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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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开在死人身上的花

    我看到一口黑皮棺材,带着一身的土从地里钻了出来,在离这间屋子几步开外的地方,一点一点往前走。

    行走的棺材?

    却也不尽然。当再看得仔细些时,能看到泥土脱落后,棺材上若隐若现盘着一条巨大的蛇。

    猩红色的蛇,像卷树根似的卷着那口棺材,所以确切地说,那口棺材并不是自己在走,而是被那条巨蟒拖着往前‘走’。‘走’出来的声音,自然跟脚步声是不一样的,嘶啦……嘶啦……这样的声音在周遭一片静谧中听起来格外怪异。

    快从屋前经过时,突然蛇头一转,径直往窗户方向看了过来。

    见状和尚手指一紧,一把拽着我往边上闪开。几乎是同一时刻,窗户口轰地冲进来一股腥臭的风,紧跟着,就见原先还离窗十多步远的那口棺材,突然从窗口贯穿了进来。

    跟小虫对野棺材的描述一样,没有破坏窗,也没有破坏墙,它进入屋里时就仿佛通体是用空气做成的一样。

    进来的目标很明显。那条蛇在一进入屋内后蛇头就高昂了起来,一双眼炯炯的,目不转睛盯着释方折叠的那朵往生九转莲。

    而那朵莲花上的火焰,此时也红得格外显眼起来,映照得整个屋内一派血光冲天,几乎同棺材上那条蛇的身体融为一体。

    光芒中,就见那条蛇拖着棺材,一扭一牛,哗哗地直朝莲花处冲去。

    却又在碰到花瓣的一瞬戛然而止,随即,蛇头猛地凑到了花蕊上,张开嘴嘶地吸了口气。

    十分贪婪的一口气,而莲花上那点火焰则随着它这口气,倏地钻进了它的喉咙。

    这么小小一道火,顺着蛇的喉咙一路而下,竟轰然一声在它体内燃烧出一条火柱。

    蛇似乎毫无察觉,依旧一口接着一口吸着,不出片刻,它突然直挺挺跃然而起,又重重落下,一动不动躺倒在了棺材上。

    随后,一颗头分成了两颗,两颗成了四颗,四颗成了八颗……

    这样一个复杂的过程,其实也就眨了几下眼睛的功夫,我眼看着那条盘踞在棺材上的赤红色巨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裂成了无数条纤细的小蛇。

    它们纠缠在一起,彼此间几乎密不透风的距离,互相蠕动着蜿蜒着。

    隔着段距离看去,就好像一大片覆盖在棺盖上的血,在缓缓流淌。

    随后,那片‘血’无声无息往棺盖里沉了进去。

    当最后一条蛇的身影消失,棺盖里突然发出闷闷一阵声响。

    一下,两下,之后戛然而止。

    紧跟着棺盖滑了开来。

    棺材盖打开的一刹那,一双手直挺挺伸了出来。

    是个穿着嫁衣的女人,大红色衣裙在黑色棺身映衬下红得异样刺眼,脸上遮喜帕,虽没有看到脸,但从双手来看,人虽死去已有挺长一段时间,尸身却保持得十分完好。

    绕着尸体一圈,四个方向分别躺着四只干瘪的黄鼠狼尸体。

    死就死了,嘴巴张得很大,眼睛圆睁着,腐烂的眼球几乎鼓出眼眶,显然临死前很不好过。

    但是,就在释方的手刚刚碰触到棺材那瞬间,那四只黄鼠狼突然身子一抽,猛地从棺材里跳了起来,一头往释方身上撞了过去!

    那时候我已看到释方手指间拈出一团白亮的火,但不知为什么,他将身子往后退了退,带着我避开了那四具尸体后,眼里闪过一丝迟疑。

    就是这么短短片刻的停顿,那口棺材轰地从地上直立而起,倒退着往屋外移去。

    释方没有动手,我见状,便也没有阻拦。

    棺材里那东西阴煞之气很重,既然彼此并没有起冲突,那我没必要上去冒险。

    本以为要对付的只是黄皮子,谁能想到这口野棺材里竟然会是那么一具凶尸,所以尽管刚才匆匆一瞥间,我已见到了那样我试图寻找的东西,但仍是放它们错过。

    以后若有机会再说吧,毕竟没有亲眼见识过的东西,谁能确定那传说究竟是真是假,是否真的有传说的那种效果。

    琢磨间,那口棺材已在屋外的沉沉夜色中消失不见。

    而释方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其实以他的本事,要阻止那口棺材,或者对付棺材里那东西,原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但他偏偏没有阻止。

