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窗边你的白衬衫
又是一天密密麻麻的课，龚浩开始有些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节奏，很安逸，没什么动荡，看着很忙碌，其实又充斥着一种自在的舒服。他时常站在走廊的栏杆边，向下望去，高一高二高三不同校服的学生们从学校的一个个角落里倏忽出现，又倏忽消失，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之中，他们不用思考时势的动荡，也不必忧虑这样纯真的生活会忽然消失。
好幸福呐。
生活被满满当当得安排妥当了，但不免，缺少一种我主沉浮的兴奋感与自由感。
不过这样的生活当然也很好，起码一切都是稳定的，有迹可循的，大家也都是很天真的模样，不用为了国家大事家族利益而绞尽脑汁。
快五点了。今天没有去打球，也没有陪方敏吃饭，懒洋洋的一天过得好舒服，一切都充实，但似乎都是慢慢的，像被打上了光圈，镀上了幸福的气息。今天的晚霞很美丽，一开始是金色的，太阳渐渐往下沉，却把自己的余热毫不吝啬地给了这片天地，室外温度虽然不高，但依旧令人感觉暖洋洋的。这样的金色很舒服，它是没什么功利性，也不着急的，它不像晨光一样熹微，也不像正午的照射一样刺眼。但它并不是暮气沉沉，它依旧保有活力，只是更深沉，更自如，更懒散。后来霞光的颜色渐渐转深，转蓝，天空忽然浩瀚如海，但是不多久，蓝色又向着紫色转去，天色愈发瑰丽，浅紫，深紫，暗紫，最后天空才逐渐归于平静的深。星星零散地出现了，嵌在这不知是深蓝还是深紫的天空里，精神奕奕。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天黑得早很多，四点十分下课，龚浩四点半走出教室，便看见了佛光无限的金色天空，他在走廊上驻足，一顿便是一个小时。转眼快五点半了，在走廊上站那么久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愉悦万分，只是有点冷，他取了校园卡就奔向食堂去吃饭，六点就要上晚自习啦。
跑下去的时候正遇到方敏和徐阳阳，姚思琪因为和徐阳阳闹别扭的缘故，没有和方敏一起吃饭。
“诶，你现在去哪里啊？不是才去吃饭吧？你睡到现在？”方敏在楼梯的下级，看着背景是暗暗的光幕的男友的脸，有些吃惊地问道。
“……没睡那么久吧，打了会儿游戏。”下意识的，一个谎言脱口而出，从前的他不爱学习，喜欢打游戏，看小说，想女孩，方敏都是了解的。
“你又打游戏？”方敏插着腰，一副生气的模样，“你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再也不碰手机了吗？”
“啊……只打了一把，今天有点困。我下去吃饭了，食堂等会儿没菜了。”龚浩摸摸后脑勺，像寻常一样的回答她。
“哼，下次再这样，活该你没饭吃。”方敏凶巴巴地说，却还是乖乖地让开了路。
龚浩暗暗得意地轻笑，飞一般的奔下楼去。
食堂是很好的食堂，就算是五点五十五了也仍让有饭菜，并且会为学生坚守到六点钟，龚浩心满意足地花了二十分钟吃了一顿饱饭，然后慢悠悠地走上楼去。
晚自习总归是有些无聊，快高考了，大家都额外安静，这纯粹的安静不免令人觉得困倦，但还好，晚自习的老师看得并没有那么紧，偷偷地吃辣条提神也是可以的。
龚浩写了一会儿物化生的作业，虽然这对他不算太难，但是新的知识很多，虽然基础，也要细细去看，看久了觉得很费神，作业量不算太大，基本都是一张卷子，但还要刷刷五三什么的，如此循环往复，不免无聊。
龚浩从抽屉取出一本崭新的本子来，这是他早上的时候刚在学校小卖部买的，一本用来当作日记本的本子。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老师在讲台上低头看着书，没人在注意他，方敏也在好好学习着。他有些紧张地翻开本子，像是在做件怎样见不得人的事。
第一页是一片洁白无瑕，他抬起右手，屏息凝神，认真地在第一页第一行的正中间写上三个较大的楷书：日记本。
然后镇静地翻到第二页，开始写道：
一月二十九日天气：晴约四摄氏度星期二
今天过得不错，脑子里没被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占据。也是，活着就活着好了，非要想那么多干什么。
嗯，熟悉的感觉，写日记是我非常久的习惯啦，像是用一面镜子照明自己，也像是那一把手术刀剖开自己。苏格拉底不是在德尔菲神庙上写下“认识你自己”吗，这样的神谕，总归不会错的。
