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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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太阿

    天空刚露出一抹鱼肚白,姜如晦已是出了吹糖铺子,走在混杂着各种臭鱼烂虾的街道,路边卖蔬菜,卖鱼虾,卖杂物的小贩比比皆是。

    尽管这里臭气熏天,有的小贩就忙着吆喝招揽着生意,有的一脸嫌弃看着脏水横流的地面,悄悄向后靠了一些。

    “来来来,好喝的牡蛎汤了啊,十块三碗了啊!”

    “香蕉配上嘎嘣脆的冬枣,吃了清热、改良,保管您吃了第一口还有第二口!”

    “状元豆,只要来一颗保你平步青云,节节攀升,考上状元!”

    “卖——元宵嘞!”

    “拨鱼儿...”

    姜如晦提着手中的黄酒低着头快步穿过街道,拐向一条少有人知的偏僻小巷。

    这里再往前走上一段距离,就是被视为底端难民生存的难民窟。

    在这青云港有一个颇为奇怪的现象,以一条由官府直接管理的长街作为中心,长街的这头是由名声显赫的姜家管理,而那头则是占据港口之利的雨家。

    雨家借助海运发展,更是和官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大梵王朝为数不多对外开放的港口里,可谓是风头无两。

    相比之下,以传统手艺发迹的姜家,多少显得有些过时了。

    要说起难民窟的来源,大概就来自于三年前爆发的那场洪灾,那时候明明拥聚民心的雨家面对流离失所的难民,下令关上了城门。

    也没人想到本可脱身事外的姜家会打开城门,在自家区域划出一块地方用作难民生存,两家因此双双撕毁了打算拟作同盟的条约,从此交恶。

    姜如晦穿过小巷看了一眼,尽头那边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拿着饭钵追着孩童喂饭,还没跑多远就吓得孩童摔了一跤。

    可惜前面还跑着几只咯咯咯叫的老母鸡,往前一倒,刚好摔在那一滩上好肥料上面。

    姜如晦收回视线,再往前走,停在了那个只打了地基的石牌坊前,底下散落着各种石料,仅存一半完好的斗方上写着极具气势的“正大光明”,“乐善好施”。

    这些所谓牌坊大都是用来纪念一些人的功勋。至于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造成,有人说石雕师父生意做不下去被气跑了,有人说是被拆了盖房子用,还有人信誓旦旦保证,这石牌坊在他祖上就是这样的半成品。似乎谁也不在意这个石牌坊,就任由它摆在那里,不想建也不见拆。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姜如晦轻车熟路般走街串巷。

    等到姜如晦再停下,有一颗被拴上铁链的老歪脖子树出现在面前,树杈歪歪斜斜,上面流淌着血红的树脂。

    小时候这里还不叫做难民窟,姜如晦只记得那时候在家里闯了祸,经常会躲到这颗被称作老歪脖子树的老槐树底下。

    现在槐树还在,难民们在这里生存下来,原本从未流出过树脂的老歪脖子树,也从那时候开始流淌。

    相传这老歪脖子树上吊死了一位帝王,难民们对于被拴上铁链这一事众说纷纭,时间一久,也就习以为常。

    举目四望,狭小的小巷飘出缕缕酒香,在一片片几乎很低矮的房屋面前更显得老歪脖子树高大。

    姜如晦这些年跟着姓温的学制伞,跟着姓欧的学打铁,跟着姓陆的学做茶,也认识不少老一辈的手艺人师傅。一路走来,就看到不少熬了几年的师傅搬到了这里,继续守着那一门赚不到什么钱的手艺。

    如今手艺行业生意惨淡,刚有些学手艺想法的人更没了那个心思,这些手艺人师傅天天愁眉苦脸,铁匠炉的那位老铁匠倒是始终不急不恼,每天打着铁,似乎也不担心找不到徒弟。

    姜如晦站在铁匠炉前,拿起黄酒随便往地上一洒。

    酒水在空中突然停下,汇入了铁匠铺火炉边的酒葫芦里。

    姜如晦抬起头,铁匠铺门前蹲着一个梳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原本白净的小脸上此时满脸炭黑,却毫不在意,用小木棍在地上画来画去。

    姜如晦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三年前他刚被欧老头从这铁匠铺赶出来,身后就跟着这个叫做欧邪的小姑娘,起初他还不以为然,直到他躲了一个又一个暗器后,才发觉事情严重性。

    当时这个小姑娘硬逼着姜如晦承认只有她欧邪才是欧老头的唯一弟子,他姜如晦只不过是半个徒弟的身份。

    从未把这半个师父当回事的姜如晦即便不情愿,也只得老老实实承认,从那以后见一次欧邪就躲一次,省得从哪儿又莫名其妙冒出来个暗器。

    谁会想到一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铁匠,会有个动不动甩出一堆暗器的女儿?

