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灵史诗之雪国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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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善恶

    唤作哈里特的怪物走出两步,便被那鲛皇拦住,“孩子,你是我鲛人族血脉,当与我回去才是!”

    纳尔森?图阿长戟一横,“莫要拐骗我儿,哈里特,过来!”

    “是,父亲!”哈里特答他,正欲过去,那鲛皇执意拦他,右手随意一扬,数道鳞片飞出,化作片片利刃,绕在那哈里特周围,若是换作寻常人,稍有动作,便性命不保,只见那哈里特一手将那鲛皇推开,随手一抓,竟将所有鳞片尽数收在手上,四翅一挥,便飞了起来。

    鲛皇万万没料到这哈里特年纪轻轻,竟能与他抗衡,难道神族与妖族结合,竟能产生什么不可知的威力不成?

    待哈里特落到了纳尔森?图阿身旁,纳尔森才对那鲛皇道,“鲛人族隶属西国,实乃西国势力,未经北王室批准,何故暗中潜入我北国国境,若说仅仅为找这孩子,未免太过牵强!”

    那鲛皇方回过神来,他细细打量了纳尔森?图阿一番,方道,“纳尔森?图阿,你身为人族,却养大龙妖两族的孩子,如今发现他真身,亦未遵从世俗眼光杀他弃他,仍是将他当做生生子,只这一点,本皇敬佩你。

    然你若真为了这个孩子好,还是将他交给我们鲛人族,他非人族,混迹人族之内,必会为人族所不容,仅一个小小的囵峪镇,已让他失去了生存的欲望,你还敢让他四处乱走吗,你不敢,你只能将他像头牲畜一般的拴起来。

    存了生命,却没了自由,更要时时刻刻被人诟病,连你亦是,你身为北国七军首领之一,也会因为收养一个妖族而屡被构陷。

    至于龙族,龙族已将他视作耻辱,他若回去龙族,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

    唯有我鲛人族,才是他真正的至亲,人族虽称我们鲛人为妖,然而许多时候,妖要比人有情,如今,也唯有鲛人一族容得下他,让他不必东躲西藏,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

    鲛皇这一番话说完,纳尔森?图阿便似一个没了牙的雄狮一般,他犹豫了片刻,放下了长戟。

    “将军!”一旁的尤金大呼道,“莫听他胡说,鲛人族生性残忍,哈里特要是跟他们走……”

    纳尔森?图阿举起一只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两日之后,我给你答案,在此之间,不可伤害北国百姓。”

    “好!你说两日,本皇便等你两日。”鲛皇话毕,带着另一个鲛人钻入地底,不见踪影。

    鲛皇方走,纳尔森?图阿便扶住额头,极为头痛。

    “父亲。”哈里特上前扶住他。

    纳尔森?图阿缓了缓,才转过身来,对佛格斯三人道,“抱歉,家事繁琐,招待不周,劳烦几位到我府中一叙。”

    图阿府坐落在囵峪镇西边的一个荒郊之中,三三两两屋落相聚,尽是玄兵之家,远些的地方,是一个接着一个的营帐,看不到头,当是守夜兵用的。

    一进府邸,便是一片安静,只有一些玄兵在各个门口把守,并不见家仆之类。

    “啊,我这地方都是当兵的,比较简陋,几位莫怪。”纳尔森?图阿解释道,方才那怒气冲冲的尤金,此刻站在他的身后,低眉顺眼。

    “将军客气。”佛格斯说着,有意无意看了纳尔森?图阿身旁那哈里特一眼。

    纳尔森?图阿如何不知他这一眼别有用意,当即转过身道,“哈里特,为父要招待客人,你去做些饭来。”

    那哈里特颔首应是,便转身去了。

    莱雪?北看着哈里特远去的背影,怔怔道,“你让那怪、让他做饭?他做的饭能吃吗?”

    “我军中奉行节约,是以我府中没有厨子,这许多年,府上的饭都是我那孩儿做的,雪公主放心。”

    几人心惊,这莱雪?北一路以黑巾遮去银发,已是极为低调,这纳尔森?图阿仍然能看穿她身份,倒是不知是何原因。

    以莱雪?北性子,自然忍不住问他道,“图阿将军好眼力,但不知您从何处看出我身份?”

    纳尔森?图阿笑了笑,“当年北、西两国交战,雪公主尚且年幼,被本国巫师掳走献给西国,意欲颠覆北王朝,是我率玄武军连同青龙军孤军深入,将公主从西国抢出,自当年起,公主右手上就有一个暗红色的戒指,想来这戒指不是凡品,竟能随着人的骨骼生长而发生变化。”

    莱雪?北曾被掳走一事并未听说过,森德尔看了看莱雪?北,她原本灵巧的眼中竟似有了一丝杀气。

    那眼神他从来没有在莱雪?北身上看到过。

    莱雪?北静了静,瞳孔微动,缓缓道,“将军好记性,当年的事,我已记不大清了。”