说些什么呢？我现在看着我自己，便是再看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小孩，一个家庭的儿子，一个老师的学生，一个女生的男朋友，一个，普通，又独一无二的人。他是聪明的，但又懒散，他是孤独的，但又热闹。我了解他，喜欢他，喜欢他的生活，却不会变成他。对他或许残忍了些吧，未知的事情，无法断言，好好活着，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自知不是个聪明人，唯一优点便是可以专注，生活总是不那么透彻的，专注地生活，才是走向正确道路的方法吧。
原来以为我的物化生很厉害，现在看来也有些不尽如其然，科技发展得太快，新的东西太多，我必须一样一样努力地学过来，不仅要理解，还要会运用，现在看来在物化生三门上一下子取得很高的分数，也不是那么可能了。
方敏最近用功了不少，希望她能好。现在的日子充实中又透着平淡的幸福，到让人觉得有些悠哉了，以后的路，我一下还看不清楚。我原本很坚定，上完大学就去当兵，可是现在的执政党，不再是原先我的党了。虽然我对于政治，向来没有兴趣，是什么党派，似乎也全无所谓。可是，我的父亲，大伯，堂表兄弟和一些其他的朋友，大多都是国党的，当初对之也并无多大好感，可现在便觉得十分亲近。一下子成为别的党的党员，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还要不要进军队呢？我有些惶惶了，这抉择似乎无关于信仰，却又和我的内在精神和思考，紧密相关。
要上大学吗？去做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这样此后的日子，都可以平稳，扎实，甚至到一种刻板的平庸的地步，但这样我就可以收获最普通的家庭温情了。去做一份稳定的工作，谈几次恋爱，最后稳稳地踏入婚姻的殿堂，娶一位女子，希望她并不过分美丽，但要温柔贤惠，她会替他洗衣，做饭，会靠着他，低声地软语呢喃，会支持他，一生一世陪伴他。然后，我们会生孩子，也许是一个，也许两个，男孩还是女孩都不重要，假如我的血脉，我的生命可以在世间得到延续，我无疑会非常地爱他，甚至带些纵容，带些宠溺。
父母亲会退休，爸爸不再是首长，妈妈不再是院长，他们只是平常的老人，他们也会闲在家里，替我照看妻儿。
生活的奔波劳碌，在进入家门的那刻，全都会变得无关紧要，他可以享受四世同堂的生活，可以拥有俗气的幸福。
……
我还想不明白。这似乎是第一次，我的命运完完全全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我有些迷茫了，但我一想到我在这世间也许也不会停留多久，便有了向死而生的勇气。反正不知还剩几天了，活好每一天才最重要。其他的一切犹豫，一切迷茫，都等到最后的时刻再去解决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吗，未来的我会决断的。
今天的日子也像是平素在学校的每一天一样，平平淡淡的，早自习，上课，午休，上课，放学，晚自习，我并不是因为新发的试卷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我有认真的学习，那些对我而言新得可怕的知识。未来不那么重要，学习也没那么功利，对自己当然是有要求，但不至于压力很大。学些新的东西也挺好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终究还是个谜题，也许有朝一日，我能够凭我所学来解开它吧。
当然了，考试挺多的，却是会有心烦，但还可以调节。
体育课一周两节，没有体育课的日子，会打球减缓压力，但今天没去。放学的时候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也没有陪方敏去吃饭，去逛。温习了一会儿书，觉得有些倦，便上走廊活动了一下筋骨。久坐伤肉啊，还是挺累的。
走廊上的空气很清新，我于是回教室关了空调，打开门窗通风。然后又回到走廊，用手扶着栏杆，身体倦怠地靠在走廊的一面墙上，现在好安静，同学们大多吃饭了，回寝了，或去锻炼了，高三了，很多同学晚上熄灯后，还开着小台灯继续学习，直到深夜。一天里所有休闲、娱乐、放松的时刻，便集中在放学的这一个多小时里，这时还在教室停留的学生是很少的。
