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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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反常

    印象中,一向对母亲恭顺的老爸,忽然间象变了个人。那天,当着我和妻的面,他对老妈厉声言道:“快给我换床新棉被!”母亲说:'你身上盖的就是新棉被呀!"老爸不信,让儿媳帮他拆开被面来看,里头果然是新棉花絮的,这才不吱声了。



    农历小年那天,吃过早饭,按往年惯例,我和妻一道去父母家,帮着干年前家务活。我从阳台找到一个长木杆,把扫地笤帚绑在木杆一头,脑袋系上一条旧毛巾挡灰尘。大小房间,从上到下,依次清扫一遍。然后,踩着椅子,登高、下来,反复投抹布,一点点擦净附着在门窗、家具及墙壁上的油渍污垢,尤其是厨房墙壁瓷砖、橱柜及排烟罩,卫生间的瓷砖墙、洁具。妻打开平时不常用的双缸洗衣机,清洗床罩、被套、窗帘布及二老的羽绒服外罩等,在屋里扯上铜丝线,凉干洗过的化纤、棉织品。老妈手里拾掇着一些旧衣物(有子女家淘汰的有她外头捡来的),一边跟我们念叨: “你老爸前几天去楼下菜市场,买了10条黄姑子鱼呢,叫卖鱼的给送到家。”老爸刚从外面买菜回来,正择菜准备午饭呢。听母亲这样说,马上接过话头:“买10条鱼咋地?年三十晚上咱们做两条,初一再吃两条;初三大秀二兰回娘家,做两条;初四老三(我三叔)来,留两条。”老妈不言语了。



    小年后上班,机关组织在单位门前清雪,昨天晚上下了一场雪,好大。我正用铁锹铲雪呢,腰里手机忽然响了,是外甥打来的,说刚才他老妈腿摔坏了,现在附近的市医院救治呢。



    我赶紧跟领导请个假,赶过去了。见到大姐躺在病床上呻吟,一脸痛苦。我询问是怎么摔的?原来,早饭后,大外甥女和她妈因一点琐事吵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大姐着急找姑娘,一不留神,摔倒在冰雪路面上……外甥和二外甥女把她送到就近的中医院,拍片子后,医生说是小腿骨骨折了,需要住院手术治疗。听完他们的叙述,我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赶紧住院吧!两个孩子面露难色,说没有钱缴住院押金。我问得多少钱呢?外甥说得先拿2000元。我一听就火了,对着他俩厉声说道:2000元都拿不出来呀,你们这日子是怎么过的?



    其实,我们单位离医院不远,我兜里虽说没有带那么多现金,如果向同事们借,也差不多。可是我生气呀,心想:就憋一憋,看你们能不能想出办法来?



    



    过后,通过大姐口述,大致还原出我赶到医院之前那一幕:俩孩子用医院的轮椅推着母亲,先到缴费处,被告知:要先缴2000元住院押金。大姐申明她没有这笔钱,言下之意让孩子们出资,可他俩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外甥对其母说:“要不咱不在这医院治了,我把你拉回去(外甥是的哥),顺路在药店买点骨折药吃,回家慢慢养吧。”大姐那时只顾哎哟哎哟,不置可否。还是外甥女处事周全点:“快给咱二舅打电话,看看怎么办?…… ”



    



    我置气走后,外甥还倒真想出个办法:他开车去找二舅妈借来了2000元,是他舅妈从单位公款暂借的。说“不管”那是气话,从大姐住院做接骨手术后,我除了给她买水果送去,天天都抽时间到医院看看。这事儿,大姐感动了一阵子。



    



    年前一天,我一个人回爸妈家,看看还有啥需要帮着做的。待了一会儿,我拿出200元钱,当着母亲面交给父亲,说过年就不给家里买什么了,你们看缺啥就买点啥吧。见没啥事了,我离家往外走,这时,老爸从厕所里出来,招手,示意我过去。走到方厅死角处,他把200元塞给我,低声说:你们领孩子回来过年,我们就高兴,钱不需要了,拿回去给强强买点好吃的吧(母亲耳背听不见)。我感到很诧异,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老爸背着老妈主事啦!回到家,妻知道这件事,也挺感慨的。



    



    年三十公司按规定放假。上午,我跟妻说:我得去中医院,替替外甥女,让她回家洗个澡换换衣服啥的。妻很赞成。我在医院里帮着看护输液,接续坐便器,陪大姐聊聊天……待了整整半天。这个年,大姐得在医院过了。  