    “公主贵人多忘事,记不清也是人之常情。”纳尔森?图阿顿了顿,感叹道,“当年两国大战时,玄武、青龙、白虎、朱雀正值全盛,四军合力,用无数将士的鲜血换来了北国的胜利,没想到胜利之后,又是一番光景,如今仅有白虎、朱雀两军尚为完整,玄武分成了玄军、桅木军、獬军三系,青龙军裂作了亢金军、天鹰军两派,若说起四军曾经的辉煌,我亦记不大清了。”

    “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四军辉煌与否,并不重要,将军生是北国之将,死为北国之魂。今日之前,我从未怀疑过您对北国的忠心。”佛格斯道。

    “一心忠赤山河见,百战功名日月知。你们怀疑不怀疑,有什么要紧?我纳尔森?图阿自参军起,一心报国,旁人若要构陷,我身为武将,自是百词莫辩。”

    “百词莫辩太过严重,将军不如说说那四翅之人、神妖之后吧。”佛格斯咄咄相逼。

    “他虽为神族与妖族后代,但由我一手养大,生性善良,未曾害人,亦未做过一件错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佛格斯反驳道,“囵峪镇的人是不是他杀的,并不重要,魔之称为魔,是其摒弃善心,从恶入流!妖之所谓妖,为其暴躁易怒,性情不定!若有一天,他真反了北国,图阿将军,您这一军之首有何话说?”

    纳尔森?图阿一顿,正欲开口,佛格斯接着道,“即便有话,您曾是整个玄武军的首领!玄军二十万雄师如何?从这里分裂出去的桅木军、獬军三十五万大军又如何?从前的时候,不都是以您马首是瞻,将军当晓得其中轻重。”

    佛格斯说完这番话,缓了缓,才道,“事关重大,晚辈无礼,将军莫怪。话已说完,晚辈等将军给出一个让北国百姓满意的答案……可否有空闲的屋子让我们暂歇一宿,待此事完结,我二人便护送公主回宫。”

    纳尔森?图阿长叹一口气,“尤金,带雪公主与两位使臣去歇息吧,不可怠慢。”

    那尤金道是。

    佛格斯作揖道,“今日就不叨扰将军了。”便随着尤金去了,莱雪?北森德尔二人亦跟上他。

    话说森德尔进了房间,想起方才佛格斯同纳尔森?图阿两人之间争论,佛格斯虽然属拓而达家族,却一心为北国,他的担心不无道理,而纳尔森?图阿对北国也是一片赤诚。

    若说谁有错,他却想不明白。

    是佛格斯?

    是纳尔森?图阿?

    亦或那个被人称作怪物的哈里特?

    他觉得,他们都没有错。

    想到此处,森德尔心绪烦闷,便起身到外面闲步,方出屋门,便闻到一阵饭菜香气,他连着几日未睡,清晨又背着莱雪北追了许远,此时腹中空空,不觉肚子响了几声。

    他朝那香源处行去,到了厨房门口,只见被人称作怪物的那哈里特腰间系着围裙,一手铲子,一手颠锅,锅中的菜肴色泽鲜艳,热气腾腾,极为诱人。

    看哈里特如此熟练,想必正如纳尔森?图阿说的,从年少时候便开始做饭了。

    森德尔正想着,不妨那哈里特陡然转过身来,他清冷的脸上并无任何表情,手上仍是端着炒菜的铁锅,另一手拿着铲子。

    “吃饭吗?”哈里特问。

    森德尔本是出来转转,没想到能遇到哈里特,更不妨他有此一问,半晌,才道,“我……不饿。”话刚说完,肚子便不争气的叫了一声。

    哈里特并没什么反应,只是手脚麻利的盛了一碗饭给他。

    森德尔窘迫的接过那饭,道声“麻烦你了。”

    哈里特将手中铁锅横了过来,往他碗里浇了些菜,把剩下的倒在一旁的碟中,开始做下一道菜。

    “当当当当当!”他切菜的手法极为娴熟。

    森德尔有些难为情,他几口吞完饭。起身道,“有什么要我帮忙吗?”

    切菜的声音陡然停下来,哈里特仍是背对着他,问道,“你会做饭?”

    “我也是……自小做饭。”

    哈里特转身指了指地上,“你把那肉洗一洗,切成块。”

    “哦。”

    森德尔在案上拿了个盆,走过去蹲下来,撸起袖子,从一旁的水桶中舀了些水,将地上的肉放进去。

    哈里特复切起菜来。

    一时间,厨房之内只有“当当当……”的切菜声与森德尔洗肉的水流声。

    “谢谢你。”

    “谢谢”两个字,本应充满感激之意,然从哈里特口中说出来,却是冷冰冰的。

    森德尔一怔,转过身去,哈里特已将油倒进铁锅里。

    他不知怎样回答那哈里特,便不做声,仍是安静洗肉。

    铁锅中的油发出一点一点的油热之声。

    哈里特忽问道,“人人都道我是怪物,惧我厌我,不肯与我多说一句话,稍有近身半分,便早早离的远些,你为何不同?”