走廊上除了他没有别人，凭栏下望，看见被修剪过的枯黄草地，树，依旧枝叶苍翠，也不知是什么品类。草坪间校长精心设计的石砖小路上，三三两两的走这几个行人。
这安定真令人舒服，尤其是安定中又透着一股规律和秩序，透过小的树叶，似能看见之外的大千世界，生生不息。
今天的晚霞也格外漂亮，那金黄的，淡蓝的，浅紫的光晕，那涌动的云层，那婆娑的树影和零散的天星，像一幅绝世油画一般在我心里徐徐铺开，我的自我，消失了，我融入了这片世界，无声无息，却又伴着最美妙的音符。
我很珍惜这样的时日，我喜爱这美丽的校园，喜爱我的老师，同学，甚至是繁琐的题，无穷无尽的题，我也无法去恨和讨厌。这样的少年时代也很美好啊，我想要徜徉不走。
今天照例又有三四张卷子，再加上英语单词，数学的两本习题，我大概又要点灯夜读了吧，从前的他的学习底子太薄，对我的帮助实在有限，我也不得不从头开始看，一遍一遍看，背单词的事，则更为无奈了，除了反复背诵，还能怎样呢？时间总是不够，早上总想四五点起床，但不敢定闹铃，加之四五点天还没亮，起了也没什么用。看了我也该买个小台灯了，我虽然没有冲重点大学的心，但我也不想要一个看不过去的成绩，不想要对不起他，对不起我这段额外多出来的生命。
珍惜吧，再就是感激。感激生命，感激天空和大地，感激一切。
我想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母亲，不要挂念儿子，小雯，想念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龚浩写得手都发酸了，心里却一片坦荡，分外舒服。第一节晚自习是六点到七点半，转眼，又快要下课了，一篇日记竟写得这样久。龚浩活动了一下脖子，把日记本恭谨地放进书包里，翻开物理书，拿出试卷，开始属于高三生的奋战。
就这样一直奋战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出了课间去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和走过来的方敏说了几句话，中间一直没有懈怠。
九点五十分。下课铃响。教室里的安静被一阵阵零星的窸窣的声响所取代，天很黑了，没有星星，楼下的草坪里低矮的夜灯亮了，远处的高楼却没什么光亮了。此时甚少有人大声疾呼，大家说着话，却依旧感觉一片安静。要好的女孩子们手挽着手一起走下楼，男生们大多先冲出教室，再组团去食堂或寝室，情侣们通常是一起走的，但并不是最后离开教室的，高邑是电教委员，同时负责班级门窗、空调电扇和灯的开关，必须留到最后一刻。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假如有同学还想再在教室学习，或是出于某种原因还要停留一会儿，那么高邑便可先离开，有最晚走的同学检查教室门窗即可。
今天没有人打算继续再教室停留，方敏再教室前的书柜里找笔记本，龚浩抬头看着一轮明月高挂的天空，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人很快走光了，走廊上还剩两个班级还亮着灯了，高邑锁完门后伊凡搂着他的肩膀走了，自己班里的人，只剩下女朋友和我了。
这便蓦然的生出了一种幽会的兴奋感，方敏找出笔记，背上书包，龚浩从她的身侧环抱住她，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左脸庞。
方敏双手拿着笔记本，于是就用手肘轻撞了一下龚浩的胸膛，小声说道：“你干什么啊。”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意。
龚浩闷声笑笑，并不说话，这时没有突击检查的校领导，没有爱起哄的同学们，二人就这样搂着，并不说话地往前走。
下了楼梯，经过一个连廊就是食堂了。二人下来的太晚，十点多了，食堂关门了，没办法从食堂的侧门穿出去到寝室楼下。二人也不心急，走出连廊，绕着食堂慢慢地走着。
“小敏。”
“嗯？”方敏抬头看着龚浩。
“我喜欢你。”龚浩看着前方，感受到她的炽热目光，耳朵微微红了。
“大白痴。”
……
“我也喜欢你。”
龚浩没说话，搂得更紧了些。
“你这段时间变化好大，但那种熟悉的感觉还在。我挺担心你脑子坏掉的，不过现在也挺好啊，你乖乖的，用功的学习，虽然呆了一点，也很可爱的啦。”方敏直直地看着她。
