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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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它认主的

    云洛华的话,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对这片大宅的形容。

    “死人墓,生人坟。”

    这句话让我印象挺深刻的,但我不确定她说这话时,究竟是正常还是痴傻。

    除了偶尔比较清醒的时候,她看起来总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所以我也就没问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因为问她时必然要再次面对她的脸,她的眼睛。那么一双漂亮的眼睛,要么阴冷狠戾,要么里面空得什么也没有,看得人心里很不舒服。

    而刚才发生的事,也让我不太舒服。

    我手里握着那枚断针,对云洛华出人意料的反抗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出门时脚步都是沉的。不知李贵是否察觉了我的异样,他一路小心在我前面走着,安静得像道空气。

    直至重新来到张天珏的住处,见张天珏已吃过了我煎的药后已陷入睡着,李贵那张皱巴巴的脸才松了开来。

    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他眼里闪着光,一脸佩服地对我说,自家主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踏实地入睡了。

    我跟他客套了几声,便找了个借口将他打发离开。

    有了张天珏的安睡,这一脸和顺的老狐狸这次对我十分真心的顺从。

    他走后,我略略定了下心。

    张天珏的屋里不像云洛华那边奴仆环绕。病痛的折磨让他脾气阴晴不定,醒着时无法忍受旁人的嘈杂,睡着时旁人更不敢惊动他,以免打断这难得让人能喘息一下的机会。

    所以这无形中给了我很大一个方便。

    张天珏之所以能那么踏实的入睡,是因为我在他药里放了点比较强的安神药物。有些事他醒着时绝对不会让我做,并且按他性子,会立即让人把我从这地方扔出去。所以我只能用点方法,给自己制造点方便。

    试探着先扎了他几针,见全无反应,我把从药箱里取出的一截蜡烛,放到床沿上点燃,随后掀开张天珏的被子,忍着恶臭,将他因疼痛而蜷缩起来的腿慢慢舒展开来。

    一晚上没见,他左脚的指甲已开始脱落,右脚也出现了浮肿。

    当我将手压在溃疡处时,仿佛有所察觉,他的皮下跟昨晚一样产生了某种波动,并缓缓朝我指尖按压处聚集过来。

    仿佛这腿里存在着某种鲜活的生命。

    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昨晚用银针刺了太阳穴激开了‘天眼’,也没能看出多少端倪。这东西能瞒过‘天眼’,不仅如此,它对我用黑狗尸油所制的蜡烛也毫无反应。

    既然这样,不如直接把伤剖开看看,我不想此行白走一遭,回去连个交代也给不了。

    做好了决定,虽心知可能会有点风险,我仍是取出一卷丝绳,往张天珏的左腿上仔细缠了过去。

    绳子跟用来缝合云洛华伤口的线一样,是用海蜘蛛的丝做成。比蚕丝细,但韧性极好,不仅能很好地牵制住伤口,也能牵制住一些以正常手段无法牵制的东西。

    我想这会儿我用它可能有点大材小用,但师父说过啥来着,防患于未然。

    保险点总是好的。

    所以从脚趾到膝盖,我尽可能全面地将丝绳以网状缠绕了一圈,再取银针钉住了脚背上的冲阳穴。然后一手拿着棉花,我一手将犀角刀往张天珏腿上那个最大的肿块上刺了进去。

    仿佛刺入一只熟透的水果,薄削刀刃无声划开那个肿块,由此我感到他腿上一片如血管蠕动般的痕迹更为明显起来。

    随后有什么东西从破口处涌出。

    我以为是脓血,正要将棉花往上压,细看却又什么也没有。

    我愣了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我立刻将目光转向肿块旁的丝线。

    丝线却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床沿上那支蜡烛噗的下熄灭了,紧跟着,一道寒意顺着我握刀的手倏然而上,径直往我脸上扑了过来,在我险险把头偏开的瞬间,猛一下缠在了我遮挡在面前的手腕上。

