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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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化成现实的噩梦

    ‘我就是这么简单地杀了他。’

    张天珏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

    这笑带着他眼睛里流出来的东西,让我看得手心有点发凉,感觉他这会儿的状况就跟云洛华不清醒时一样,有点疯癫了。

    所以最初感觉空气里隐隐有股异样的气味时,我并没有特别在意,而刚巧这当口,张天珏脸上的笑容突然扩大。

    好似猛地想起了什么特别有趣的事,他一边用他腐烂的眼睛寻找着我的方向,一边哈哈大笑着说:“但是道长,我想你大概从没见过那么可笑的一件事。一个死人,一个被我亲手杀死了三十年,还吸了他三十年阴气的人,他竟然能让我妻子怀孕!哈哈哈!天地良心,小道长,都说白云观的人见多识广,那你可曾见过世上有这样不可思议到让人觉得可笑的事情吗?!”

    我下意识退开一步,离他伸到我面前的那只手远了点。

    想起云洛华身体里掉出来的那个胎儿,我皱了皱眉:“张天珏,如果不是你当初为了自己的嫉恨之心杀了你的弟弟,又用他的尸气延续自己的命,这世上哪儿会发生活人跟死人生孩子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是,的确是我的错。”笑容蓦地冷凝下来,他在一阵疼痛引起的痉挛中沉默了片刻,然后勾了勾唇角:“我曾以为,这三十年的时间,石头都捂热了,不可能捂不热一颗心。跟死人争女人,岂有输的道理。

    可是我错了。

    早年,我病得路也走不动,她眼里没有我,理所当然,我认。但后来呢?我有了健康,我能像我弟弟一样站立行走于阳光之下,可是她眼里依旧没有我。

    无论是在她以为青池悔婚,所以心灰意冷同意了与我成亲之后,还是跟我一道生活的那整整三十个年头,她眼里始终没有我。

    我知道,以她的聪慧和敏感,其实早已觉察到青池已死。所以这么多年来,她在我面前始终也像个死人似的。

    或者疯疯癫癫,或者咄咄逼人,或者死气沉沉的活死人。

    所以我啊,她要装傻,我就不动声色看着她装傻。她要卖疯,我就跟着她陪着她一起疯。这些年来我对她还不够好吗?除了我的弟弟,除了她一心想要的自由,能给的一切我都给她了,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捂不热她那颗石头一样的心?

    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又怎样,难道我跟她不是?

    青池能为她做的,青池能给她的,我哪一样做不了给不了??

    他死了三十年,我小心翼翼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了三十年。可最后,她给我的结果是什么?”

    说到这儿,大约自己也对自己即将说出的答案感到可笑无比,所以话没出口,张天珏已哈哈大笑得像个疯子:“她睡了一个死人,哈哈哈!她宁可跟死人睡也不肯跟我睡!哈哈哈你说跟一个死人她到底是怎么睡的,哈哈哈哈还他妈睡出了一个孩子!道长你说!你回答我!一个死人是怎么能让一个活人怀孕的!”

    我一时半会儿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很难阻止张天珏这番疯狂的发泄。

    疯狂到,用自己已为数不多的生命力在发泄。

    可是他说的东西,对我来说实在有点尴尬,明明原先看起来那样儒雅俊逸的一个翩翩书生样,这会儿竟然口无遮拦一遍遍对我问出这样的问题。

    但,即便我是只狐狸精,即便我作为一个郎中能坦然面对他赤口裸的身体,却也不意味着我就能坦然面对这样的问题。所以僵站了片刻,然后在身旁和尚眼观鼻鼻观心,又仿若带着点似笑非笑的目光中,我沉下脸,对着张天珏喝斥了一声:“够了!我怎么会知道?”

    “可是张天珏,与其问我这样的问题,你不如问问自己,是谁让一个死人变成了如同活人一般。你知道我在上面看到他时,什么感觉?我都以为他活了,他甚至还能说话。所以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这种逆天的行为,就算你给自己强行延续生命再多年,又能如何?强行偷来的命,无法归还天地间,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张天珏在听我说完这两个字后,浑身颤了颤。

    我以为他终有些反省,但过了会儿,他抬起头,微微发颤的手抓着自己胸前衣襟,脸上的表情怨怒中带着一丝讥讽:“天谴不是早就已经应验在我身上了么?家破人亡,浑身腐烂,你说,除此之外,我还能再遭到什么样程度的报应?有什么报应能比亲眼看着自己一点点烂掉可怕?”