龚浩也不得不认真得把脸对着她，他看见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星光熠熠的，满是天真和骄傲的神采。她不粘人，很少撒娇，但只要他不曾抛弃，她就一直陪伴。他并不了解爱情，却为她觉得感动。因为她，所以他敢幻想往后余生，因为有她在，所以即使狂风骤雨，也有一处可以容身。
他有些困厄：“小敏，我要是说，我换了一个人，那，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换了个人？”方敏偏着脑袋，“从前的时候吧，觉得你很聪明，但是很懒，脾气不怎么好，有些自私，长得帅又自负，打游戏，看小说，不好好学习，前女友太多，但还是喜欢你，因为我感到你也是真实的。你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用功，勤奋，也宽容大度了一点，几乎不打游戏，而且感觉还有些木讷，但是没什么不好啊，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是喜欢你的某一些，而是你的全部，所以不会因为你的那一部分改变，就不喜欢你了。”
“那……假如说，我的灵魂，被掉包了呢？”龚浩咬咬牙，问出了这句话。比起父母朋友，也许恋人才是最该坦白的，而且，说出这样的话，别人也很难相信吧，一定会当做玩笑话过去了的，他想知道的也只有她的态度，有了她的态度，他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傻子，我还以为你现在变得多高深了，哼，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开口就像个智障，老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怎么可能嘛！不过，就算你的灵魂被掉包了，也许我也还会爱你啊，你的脸好看嘛，我包养你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魂穿了？话说，小鲜肉的身体里，其实有一个英俊睿智的帅大叔，也挺不错的啊！”
龚浩不得不佩服方敏的脑子，这都想些什么啊，既然在别人身体里，怎么知道英俊与否？不过他不打算揭穿。他接着问：“我说认真的，假如说，我，也就是你男朋友，灵魂被掉了包，但是继承了他的记忆，他看起来还是你熟悉的模样，但他的身体里已经是另外一个男人了，你还愿意继续和他谈恋爱吗？”
“继承记忆……但还是不是一个人啊，就算了解所有关于身体主人的信息，行为习惯还是不一样的嘛，女朋友肯定会察觉的啊。不过说起来，假如察觉了以后，发现那个人又体贴，又温柔，又睿智，也许也不会分手吧，就算身体里是个大叔，不是还用着你的脸吗，那他就是一个又帅，又体贴，又温柔，又睿智的男人啦，谈就谈吧。”
“……那，察觉以后，不用对前男友保持忠贞吗……”龚浩有些懵。
“按你的假设，我男朋友的灵魂都没有了，我怎么对他保持忠贞啊，假如是结了婚，也许会的，可是男朋友的灵魂没有了，我也不能单身一辈子吧！你在想什么啊，难道，你想我永远效忠你啊？那也等你娶我了再说，大呆瓜！”
“没有，我就随便想想，我就是觉得，假如有个家伙，占据了别人没有灵魂的身体以后，还能顺便再继承他的女友，有点过分啊。”
“真无聊，你老瞎想，你这段时间不打游戏了，徐阳阳和姚思琪老欺负我，你什么时候打游戏啊？”
“不怪她们欺负你，你本来就比她们菜嘛，啊，啊，啊，别掐我腰，别掐我腰！你菜也是我罩的人，双休日我就上线，帮你报仇！”
“哼，这还差不多。你在哪儿都得保护我，知不知道？”方敏的两只小手蹂躏着龚浩的“大脸”。
“知道知道，不用你说也知道，好了，别捏了，宿管和老师在那里看着。”
快到寝室楼下了，二人只得停止亲密接触。方敏又恶狠狠地掐了龚浩的腰一把，龚浩有苦难喊。
“喂，你乱掐，掐坏我的肾怎么办？”龚浩邪恶地笑着。
“肾？你好坏啊，掐坏就不要了，哼！”
“你太过分，你对自己好残忍啊。嘿嘿嘿。”
方敏更大力地掐了一把，龚浩不敢吱声了。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你晚上别学得太晚了，早点睡吧。”方敏说道。
“嗯，你也是，别玩手机，好好复习，姚思琪最近看着好用功的，你学学人家。”
“哼，哪有，她晚上也玩手机啊。”
“但她成绩还是比你好啊，你就这么让她嘲笑你？”
“哼，你越来越啰嗦了，和你上同一所学校太难了，你放过我吧，我最近真有好好学习啊，大天才。”
龚浩弹了弹方敏的脑门，说：“你才啰嗦呢，高考还是要认真点，好好学吧，没有多久了。你明天早饭吃什么，还是拌面吗？”