    



    除夕下午,我携妻带子回家陪老人过年。一进门,见到孙子面,爷爷笑得眯起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奶奶说:强子来了!孙子到里屋陪二老说话、打牌(最简单的那种),奶奶不识字也不认识扑克牌,孙子告诉她出哪张牌留那张牌,什么时候赢牌……难得他有如此耐性。妻去准备年夜饭原材料;我赶紧去门口贴好春联,到阳台换上红灯泡:每年这都是老爸相当看重的一件事。弄好后,我进厨房帮着择菜洗菜啥的。预备停当,我俩进里屋休息。一边喝着老爸泡好的花茶,一边看着祖孙三人打牌。冬季昼短,天黑得早。征得二老同意,妻去厨房麻利的烹炒凉拌,端上桌6道菜,其中有老爸预先拾掇煎好的鱼。我和妻举起手中啤酒杯,共祝全家人春节快乐;祖孙三人举起饮料杯子;大家碰杯后,晚宴开席……饭后,儿子帮着我和妻捡利索桌子,尔后,妻去洗碗筷、杯碟,我负责和饺子面(提前醒面)、剁馅,做好包年夜饺子准备工作。



    春晚开播了,三代人乐滋滋的欣赏节目。看看时间差不多,我拿过几个塑料凳,把面板支在里屋,和妻一起包饺子,按老例儿要包上几枚1角、5角硬币,看谁能先吃到来年好预兆。包好饺子先拿到阳台冷藏放着,接着看春晚。临近午夜,老爸让儿媳去下饺子,领着我到楼台上鸣放鞭炮。今年,老爸特意买了2000响喜炮,说是这一年不顺当,好好崩崩运气。



    



    老爸心情我理解:过去这一年,老爸先是患皮肤瘙痒,尤其是大腿根处最厉害。二姐给找个用醋的偏方,结果越治症状越重,痒的他死得心都有。后来,我跟单位请假,带着老爸去皮肤病专科医院,挂专家号,确诊为“股癣”,医生开个处方:两盒本院自制外用药。只花几十元,敷抹后皮肤瘙痒止住了。过一段时间,老爸又患上个脏病:大便憋不住总想排,赶到厕所又便不出多少来。我先带他去附近医务所,找熟识的老大夫,想用中药输液止住,没见效。又去红旗医院门诊部、肛肠医院诊治检查,包括洗肠,都试过,均未根治。老爸还趴在家里沙发上,我带上塑胶手套,从后边给他扣过,也不行。这个病,老爸可遭罪了。拖拖拉拉能有几个月吧,靠他顽强的自身修复能力,慢慢才算恢复正常……



    



    他叫我用长木杆挑着鞭炮,自己亲自点燃。看着鞭炮闪光炸响,他脸上现出满足的样子。孙子胆小,和奶奶待在室内没出来。吃年夜饺子时,老爸第一个咬到钱,像孩子一样的高兴。电视上倒计时敲响午夜钟声时,我儿子给父母、爷奶鞠躬拜年,长辈送给他压岁钱红包。这也是我一年中最高兴的日子,不夸张地讲:儿子鞠躬拜年能满足我精神上一年。



    不觉间已经走进农历猪年了。把厨房收拾利索后,妻儿跟二老告别,我送他娘俩回家后,又折返回来,按照多年惯例,在爸妈家睡一宿,陪他们辞旧迎新。



    



    初五那天,我回家看看,正赶上三叔往外走。他已经在二哥家住了两天,要到几个儿女家去轮流过年,直到元宵节后,再回养老院住。老爸搂着三叔的腰,不让他走。老爸长得矮,三叔个子高,让人觉得像一个任性孩童,在跟大人撒娇。想必三叔挺不好受,我心也酸酸的。老妈说:你叫老三走吧,他还得去孩子们家住呢?  老爸不情愿的松开手,盯着三叔看,那种期盼的眼神,是我以前没见过的。他艾艾的说: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呀?三叔回答:我有空还会来看你和二嫂的……想想,他们兄弟间,也曾经因为赡养祖父有过龃龉,而今“相逢一笑泯恩仇”啊!我送三叔到走廊里,他在外面推上屋门,低声对我讲:你爸今年反常啊,你们心里得有个数。



    当时,我没想那么严重。后来,我对大哥说过:谁料想,这竟然会是我们与他老人家在一起,度过的最后一个春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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