    我察觉在那口棺材消失的一瞬,释方的眉头紧了紧,但过了片刻便慢慢恢复了平整,就跟他那双眼睛一样,似乎由始至终没有泛起过一丝波折。

    一切归于寂静后,我发觉外面下起了雨,不大,但这会儿下山肯定不是明智之举。

    所以我和施方都没有立即离开猎屋。

    只是原本想小睡上一会儿,但没能睡着,一来那四只黄皮子的尸体在离开棺材后,烂得特别快,让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酸腐味;二来,自从被棺材蛉咬晕后直到现在,我还没吃过一点东西,此刻胃里一边被腐臭恶心着,一边空城计时不时唱得嘹亮,想掩饰都掩饰不了。所以忍耐了会儿,我有点尴尬地朝坐在一旁的和尚看了一眼。

    他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一副淡然清爽的样子,即便落魄到在街上像个乞丐一样,也是乞丐里的一朵白莲花……因此往后挪了挪身子,我想离他远一点,却见他收拢了边上那些散乱的干柴枯皮,堆成一小堆,在上面燃起了火焰。

    随后拾起地上那死具尸体,他起身朝屋外走了出去,过了片刻,带着半身的潮湿返回,手里提着只死兔子。

    剥皮,去头,取内脏,流畅的动作一气呵成。

    兔肉在火上渐渐烤出油光和香气时,我才猛地从刚才那一刻的愕然中会过神。转过头去正想继续装睡,忽听释方淡淡问了句:“你此行的目的,想必主要是为了这个吧。”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茫然朝他看去,就见他扬起手,朝我丢来样东西:“之前在那口棺材里见到,所以随手取了来。”

    那是三枚木耳样的东西。

    明显是植物,却长着虫子的身体,有点像是冬虫夏草,却又长着人参样的根须。名字则是十分难听,叫走阴参。走阴参的确是这地方的特产,因为据说,只有在野棺材里才会长出这种植物,也据说,它们对类似我中的那种尸毒,有疗效。

    所以我原想着,刚好路过这里,刚好接了那么个买卖,那就顺便看看是不是真能找到这种植物,也顺便看看它们是不是对我中的尸毒真能有疗效。

    但眼下把它们握在手里,我却愣了愣:“我以为这是你要找的东西。你不是为了找它们?”

    “不是。”

    “那多谢了。”

    嘿嘿一笑,我刚把它们揣进怀里,抬头就见他若有所思看着我:“你这儿,流血了。”

    顺着他目光,我下意识往脖子上一摸,果然摸到一手心的血。

    心不由沉了沉,想来,是刚才小虫抓我时让那块伤进一步恶化了。

    “咬伤?”释方又问。

    我想他既然会把走阴参给我,必然不会对我这伤一无所知,所以也没必要遮着藏着,便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却又不想继续同他深入这个话题,就转口道:“话说回来,既然你不是为了找走阴参,那你到这儿是为了找什么药材的?”

    “罗敷。”

    “罗敷?”我皱了皱眉。饶是曾背了那么多种药材的名字,但我从没听说过有罗敷这么一种药。

    “罗敷是开在死人身上的花,所以,又叫死人花。但这些年兜兜转转找了不少棺材,也走访不少药材铺,我从未见到过它。”

    “你找这种花做什么?”我有些好奇。

    “为了救一条命。”

    “谁的命?”

    释方没有回答,只将手里那只烤得焦黄的兔子往我眼前晃了晃:“吃么?”

    我没反应过来,因为从没见过这么堂而皇之吃烤肉的和尚。

    杀生又吃肉,释方再一次刷新了我对大悲寺的认知。

    不过他没有烫过香疤。

    没有戒瘢的僧人,说明没有受过比丘戒,严格来说还称不上是真正的和尚。

    也是,一个黄泉狩猎者,又怎么可能成为真正的和尚,光是‘不杀生’这一条,他就戒不了。所以所谓大悲寺的什么护法僧,想必也是他胡诌出来的,毕竟在我的印象里,大悲寺的戒律十分严苛,不太可能将一个酒肉穿肠过,而且杀孽深重的人留在寺里。

    这么琢磨着,一时倒忘了关于那朵死人花的话题,已被释方不着痕迹地转开。

    扑面而来的肉香,让我眉开眼笑接过他递来的兔腿。

    那么一大块肉,用竹签插着,香气四溢,肥嫩的肉上冒着金黄的油。所以瞬间忘了其它,我摸了摸自己空空的肚子,欢欢喜喜把这条肥美无比的兔腿捧了起来。

    张口正要吃时,眼角瞥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闪了闪。

    抬眼看去,原来是枚戒指。

    它静静躺在刚才小虫消失的角落里,用材挺考究,带皮的羊脂籽料,润白如凝脂的戒面上有一片枣红色巧雕。

    雕的是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