“嗯，酱油炒饭吧，没有的话拌面也行。”
“好，上楼吧，乖。”
方敏笑着往前走向女生寝室，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他撅了撅嘴，回头上了楼。
龚浩笑笑，没有再比个吻。内心充满甜蜜与安宁。
她总是很纯洁的模样，他想起他们夏天去骑车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衫，运动裤，她穿了一件格子衫，穿着牛仔裤，背着黄书包，坐在他的后座上。
街边的梧桐映射出浅绿的夏景，她轻轻地抓着他的腰，笑声银铃。
天空一望无际，没有一片白云，阳光温煦春风暖，笑语怡人桃花岸。
(本章完)
好幸福呐。
生活被满满当当得安排妥当了，但不免，缺少一种我主沉浮的兴奋感与自由感。
不过这样的生活当然也很好，起码一切都是稳定的，有迹可循的，大家也都是很天真的模样，不用为了国家大事家族利益而绞尽脑汁。
快五点了。今天没有去打球，也没有陪方敏吃饭，懒洋洋的一天过得好舒服，一切都充实，但似乎都是慢慢的，像被打上了光圈，镀上了幸福的气息。今天的晚霞很美丽，一开始是金色的，太阳渐渐往下沉，却把自己的余热毫不吝啬地给了这片天地，室外温度虽然不高，但依旧令人感觉暖洋洋的。这样的金色很舒服，它是没什么功利性，也不着急的，它不像晨光一样熹微，也不像正午的照射一样刺眼。但它并不是暮气沉沉，它依旧保有活力，只是更深沉，更自如，更懒散。后来霞光的颜色渐渐转深，转蓝，天空忽然浩瀚如海，但是不多久，蓝色又向着紫色转去，天色愈发瑰丽，浅紫，深紫，暗紫，最后天空才逐渐归于平静的深。星星零散地出现了，嵌在这不知是深蓝还是深紫的天空里，精神奕奕。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天黑得早很多，四点十分下课，龚浩四点半走出教室，便看见了佛光无限的金色天空，他在走廊上驻足，一顿便是一个小时。转眼快五点半了，在走廊上站那么久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愉悦万分，只是有点冷，他取了校园卡就奔向食堂去吃饭，六点就要上晚自习啦。
跑下去的时候正遇到方敏和徐阳阳，姚思琪因为和徐阳阳闹别扭的缘故，没有和方敏一起吃饭。
“诶，你现在去哪里啊？不是才去吃饭吧？你睡到现在？”方敏在楼梯的下级，看着背景是暗暗的光幕的男友的脸，有些吃惊地问道。
“……没睡那么久吧，打了会儿游戏。”下意识的，一个谎言脱口而出，从前的他不爱学习，喜欢打游戏，看小说，想女孩，方敏都是了解的。
“你又打游戏？”方敏插着腰，一副生气的模样，“你不是说要好好学习，再也不碰手机了吗？”
“啊……只打了一把，今天有点困。我下去吃饭了，食堂等会儿没菜了。”龚浩摸摸后脑勺，像寻常一样的回答她。
“哼，下次再这样，活该你没饭吃。”方敏凶巴巴地说，却还是乖乖地让开了路。
龚浩暗暗得意地轻笑，飞一般的奔下楼去。
食堂是很好的食堂，就算是五点五十五了也仍让有饭菜，并且会为学生坚守到六点钟，龚浩心满意足地花了二十分钟吃了一顿饱饭，然后慢悠悠地走上楼去。
晚自习总归是有些无聊，快高考了，大家都额外安静，这纯粹的安静不免令人觉得困倦，但还好，晚自习的老师看得并没有那么紧，偷偷地吃辣条提神也是可以的。
龚浩写了一会儿物化生的作业，虽然这对他不算太难，但是新的知识很多，虽然基础，也要细细去看，看久了觉得很费神，作业量不算太大，基本都是一张卷子，但还要刷刷五三什么的，如此循环往复，不免无聊。
龚浩从抽屉取出一本崭新的本子来，这是他早上的时候刚在学校小卖部买的，一本用来当作日记本的本子。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老师在讲台上低头看着书，没人在注意他，方敏也在好好学习着。他有些紧张地翻开本子，像是在做件怎样见不得人的事。
第一页是一片洁白无瑕，他抬起右手，屏息凝神，认真地在第一页第一行的正中间写上三个较大的楷书：日记本。
然后镇静地翻到第二页，开始写道：
一月二十九日天气：晴约四摄氏度星期二
今天过得不错，脑子里没被那些乱糟糟的想法占据。也是，活着就活着好了，非要想那么多干什么。
嗯，熟悉的感觉，写日记是我非常久的习惯啦，像是用一面镜子照明自己，也像是那一把手术刀剖开自己。苏格拉底不是在德尔菲神庙上写下“认识你自己”吗，这样的神谕，总归不会错的。
