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狩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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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看病用绣花针做什么

    云洛华跟张天珏不住在同一个地方,这倒并不令我意外。

    张天珏的病,以及云洛华时而痴傻时而阴沉的样子,这对夫妻注定没法待在同一屋檐下。

    有点可惜了,这对天仙似的人物,怎么看怎么都是匹配,又坐拥挥之不尽的财富,本该活得比世上大多数人都幸福惬意,却偏偏仿佛被困在了一个诅咒里。

    诅咒?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用这个词去形容。

    只是,当我一再想起张天珏那腐烂不堪的身体,和云洛华半光着身体在夕阳下行尸走肉的模样,确实觉得,这偌大一处奢华宅院内的人,大概确实是被某种力量给诅咒了。

    云洛华的住处不大,但却是这片宅院内最美的一栋建筑。

    仿苏式的小楼,纤细精巧,如同她薄丝衫下曼妙的身形。

    第三次见到这个美丽的女人,她坐在一张紫檀木的贵妃椅上,目光散乱,右手的手指血肉模糊。

    她用这只手一下下抽打着跪在她面前那个浑身发抖的小丫鬟。

    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细嫩的皮肤在指甲凌厉的刮擦下早开了花,但被她主母的样子吓傻了,连哭也哭不出来,只呆呆任由那些巴掌雨点般落在自己脸上,躲避都无法做到。

    当看到她眼球被一团血色染红时,我知道她伤势已重。

    但想过去阻止,李贵却先一步阻止了我。

    屋里所有人都那么放任且安静地看着,也不知这小丫鬟究竟做错了什么。

    直至气息急促到紊乱,云洛华才住了手。

    却仍意犹未尽一脚踹在那丫鬟的心窝上,冷冷说了句:“谁准你碰我?谁准你碰我?!”

    说这话时,她目光依旧是散乱的,明明说着给小丫鬟听的东西,目光却不知指着什么方向,空落落得诡异。所以屋里静得可怕,没人愿意因一个小小的丫鬟,而被一个行为失控的人给惦记上。

    那么美,看起来又那么孱弱的一个女人,打起人来的样子怎的会比男人还暴戾。

    但对别人狠的同时,却也对自己是真的狠绝。

    当昏厥过去的小丫鬟被人拖出屋子时,我看到云洛华那只受伤的手,整个儿已被血完全染成了红色。手指上的伤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咬的,伤口很深,又没处理过,因此在连番的击打下变本加厉。

    云洛华好似感觉不到痛,无论是抽打丫鬟时的疯狂,还是尘埃落地后的安静。

    她垂着右手朝椅背上缓缓躺倒,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玩弄着自己头发,神态空洞且安详,仿佛刚才那一切已在她脑子里消失干净。

    此时李贵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对她欠了欠身子,轻声道:“夫人,林道长来了,您的手要不要请她来瞧瞧。”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云洛华才有了点反应。

    但她并没回应李贵,只将目光转到我身上,定定看着我:“这不是青池,我让你找的是青池,我要见青池。”

    “夫人,二爷不在,您这伤可拖不得……”

    这次,云洛华没再有任何反应,而李贵的神态已说明了他的习以为常。

    又耐心等了片刻后,他转过头,朝着正不断换着腿部重量的我打了个手势:“仙姑,过来给我家夫人瞧瞧伤势吧?”

    刚走到云洛华身边,李贵就体贴地让人给我挪来张凳子。

    我没跟他客气,直接坐下,又接过送来的茶喝了两口,这才重新看向云洛华。

    长长一段时间,她始终沉默着,有一下没一下玩着自己的头发,仿佛周围人对她而言都是空气。鉴于刚才那小丫头的遭遇,我没直接伸手过去碰她,只耐着性子等她手里动作停止的时候,朝她右手仔细看上几眼。

    刚才就看出她伤得很深,距离近了更可看出,不知是什么东西造成了她右手从小指到中指处横着一排血洞。本可循着牙印判断是什么咬了她,但她刚才那番剧烈的动作让伤口彻底糊烂,所以很难看个分明。又觉得着实比较好奇,好端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怎会在自家宅院里被咬了,所以下意识的,我抬头询问她身旁的贴身侍女:“夫人是被什么给咬的?”