    里面的那个欧老头杵着自个打造的铁拐,拿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笑道:“小子,混不下去关上门了吧?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早就知道欧老头脾性的姜如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早知如此,我就该拿起那条破板凳就...”

    原本蹲着戏耍蚂蚁的欧邪抬起头来。

    “就...放在你的屁股底下让你坐下。”

    欧老头笑眯眯地放下手中的大铁锤,笑道:“看在你小子给老夫孝敬黄酒的份上,今天给你上一课。”

    刚逃过一劫的姜如晦皱了皱眉,突然感觉有不好的预感,“糟老头子,你可千万别想骗我当免费学徒!”

    “学徒?”绑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欧邪闻言,用手抹了抹满脸炭黑的小脸,满脸疑惑。

    “爹,你不是说我才是你的徒弟吗?”

    欧老头点了点头,笑着解释道:“小欧邪,看见没有,这个穷酸小子,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半个徒弟。”

    听到有这几个‘半个徒弟’的字眼,欧邪这才丢下小木棍,来到铁匠炉边把玩起了一柄精致的小锤。

    姜如晦见没有得罪欧邪,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喂,欧老头,你不是做梦都想收个徒弟来着?”

    欧老头一听到这话就火冒三丈,吹胡子瞪眼道:“怎么,不许我女儿当我徒弟?”

    “哪敢哪敢,你看欧邪才这么小哪里挥得动锤子...”姜如晦笑了一声,话还没说完,就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边的欧邪杀气腾腾,死死地盯着他,拿起小锤把砧子上那块通红的剑坯砸得嘣嘣响。

    每砸一锤,姜如晦的心头就忍不住颤一次。

    “罢了,”

    “这次让你过来,是因为老夫曾答应过你,在你关上吹糖铺子后,送你一把剑。”欧老头笑呵呵指向一边。

    “这墙上的东西,随便你拿!”

    姜如晦一愣,抬头望向悬挂着各种各样兵器的藏兵墙。

    “此话当真?”

    上面东西说不上琳琅满目,但也绝对囊括了几乎所有长短兵器,上面可见各种刀、枪、剑、斧...

    姜如晦在墙角那长约一米的长剑上稍作停留,其上色泽光滑,隐隐闪着淡淡的寒光,纵是以他从小博览群书的阅历,看得出这柄剑足以被誉为宝剑。

    更何况这把剑,他早已视作好多年的囊中物。

    哪个少年人不想一袭青衫仗剑行天下?

    年幼的姜如晦就曾幻想自己在腰间配妥这把剑,将来行走天下,腰胯酒葫芦,一袭青衫一把长剑,见不平处,递出胸中万古剑。

    尽管这把剑跨在腰间有点太长就是了。

    姜如晦指着这把长剑,侧过头去笑问道:“这柄宝剑如何?”

    姓欧的老铁匠头都没抬,随手一丢,长剑斜斜飞来。

    “此剑为郢都剑师所造,四铜一锡,净重六斤四两。”

    还没等姜如晦开口,欧老头屈指一弹,轻敲剑身,长剑顿时寸寸欲裂。

    “可惜材质过硬,发脆。”

    欧老头随手一抽,又是一把大斧落回手中,锋刃上流淌着碧绿的色彩。

    “此斧五铜一锡,韧性极佳,不易断裂。”

    原本低着头敲敲打打的欧邪随手一抛,碧绿大斧顿时削成两半。

    “可惜太软。”

    目瞪口呆的姜如晦望向地面。

    是一把铜刀。

    “那就...这个铜刀?”姜如晦声音中有些颤抖。

    欧老头不知何时手里已是出现一把锈迹斑斑的长剑,对准铜刀刀柄微微一砸,铜刀顿时凹陷了下去。

    眼看欧老头没一会儿就把这些剑弄成了破烂,姜如晦欲哭无泪,“那这,这把就是你要给我的宝剑?”

    欧老头笑着摇了摇头,随手把破剑丢向一边。

    欧老头微笑道:“所谓宝剑,不外乎铜与锡的比例,在我看来,就是些破烂。”

    “金有六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刀剑之齐。”

    姜如晦看到欧老头杵着铁拐走到火炉边,用钳子夹起那块通红的剑坯,对着他笑了笑。

    “此剑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乃天下利器。”

    “此剑,名为太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