说些什么呢？我现在看着我自己，便是再看一个全新的生命体，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小孩，一个家庭的儿子，一个老师的学生，一个女生的男朋友，一个，普通，又独一无二的人。他是聪明的，但又懒散，他是孤独的，但又热闹。我了解他，喜欢他，喜欢他的生活，却不会变成他。对他或许残忍了些吧，未知的事情，无法断言，好好活着，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我自知不是个聪明人，唯一优点便是可以专注，生活总是不那么透彻的，专注地生活，才是走向正确道路的方法吧。
原来以为我的物化生很厉害，现在看来也有些不尽如其然，科技发展得太快，新的东西太多，我必须一样一样努力地学过来，不仅要理解，还要会运用，现在看来在物化生三门上一下子取得很高的分数，也不是那么可能了。
方敏最近用功了不少，希望她能好。现在的日子充实中又透着平淡的幸福，到让人觉得有些悠哉了，以后的路，我一下还看不清楚。我原本很坚定，上完大学就去当兵，可是现在的执政党，不再是原先我的党了。虽然我对于政治，向来没有兴趣，是什么党派，似乎也全无所谓。可是，我的父亲，大伯，堂表兄弟和一些其他的朋友，大多都是国党的，当初对之也并无多大好感，可现在便觉得十分亲近。一下子成为别的党的党员，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的。还要不要进军队呢？我有些惶惶了，这抉择似乎无关于信仰，却又和我的内在精神和思考，紧密相关。
要上大学吗？去做一个新时代的大学生？这样此后的日子，都可以平稳，扎实，甚至到一种刻板的平庸的地步，但这样我就可以收获最普通的家庭温情了。去做一份稳定的工作，谈几次恋爱，最后稳稳地踏入婚姻的殿堂，娶一位女子，希望她并不过分美丽，但要温柔贤惠，她会替他洗衣，做饭，会靠着他，低声地软语呢喃，会支持他，一生一世陪伴他。然后，我们会生孩子，也许是一个，也许两个，男孩还是女孩都不重要，假如我的血脉，我的生命可以在世间得到延续，我无疑会非常地爱他，甚至带些纵容，带些宠溺。
父母亲会退休，爸爸不再是首长，妈妈不再是院长，他们只是平常的老人，他们也会闲在家里，替我照看妻儿。
生活的奔波劳碌，在进入家门的那刻，全都会变得无关紧要，他可以享受四世同堂的生活，可以拥有俗气的幸福。
……
我还想不明白。这似乎是第一次，我的命运完完全全掌握在我自己手里，我有些迷茫了，但我一想到我在这世间也许也不会停留多久，便有了向死而生的勇气。反正不知还剩几天了，活好每一天才最重要。其他的一切犹豫，一切迷茫，都等到最后的时刻再去解决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吗，未来的我会决断的。
今天的日子也像是平素在学校的每一天一样，平平淡淡的，早自习，上课，午休，上课，放学，晚自习，我并不是因为新发的试卷才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我有认真的学习，那些对我而言新得可怕的知识。未来不那么重要，学习也没那么功利，对自己当然是有要求，但不至于压力很大。学些新的东西也挺好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终究还是个谜题，也许有朝一日，我能够凭我所学来解开它吧。
当然了，考试挺多的，却是会有心烦，但还可以调节。
体育课一周两节，没有体育课的日子，会打球减缓压力，但今天没去。放学的时候觉得懒洋洋的，不想动弹，也没有陪方敏去吃饭，去逛。温习了一会儿书，觉得有些倦，便上走廊活动了一下筋骨。久坐伤肉啊，还是挺累的。
走廊上的空气很清新，我于是回教室关了空调，打开门窗通风。然后又回到走廊，用手扶着栏杆，身体倦怠地靠在走廊的一面墙上，现在好安静，同学们大多吃饭了，回寝了，或去锻炼了，高三了，很多同学晚上熄灯后，还开着小台灯继续学习，直到深夜。一天里所有休闲、娱乐、放松的时刻，便集中在放学的这一个多小时里，这时还在教室停留的学生是很少的。
走廊上除了他没有别人，凭栏下望，看见被修剪过的枯黄草地，树，依旧枝叶苍翠，也不知是什么品类。草坪间校长精心设计的石砖小路上，三三两两的走这几个行人。
这安定真令人舒服，尤其是安定中又透着一股规律和秩序，透过小的树叶，似能看见之外的大千世界，生生不息。
今天的晚霞也格外漂亮，那金黄的，淡蓝的，浅紫的光晕，那涌动的云层，那婆娑的树影和零散的天星，像一幅绝世油画一般在我心里徐徐铺开，我的自我，消失了，我融入了这片世界，无声无息，却又伴着最美妙的音符。