    森德尔望了望哈里特,他背影之上尽是孤单落寞。

    尤金说,他成年之前,与人族一般无二,众人也是当他人族一般的看待.

    如今他生了四翅与鳞片,没了人的外形,便成了怪物,一夕之间受到无数非议指点。

    于是安慰他道“我没什么不同,从前我与他们一般,觉得丑便是坏,怪便是恶,但我家中祖父曾于雪狼口中强夺我命,因被雪狼撕破面皮,外貌尽毁,只能终日已面纱遮住,你这样貌,在人族中间,也算极为正常,只是多生翅膀,有些鳞片,旁人惧你,乃是怕你为妖,即便你真为妖,我并未见你杀人,何况,在我看来,你本是个善良之人。”

    “善良?善良……”哈里特顿了片刻,说道,“你这人,确与寻常人不同。”

    忽听“嗞啦”一声,乃是哈里特将案子上的才倒进了油锅里,进行翻炒。

    森德尔洗好肉,亦放在一旁的案子上大力砍起来,将那肉剁为小块。

    二人再无交谈。

    且说一行人吃过晚饭,纳尔森?图阿便派哈里特去处置那食人肝的蛇妖,佛格斯嘱咐森德尔暗中跟着那哈里特,看他有否异举,森德尔心中觉得哈里特并非如佛格斯想的那般,但也不好直说,只能照他话做。

    天色刚暗下来,哈里特挥动四翅,在暗暗的夜空中飞翔,他的双眼凝视着被夜色渐渐笼罩的大地,眸中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森德尔御风跟着他。

    只见他忽的四翅一收,轻飘飘落在地上,转过身来。

    森德尔匆忙贴在一棵柏橡树后。

    哈里特向西边望了一眼,叹了口气,走过来,在柏橡树的另一面,倚着树根坐下了。

    不知他是否发现自己,森德尔是一动也不敢动。更不知这黑天半夜的,本要除妖的哈里坐在这里是为什么。

    过了许久,哈里特似乎睡了一觉,连着多日未睡的森德尔更是有些朦胧,他背靠在柏橡树上,映着周围略暖的春意,有些懵然。

    “你说,人为何而生?妖为何而生?神与魔又为何而生?”静了许久的哈里特忽而问道。

    森德尔一怔,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问自己?但无论如何,自己迟早要被他发现的,森德尔不再躲避,亦背靠柏橡树坐了下来。

    他抬起头,透过稀疏的树枝看到了天上渐渐明朗的月亮,幻灵大陆自诞生起,来回往复,便在不断变化之中,唯一不变的,便是这一轮明月。

    “为何而生?”森德尔思考了片刻,“……大概这世间的一切都是为爱与希望而生的吧?”

    柏橡树背面的哈里特想了想,又问,“那么,善为何而生?恶又为何而生?”

    森德尔窒了片刻,不知这哈里特在想什么,于是道,“……我尚年轻,不算大懂这些,但眼下认为,善由心生,当不为旁的什么,至于恶,大概是因欲望而生吧?”

    “为何规定人神为善,妖魔为恶?”哈里特又问。

    “……可能因为妖魔做的坏事比较多吧?”

    “若说人生而为善,我却见过许多作恶之人,若说妖生而为恶,却也有不伤人之妖,便如我,从弃婴到如今,并未做过一件错事;神又如何,既有私欲更有阴谋,若真能主持世间秩序,又哪里有妖魔之称?为何世间以外形分族,并不以善恶划分阵营?”

    “这……”哈里特这番话,问的森德尔脑中混乱,并不知改如何答他,想了想,才道,“可能是同族较外族更值得相信吧?”

    “但我往日听说,同族之人,也会互相背叛,哪怕亲如兄弟,亦有为争名夺利而自相残杀,任何一族皆是如此,有利益,便有纷争,有恶,定有善,自相残杀更是常见,何故称人族便善?妖魔必恶?”

    森德尔想了许久,终于想不出能够回答哈里特的话,讪讪道,“这个……这个……我也不知道。”

    森德尔哪里知道,这哈里特自小在玄军中长大,向来以为自己是个人,直到几日之前,成年之时,才被旁人称作怪物,在过去的十六年间,他从未想过,妖魔生来属恶是什么原因,但是如今,他身份已大不相同,不免时刻在如何自处之中挣扎。

    顿了顿,他又问,“我从幼年时起到如今成年,从未做过一件伤天害理之事,那些人,他们往常待我至亲至善,怎么只因我变了外形,便要唤我作怪物?一众均是惧我怕我,恨不能杀我而后快?”

    似乎,他在为自己辩解。

    森德尔一怔,若说哈里特的错误,大概都来源于他不能选择的出生。

    森德尔忽有些同情他,未免他再伤神,忙转移道,“你不是要去城西除掉那杀人的蛇妖吗?今日不打算去了么?”

    哈里特双手抱在胸前,换了个舒服些的靠姿,他的眉间浮现出一些无奈,“那蛇妖……其实我非今日才发现她,从杀了第一个人开始,我就发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