    我张了张嘴,一时竟被他问得无言以对。

    而他不等我开口,嘴里再度一声嗤笑:

    “是,我是杀了人,我杀了我的亲弟弟,我罪该万死。但是,张青池难道就完全无辜么?从头至尾,我只杀了他一个。而他跟云洛华,这些年来杀了多少个?”

    我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所以脱口问他:“张天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长,你见过我弟弟,想必你知道他是什么样一个状况。”虽然在同我说了那么多话后,张天珏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呈现出不堪负荷的弱,但他仍坚持用着让我能听清的音调,一字一句说道:“当年万真大师一找到这儿,就告诫我这地方风水出了问题,也告诉我这宅子压了不该压的人,天长日久,会给这方土地造成不可逆的祸害。可是这儿风水的问题已连他也挽回不了,所以,只能设法压制。

    青池棺材上的,以及封死甬道那片地砖上的两处封印,就是出自万真大师的手笔,可是如果你留意过的话,应该已经发现,那两处封印,尤其是甬道地砖上的那一处,已遭到破坏。

    破坏是人为使然,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个平日里总是疯疯癫癫,好似对什么都痴傻的妻子。

    大约也是从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我才明白到,那个我曾一心一意想让她留在我身边的女人,她对我怨恨,究竟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又对青池痴心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那个时候,她在悄悄跟着我找到了这个地方,并发现了我弟弟的棺材和尸体后,也不知装疯卖傻得久了,因此炼就了一副处惊不变的内敛,她始终小心藏着,没让任何人觉察到这一点。

    所以当我觉察到时,她已经不顾一切地毁坏了万真大师的封印,就为了同她的心上人私会在一起……”

    说到这儿,张天珏突然眉心一拧,蜷缩起身子从嘴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豆大汗水随即从他额头涌出,他痛得几次三番想说话,但一句话也说不出。

    与此同时,我终于很清楚地察觉到了空气中一股十分突兀的气味。

    那是一种肉类被烧焦的气味,并夹杂着腐烂的味道。

    气味似乎是从张天珏身上传来的,但我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烧焦的痕迹,看他疼痛中所表现的样子,应该只是为了他身上那些溃疡的迅速恶化,可是那股焦臭为什么会那么明显,源头又到底是在哪里?

    我下意识看向释方,虽然他始终默不作声站在一旁,我直觉他知道些什么。

    但没等我开口问,就见张天珏握紧了拳,嘴里发出阵不知是痛苦还是伤感的叹息:“的确,我弟弟会变成那种样子,确实完全是因我而起。

    你知不知道,在我第一次发现他会动、会在我吸他阴气的时候敲门似的敲他的棺材时,我心里有多害怕。

    简直怕得要死。死人怎么会动呢?我每天想着这个问题,可就是没有答案。

    而那个时候,我开始发觉我的妻子,变得跟以往有些不同了起来。

    她看起来更加痴傻,甚至会做出许多出格的举动,我不得不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疯子那样对待她,甚至漠视她,隔绝她。但这做法,无意中却是给她谋得了更多的自由,所以有一天,我发觉她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这个瞒了她二十多年的地方,打开了青池的棺材,像抱着一个活人似的抱着他的尸体。

    但更让我吃惊的,则是青池……”

    嘴里念出他弟弟的名字,张天珏的脸色不知因疼痛还是自己的话,变得十分扭曲。他将脸埋进掌心,模糊的嗓音透过指缝缓缓而出:“青池活了。他像个真正的活人那样,手会动,会因洛华的说话声和做出的动作给出回应,虽然那些动作十分微弱,可是你知道这看起来有多可怕么,道长?

    他明明是具尸体,眼睛都干瘪了只剩下一层皮,可是活生生的。

    活生生地咬着洛华递到他嘴边的手腕,咬破了,像喝汤似的喝着她伤口里流出来的血!

    可我不敢声张这件事。如果被别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而我所有的一切也都将毁了。

    所以我只能把那一天的那一幕烂在自己肚子里,然后一边把棺材和地宫锁死,一边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把我妻子关在她住的屋子里。

    可是没用,无论我怎么锁着她,派人看管着她,她总能找到机会逃出来。

    而青池的表现也越来越像个活人,有时候,当我硬着头皮不得不靠近他,吸他尸气的时候,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透过他皱成一团的眼皮看着我。

    天晓得我有多希望这一切只是场噩梦,直至第一个无辜者死在我面前,我意识到,这的确是场噩梦,一场化成现实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