我很珍惜这样的时日，我喜爱这美丽的校园，喜爱我的老师，同学，甚至是繁琐的题，无穷无尽的题，我也无法去恨和讨厌。这样的少年时代也很美好啊，我想要徜徉不走。
今天照例又有三四张卷子，再加上英语单词，数学的两本习题，我大概又要点灯夜读了吧，从前的他的学习底子太薄，对我的帮助实在有限，我也不得不从头开始看，一遍一遍看，背单词的事，则更为无奈了，除了反复背诵，还能怎样呢？时间总是不够，早上总想四五点起床，但不敢定闹铃，加之四五点天还没亮，起了也没什么用。看了我也该买个小台灯了，我虽然没有冲重点大学的心，但我也不想要一个看不过去的成绩，不想要对不起他，对不起我这段额外多出来的生命。
珍惜吧，再就是感激。感激生命，感激天空和大地，感激一切。
我想在这里好好生活下去。母亲，不要挂念儿子，小雯，想念你，希望你一切都好。
龚浩写得手都发酸了，心里却一片坦荡，分外舒服。第一节晚自习是六点到七点半，转眼，又快要下课了，一篇日记竟写得这样久。龚浩活动了一下脖子，把日记本恭谨地放进书包里，翻开物理书，拿出试卷，开始属于高三生的奋战。
就这样一直奋战到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出了课间去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和走过来的方敏说了几句话，中间一直没有懈怠。
九点五十分。下课铃响。教室里的安静被一阵阵零星的窸窣的声响所取代，天很黑了，没有星星，楼下的草坪里低矮的夜灯亮了，远处的高楼却没什么光亮了。此时甚少有人大声疾呼，大家说着话，却依旧感觉一片安静。要好的女孩子们手挽着手一起走下楼，男生们大多先冲出教室，再组团去食堂或寝室，情侣们通常是一起走的，但并不是最后离开教室的，高邑是电教委员，同时负责班级门窗、空调电扇和灯的开关，必须留到最后一刻。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假如有同学还想再在教室学习，或是出于某种原因还要停留一会儿，那么高邑便可先离开，有最晚走的同学检查教室门窗即可。
今天没有人打算继续再教室停留，方敏再教室前的书柜里找笔记本，龚浩抬头看着一轮明月高挂的天空，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人很快走光了，走廊上还剩两个班级还亮着灯了，高邑锁完门后伊凡搂着他的肩膀走了，自己班里的人，只剩下女朋友和我了。
这便蓦然的生出了一种幽会的兴奋感，方敏找出笔记，背上书包，龚浩从她的身侧环抱住她，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左脸庞。
方敏双手拿着笔记本，于是就用手肘轻撞了一下龚浩的胸膛，小声说道：“你干什么啊。”脸上却挂着幸福的笑意。
龚浩闷声笑笑，并不说话，这时没有突击检查的校领导，没有爱起哄的同学们，二人就这样搂着，并不说话地往前走。
下了楼梯，经过一个连廊就是食堂了。二人下来的太晚，十点多了，食堂关门了，没办法从食堂的侧门穿出去到寝室楼下。二人也不心急，走出连廊，绕着食堂慢慢地走着。
“小敏。”
“嗯？”方敏抬头看着龚浩。
“我喜欢你。”龚浩看着前方，感受到她的炽热目光，耳朵微微红了。
“大白痴。”
……
“我也喜欢你。”
龚浩没说话，搂得更紧了些。
“你这段时间变化好大，但那种熟悉的感觉还在。我挺担心你脑子坏掉的，不过现在也挺好啊，你乖乖的，用功的学习，虽然呆了一点，也很可爱的啦。”方敏直直地看着她。
龚浩也不得不认真得把脸对着她，他看见这个女孩子的眼睛，大大的，亮亮的，星光熠熠的，满是天真和骄傲的神采。她不粘人，很少撒娇，但只要他不曾抛弃，她就一直陪伴。他并不了解爱情，却为她觉得感动。因为她，所以他敢幻想往后余生，因为有她在，所以即使狂风骤雨，也有一处可以容身。
他有些困厄：“小敏，我要是说，我换了一个人，那，你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换了个人？”方敏偏着脑袋，“从前的时候吧，觉得你很聪明，但是很懒，脾气不怎么好，有些自私，长得帅又自负，打游戏，看小说，不好好学习，前女友太多，但还是喜欢你，因为我感到你也是真实的。你现在像换了个人似的，用功，勤奋，也宽容大度了一点，几乎不打游戏，而且感觉还有些木讷，但是没什么不好啊，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不是喜欢你的某一些，而是你的全部，所以不会因为你的那一部分改变，就不喜欢你了。”
