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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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黄泉狩猎者

    “你会不会死。这句话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你们白云观的人。所以,如果连你自己也没法判断自己会不会死,我又怎么会知道。”

    和尚看待问题,似乎总是那么冷静而刻板,跟他说话一样直来直去。

    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看出,我并不是要他给我什么答案,只是想有个如他那样强大的人,对我轻描淡写说一句,这并不是什么会死人的问题。

    可是,即便不死,当怪物的感觉也是不好受的。

    我想起最后见到云洛华时的样子,忍不住一个激灵。多漂亮的一个女人,生生地变成了那么可怕一副样子,我本来就不像狐狸精,那要变成跟她一样,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狐族的。

    想着想着,似乎想偏了什么,不过倒也因此,让我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所以回到自己住处后,我没有再继续消沉于这个问题,而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又找了些药把伤口处理了下。

    换了身衣裳后,精神已是振作不少,几乎能叫我暂时忘记身上那两处可怕的隐患。

    然后算了算时间,便出了门。

    手里提着的包裹里,装着释方的袈裟。我之前没有还给他,现在要还也不可能,因为我出于某种目的没有与释方同行,找借口回去拿行李,让他先离开张府了。

    而我之所以没有归还袈裟,是存了私心的,因为我需要用它派点用场。

    有过昨晚那场经历,还有张天珏的话,我知道我要离开这大宅并不容易。当初那些被张青池害死的人,全被张天珏分尸了之后埋在大宅外面,天长日久,仿佛是死者们的怨气化作了诅咒,外面的土壤因那些尸体形成了一种结界,能把任何被张青池咬过的人困在这方土地内,永远无法走出去。

    好在,虽说不容易,在了解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我仔细想了想,发觉倒也不是绝对就没有一点办法可行。

    只是需要用到这件袈裟,还需要释方的一点配合。

    但既然不打算跟释方同行,自然也不可能得到他的配合,因此我在之前与他分道扬镳前,借着给他包扎伤口的机会,从他伤口藏了点儿血。所以尽管原先为了某个原因,我本打算回屋收拾时就跟释方分道扬镳,但最终仍是决定冒一下险,与他同行。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往大门处走去时,陆续能看到早起的仆人在主宅附近来来往往。

    见到我独自在宅子里走,他们时不时会投来一两道狐疑目光,但到底没有人过来拦住我问些什么。

    昨晚发生的一切,知情人除了我和释方,全都已在塔园里化作灰烬,一切都发生得曾惊心动魄,可是对于塔园外的人来说却是悄无声息。而平时塔园根本不会有人擅意出入,所以一时半会儿,这些人不会发现自家主子已全都出事。

    何况我今早离开这里,本就是张天珏的授意,所以到了大门口,门房也没有多问,只抬眼看了看我后,便开了门放我离开。

    而一出大门,刚听见门在我身后合上,我立刻往前紧走几步。

    继而站定在我昨晚滑倒后发现尸体的地方,我解开包裹,从里面取出我的一件道袍,摊开,摆成一个人形的样子,再咬开中指,匆匆往袍子上写下几行字。

    随后将染了释方血的袈裟也从包裹中取出,我将它套进道袍的内里。

    做完这一切后,我再次将中指的血逼出一些,把我刚才写在道袍里的字涂抹到离埋葬尸体不远处的田埂上。

    不多片刻,随着血渐渐沁入泥土,那方漆黑的土壤突然微微颤动起来。

    见状我立刻从行李箱中翻出盒线香,手指搓了两把逼出一团火将香点燃,追随这土壤颤动的轨迹将那些香一支支插入土里。

    一路从田埂插到我摆放自己道袍的地方,刚将最后一支用完,与此同时,那最后一支烟轰地染起一团血红的火焰。

    火焰摇摇晃晃舔向我的道袍,但并没因此引燃它,只是仿佛往道袍里吹进了一股风,就见那条平躺在地上的道袍在风里抖了抖,继而,通体突然鼓了起来。

    像是里面真的有个人似的。

    没过多久,里面的‘人’越来越多,于是道袍裹着的也不再像是个人,更像一大团扭动不已的球。扭着扭着,兴许无法忍耐道袍里的狭窄,那团东西东一下西一下,试图朝外面冲出来。

    见状我忙从线香盒里抓住一把香灰,用力往被我插在地面上那些线香撒去:“护法神王,搜捕邪精,皈依大道,元亨利贞,急急如律令!”