    离开张天珏住屋的时候,原本因云洛华而起的情绪,似乎变得越发沉甸了起来。

    所以没有立刻回住处,我顶着午后的阳光,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花园里慢慢逛着。

    云洛华说得没错,这地方确实挺像一座坟墓。

    外头过于荒凉,因此内里的一切奢华,看来都是稍纵即逝般的虚幻。

    尤其傍晚之后,当一切自然所赋予的颜色被黑夜慢慢吞噬,这地方的确会让人有种毫无生机的阴冷。

    唯有食物的香味让地方显出一丝人气,并洗涤人的不安和疲劳。

    午饭时没有见到释方,所以我把桌上的荤腥都吃了,反正和尚只能吃素。

    释方重新出现的时候,我正摸着吃撑了的肚子,看着庭院里高高的围墙发呆。

    所以没听见他的脚步声,直到他在我边上坐下来。

    “在想什么?”他手里握着一把新削好的竹签,闲之又闲地问我。

    “张天珏的病我可能真的没办法治。还有,先前发生了点事儿,让我心里不太舒服。”本不想说,但犹豫了会儿,不知怎的还是脱口而出,不然心里总憋得慌。

    “什么事儿?”和尚看了看我,绕开了张天珏的话题。

    “我给人刺了定身穴,扎得挺深,可是失效了。”

    “白云观本就不是以针灸见长。”

    很难听出来他这不冷不热的口吻,究竟是安慰还是揶揄。我横扫了释方一眼:“这么简单的手段,以往从没失手过,这跟见长不见长无关。”

    “那也许不是技艺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

    “人有问题么?”我想着这两天云洛华的种种古怪样子,她似乎比她那个得了怪病的丈夫更令人难测,确实,人有问题。“那个人是张天珏的夫人云洛华。和尚你说,依你对那个穴位的了解,如云洛华这般柔弱的一个女人,一旦被刺,能挣脱血液的滞缓所造成的身体麻痹么?”

    “男人也不能,除非是习武的高手。”

    “云洛华不是个练武之人,而且她身体状况也不太好。”

    “她也病了?”

    我点头,三言两语交代了在云洛华房里替她缝伤的经过,随后道:“从她伤口的血流来看,可能病得挺重。不过,我收钱过来医治的是张天珏的病,至于云洛华的身子骨怎样,暂时与我无关。”

    释方瞥了我一眼:“你这道姑果然薄凉。”

    “慈悲为怀说的是佛门弟子。”我笑笑,看他修长的手指卷着条丝线,灵活穿插在竹签中间,将这些东西一根根串联起来:“你在做什么,篱笆?”

    “你见过这么小的篱笆?”

    “那是什么?”

    “测测这宅子风水的东西。”

    “怎么测?”

    我的好奇却引来和尚的讳莫如深。见他没吭声,我也没打算继续问,只是借着看他手里的忙碌,往他边上凑了凑近。午后的风带着浓浓的暖意,夹杂着一些好闻的气味,那气味似乎来自释方身上那件破旧的僧衣:“和尚,昨天就发觉了,你怎么跟女人似的,还抹香膏?”

    释方脸一红,眉一皱,不动声色往边上挪开一点:“不是香膏,是这个。”

    轻晃了下手腕,衣袖滑下,我才见到他手腕上绕着一串白色念珠,也不知是什么料子,一露出衣袖就扑鼻一股异香,先前那好闻的气味正是来自于它。

    这一百零八颗清心珠串,应是天然而成,颗颗圆润但样子不同,顶部缀着枚指甲盖大小的绿松石。清润如海的色泽,同念珠的白净相映成辉,本是佛门庄严之物,不知怎的透着点妩媚的妖娆来,让我看着着实有点眼馋:“好东西啊小和尚,男人戴可惜了,不如送了我?”

    和尚手腕一转,我摸着念珠的指间已空,连带异香亦已飘散:

    “它认主的。”

    话音淡淡而落,释方径自收起竹签站起身,但往前走了两步,忽又回头看向我:“想见见那只被压在这宅子里的‘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