“那……假如说，我的灵魂，被掉包了呢？”龚浩咬咬牙，问出了这句话。比起父母朋友，也许恋人才是最该坦白的，而且，说出这样的话，别人也很难相信吧，一定会当做玩笑话过去了的，他想知道的也只有她的态度，有了她的态度，他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傻子，我还以为你现在变得多高深了，哼，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开口就像个智障，老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这怎么可能嘛！不过，就算你的灵魂被掉包了，也许我也还会爱你啊，你的脸好看嘛，我包养你啊。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魂穿了？话说，小鲜肉的身体里，其实有一个英俊睿智的帅大叔，也挺不错的啊！”
龚浩不得不佩服方敏的脑子，这都想些什么啊，既然在别人身体里，怎么知道英俊与否？不过他不打算揭穿。他接着问：“我说认真的，假如说，我，也就是你男朋友，灵魂被掉了包，但是继承了他的记忆，他看起来还是你熟悉的模样，但他的身体里已经是另外一个男人了，你还愿意继续和他谈恋爱吗？”
“继承记忆……但还是不是一个人啊，就算了解所有关于身体主人的信息，行为习惯还是不一样的嘛，女朋友肯定会察觉的啊。不过说起来，假如察觉了以后，发现那个人又体贴，又温柔，又睿智，也许也不会分手吧，就算身体里是个大叔，不是还用着你的脸吗，那他就是一个又帅，又体贴，又温柔，又睿智的男人啦，谈就谈吧。”
“……那，察觉以后，不用对前男友保持忠贞吗……”龚浩有些懵。
“按你的假设，我男朋友的灵魂都没有了，我怎么对他保持忠贞啊，假如是结了婚，也许会的，可是男朋友的灵魂没有了，我也不能单身一辈子吧！你在想什么啊，难道，你想我永远效忠你啊？那也等你娶我了再说，大呆瓜！”
“没有，我就随便想想，我就是觉得，假如有个家伙，占据了别人没有灵魂的身体以后，还能顺便再继承他的女友，有点过分啊。”
“真无聊，你老瞎想，你这段时间不打游戏了，徐阳阳和姚思琪老欺负我，你什么时候打游戏啊？”
“不怪她们欺负你，你本来就比她们菜嘛，啊，啊，啊，别掐我腰，别掐我腰！你菜也是我罩的人，双休日我就上线，帮你报仇！”
“哼，这还差不多。你在哪儿都得保护我，知不知道？”方敏的两只小手蹂躏着龚浩的“大脸”。
“知道知道，不用你说也知道，好了，别捏了，宿管和老师在那里看着。”
快到寝室楼下了，二人只得停止亲密接触。方敏又恶狠狠地掐了龚浩的腰一把，龚浩有苦难喊。
“喂，你乱掐，掐坏我的肾怎么办？”龚浩邪恶地笑着。
“肾？你好坏啊，掐坏就不要了，哼！”
“你太过分，你对自己好残忍啊。嘿嘿嘿。”
方敏更大力地掐了一把，龚浩不敢吱声了。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你晚上别学得太晚了，早点睡吧。”方敏说道。
“嗯，你也是，别玩手机，好好复习，姚思琪最近看着好用功的，你学学人家。”
“哼，哪有，她晚上也玩手机啊。”
“但她成绩还是比你好啊，你就这么让她嘲笑你？”
“哼，你越来越啰嗦了，和你上同一所学校太难了，你放过我吧，我最近真有好好学习啊，大天才。”
龚浩弹了弹方敏的脑门，说：“你才啰嗦呢，高考还是要认真点，好好学吧，没有多久了。你明天早饭吃什么，还是拌面吗？”
“嗯，酱油炒饭吧，没有的话拌面也行。”
“好，上楼吧，乖。”
方敏笑着往前走向女生寝室，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他撅了撅嘴，回头上了楼。
龚浩笑笑，没有再比个吻。内心充满甜蜜与安宁。
她总是很纯洁的模样，他想起他们夏天去骑车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衫，运动裤，她穿了一件格子衫，穿着牛仔裤，背着黄书包，坐在他的后座上。
街边的梧桐映射出浅绿的夏景，她轻轻地抓着他的腰，笑声银铃。
天空一望无际，没有一片白云，阳光温煦春风暖，笑语怡人桃花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