近来张亨面对相寻时，那一直故作轻视的样子，都收敛了不少。
此时，从方家出来的回去路上，张亨老老实实地跟在了相寻背后。
忽然，相寻停下了脚步，没反应过来的张亨，下巴直磕在了相寻的后脑勺上。
这下，撞得不轻，两个人都龇牙咧嘴了一会。
“小小年纪，想女人想得路都不看了？”被“追尾”的相寻，自然不太高兴。
张亨现在对相寻是尊重，却不至于敬重。
被相寻这么一损，张亨还是要反击的：“你也没年纪大到走着走着要停下歇歇的地步吧？”
相寻被气笑了：“是，我年纪大了，以后去方琼家的路，你自己走。”
方琼邀请的人，是相寻，这点张亨还是明白的。面对相寻这种明显是在威胁的话，张亨却不甘服软。
他索性扯开了话题：“你停下是为了什么？”
相寻白了张亨一眼：“我是想着怎么把你打扮打扮，好讨那方琼的欢心。”
这话，让张亨有些不屑：“学生，简单大方就好，有什么好打扮的。”
“册，你懂什么叫简单，什么叫大方么？”反问完，相寻却根本不等张亨的回答，“所谓简单，是指搭配合理，是怎么协调怎么穿，而不是怎么看上去值钱怎么穿。”
张亨的脸上，露出了迷茫的样子。
不管是岁数原因还是时代关系，相寻这会关于穿着的言论，确实是张亨的知识盲区。
“至于大方......我到现在，都只懂得做人要大方，而不知道怎么穿衣服叫大方。”相寻接着说道，“这两年，我所见过说别人穿着不大方的人，他们自己的穿法全都惨不忍睹。”
其实，按相寻上一世的衣品眼光，如今在商业街走一个来回，都见不到几个不算“惨不忍睹”的。
不过，相寻也不指望此时的张亨能听懂他关于衣品的见解。
他停下脚步，并不是为了给张亨上课，是一块新挂出来招牌，使得相寻驻足观瞧。
这块招牌上，有五个字：钟记裁缝铺。
这个地方，确实应该就是钟记裁缝铺，确实应该就是上一世的相寻，从10年代开始，一直光顾了二三十年的那家钟记裁缝铺。
招牌，虽是新做的，可上面的字体，似乎还是那几十年前的字体。
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这一世的相寻都时常走过，却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待那块熟悉的招牌再挂上去之后，只让相寻身上的毛孔都立了起来......
恍若隔世的感动，总会让人不知来由。二次转世的相寻，不是第一次被故景感动，却在此时才领悟到自己为何心潮澎湃。
一树一窗，一街一方......年少时这熟悉到完全无所谓的一切，之所以会在漫长岁月后让人感怀不已，是因为人。
景，本无多少可留恋的。人真正留恋的的，是遗落之景中不在的伴儿，更是遗落时光中曾经的自己。
相寻用他微颤的手拉开了钟记的店门，回头用着有些得意的口气，对身后人说了句：“进去吧。”
说完这句，相寻的眼圈红了，红得他怎么掩饰，都让张亨看出他是想哭。
这家店，这扇门......相寻曾像现在把张亨让进去一样，让进去过两个女孩。
只是如今，她们都不在了......
小孩子，总会对身边大人的哭泣而不知所措，早已把相寻当成大人的张亨，此时主动为相寻找起了借口：“你这是喷嚏打不出来？”
相寻，又能说什么呢……他深吸一口气，点点头，而后走到了柜台前。
柜台后站着的人，相寻看着面生。
心知当年为自己量体裁衣的钟师傅，即使还在人间，也必然无力接待自己了......相寻，只得轻叹一声。
尽管如此，相寻还是问了句：“老钟师傅在吗？”
柜台后的人，本以为这两个孩子是调皮进店的。听到问话，他先是一愣，接着便笑了起来：“小弟弟，你看我这年纪，能不能称作老钟师傅啊？”
这个人，少说也有六十岁了，只要他姓钟，当然能被叫老钟师傅。
“你就是老钟师傅？”确认之时，相寻声音里，有着无法掩饰的失望。
“我就是。”柜台后那位，继续笑道，“小弟弟怎么了？是不相信我姓钟？”
这话，把惆怅之中的相寻逗笑了：“是嫌你不够老。”
于是，这个并非相寻故人的老钟师傅，笑得更开心了：“是家里大人让你来的吗？”
裁缝铺，自然不是小孩子自己来光顾的地方。
相寻摇摇头，在老钟师傅又想问话的时候，他问道：“老钟师傅，西服会做吧？”
老钟师傅一愣，有些莫名地回道：“西服，当然会做的。”
“那你挂在橱窗里的那些，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相寻这句话，其实是明知故问。
橱窗里那种既不像西服，又不像中山装的衣服，被淞海人称作两用衫。
相寻自己在春秋季，穿的也是这种四不像的衣服。
在前十几年那段愚昧的时期，就连素来讲究的淞海人，也不敢把西服穿出门。
又因为物资极度匮乏，童装店中，也不会有什么考究的小孩子穿的中山装。
因而，很讲究穿着的相寻，也别无选择地穿起了这种不知道哪个混蛋设计的两用衫。
只不过，这种设计粗鄙的衣服，出现在相寻一直信赖的钟记裁缝铺的橱窗内，让他有种在高级粤菜馆的菜单首页看到咸蹄膀似的不协调感。
他只觉得，自己的制衣圣地，被玷污了。
好在这两年，愚昧的一切，已经慢慢被推向了历史的垃圾桶边。平民穿军装、不知所谓的样板戏、精神病人似的口号游行......这种种畸形扭曲的流行风潮，终于过去了。
在周根宝事件中捞了一票的相寻，决定先在衣着上，恢复他沈相寻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