    话音刚落,那些线香上原本星星点点的火光突地燃出猩红烈焰,追着那件膨胀扭曲的道袍直窜而起。

    这次火舌终于将我的道袍点燃。

    火势蔓延得极快,随着轰的一声闷响,道袍带着火焰直飞向天,而这举动让火势燃得更旺,不出片刻,通体火焰已将我这件道袍燃成灰烬,由此露出那条被我裹在道袍里的袈裟。

    被道袍保护着,所以它至今完整无缺。

    真正包裹着那团横冲直撞球体的,并不是我的道袍,而是这件袈裟。

    此刻,失去了道袍的保护,它也开始燃烧起来,却依旧牢牢包裹着的那团东西,任由它们疯狂扭动。

    然后渐渐,那些扭动变得微弱起来,而原本臌胀在袈裟里的东西,也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逐渐消褪。

    半空中因此传来一阵阵细碎而哀怨的哭声。

    我咬了咬牙告诉自己不要为这些哭声而分神,毕竟它们是死的,而我是活的。

    既然死人挡道,挡的还是死之道,我没理由不用尽手段为自己谋得生路。

    直至那火渐渐在空气中熄灭,我才隐隐察觉,后脑勺有点让我不安的感觉。

    一回头,果然看到释方在我身后站着。

    手里捏着团亮白的火,忽上忽下,仿佛在逗弄着玩儿。

    但凡见识过释方的火术,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从这火焰中透出来的那股压力,明明无形无状,却足以让我心跳一阵加快,手臂上寒毛根根竖起。

    明明他这会儿早该已经走远,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莫非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因此而打算对我做些什么?

    想到这儿,喉咙不免有些僵硬,我一动不动看着他,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他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所担心的那件事情,也没留意我全身由他而起的紧绷。只兀自抬着眼,看着半空中被火光已尽数吞没的袈裟,和环绕在它周围那些忽明忽灭的灰烬,继续抛弄着手里的火球。

    “你怎么没有离开?”片刻后,终于按捺不住他的沉默,我带着点儿视死如归的惴惴,先他一步开口。

    他闻言目光转向我,微微一笑:“能耍戏法骗人钱财的道姑,心肠果然是硬得很,那些东西虽然会困着不让你离开这地方,说到底,毕竟不是什么伤人性命的东西,你这么做是否下手狠了点。”

    我沉默了会儿,也朝他笑了笑:“不这样的话,我就离死不远。现在至少还有你这和尚专程等在这儿给它们超度,若我到了被它们困死的那天,谁会来超度我呢?”

    “说得倒也是。”说完,他还真的就甩了下手腕上那串佛珠,随后单手作礼,对着半空中飘散的灰烬念念有词起来。

    念的地藏经,所以我只能耐着性子等着,直至他将经文念完,随后睁开眼瞥向我:“之前为什么不来问问我?兴许我有比你更简单稳妥的方式,在不做出任何折损阴德之事的情形下,可以让你安然离开这儿。”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很清澈,平静,却又仿佛带着洞悉一切的幽深。

    所以手心捏得微微有些发汗,我咽了咽干燥的喉咙:“因为,其实我一直都有点儿怕你。”

    “怕我什么?”他挑眉。

    我再次沉默。然后理了理情绪,重新看向他那双眼睛:

    “听说有那么一群不死不灭的人,行走在人与黄泉的交接处,靠狩猎阴间遗失的鬼物,以及阳间作恶的妖物为生。这些人被称作黄泉狩猎者,而你就是其中的一个,对吗,大悲寺的小和尚。”

    我用的不是问句,而释方笑了笑,没有回答。

    没答就是默认。

    我看着他那张脸,不由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