    侍女面色僵了僵,在朝李贵匆匆看了眼后,她摇摇头:“婢子不知,昨晚在花园里找到夫人时就这样了。”

    看得出来,不管是谨慎还是有什么隐情,他们有些事不太愿意轻易跟我这样的外人说。所以也没继续追问,只认真道:“被咬这种事可轻可重,咬伤好治,但若是园子里混进了疯狗,被咬一口就不得了了,李管家回头还是让人仔细在各处察看一下比较好。”

    “仙姑说得是。”李贵点点头,却也并没有因为我的话就派人去外面察看。

    “夫人,我想看看您手上的伤。能把手伸来让我瞧瞧么?”见云洛华身子动了动,我伸出手问她。依旧没等来任何回应,这次我没继续迁就,径直握住她右手腕子,我将那只血迹斑斑的手拉到了自己面前。

    伤是一回事,她伤口血流的状况又是另外一回事。

    先前就听李管家说起,云洛华被咬后伤口血流不止,当时不知情况轻重,这会儿长时间旁观下来,我觉得问题有些大,至少比她的伤口问题要严重。

    她的血色浅而稀,伤不在主要脉络却长时间流血不止,说明她凝血很有问题。单这一点就可看出,云洛华不但人的精神有些反常,身体状况也并不好。只是究竟什么原因造成她身体这样,又是因什么病症而引起,一时半会儿还判断不出,我只能先从她伤口的处理去着手。

    云洛华这会儿倒也没因我的擅自碰触而在此发火。她两眼直勾勾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嘴里模模糊糊自言自语。

    我希望她这状态能持久一些,以让我顺利清洗她的伤。但当我把随身带来的药酒倒在她伤口上时,她嘶地一声痛呼,随即皱起眉头猛地一挣。

    好在手被我抓紧了,她没能挣脱,只能将目光堪堪转到我身上。

    大约被疼痛唤醒了清明,她此时目光冷冽,看向我的神情跟昨晚一样,傲然又戒备:“你在做什么?”

    “夫人的伤口很深,若不清洗干净,怕会引起炎症。”

    “你这样我很疼。”

    “忍忍。”

    话刚说完,见她搭在扶手上的左手微微一动,我下意识便将身子往后仰了仰。

    以为她跟对待那小丫鬟似的要打我,但她只是将手指朝我脸颊上轻轻划过,然后抬眼,带着点嘲弄朝我温然一笑:“这双眼,狐媚子似的,你这样一种女人怎么能当道姑。”

    “夫人,能不能当道姑跟长相无关。”

    边说,我边将她洗干净的伤口擦干,然后从药箱里抽出一枚细如芒刺的针,将她右手再次抓了抓牢。

    “林道长,你看病用绣花针做什么?”云洛华目不转睛看着我手里的针,眼里的嘲弄更深:“要在我手上绣花么?”

    我笑笑:“这不是绣花针,不能用来绣花。”

    “那你用它来做什么。”感觉她手臂力度再次发紧,我安慰地拍了拍她:

    “您的伤口太大,用它缝合一下,无论止血还是恢复都能快些。”

    “缝合?”她看着针眼下那根飘荡的线,仿佛有些茫然。

    随后目光突然变厉,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扬起左手往我脸上狠扇了一巴掌:“别碰我,滚出去!”

    速度很快,我完全没防备,只觉脸上火辣辣一道疼。

    所以手里也忘了轻重,我一把将她手腕拉近,然后将那支针往她颈窝处用力刺了进去。

    针没入她皮肤的一瞬,我看到她领口滑开的地方,露出的锁骨上有猩红一团伤。

    似乎也是被什么给咬的,但没等我仔细看,一旁侍女已迅速将她领口收拢了起来。

    同时意识到周围突然紧绷起来的空气,我也就没再继续往她那地方看,只径自取了另一支针,穿针引线,以最快的速度将她三根手指上的伤缝合了起来。

    穴位被钉住后,云洛华上半身很快没了自如动作的能力。不知是否因此,她安静了不少,目光又变成了原先呆滞的模样,她一动不动靠在榻上,似乎在看着我处理她手上的伤,又似乎魂游在不知名的地方。

    这让我得以把手里的活计做得圆满。

    “夫人该多吃些滋补的东西。”快要收尾时,我对云洛华身旁的侍女道。

    “好的。”侍女虽然应得很快,但语气听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所以我试探着问道:“夫人平时是否身子骨有什么地方不适?”

    侍女看了看我,原是摇头,迟疑片刻,仍说了出来:“就是……夫人每次吃东西时总是吐。”

    话音未落,见李贵朝她瞥了一眼,侍女立刻噤声。

    仿佛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带着点惶恐退到一边。李贵见我望向他,低头朝我笑笑:“丫鬟不懂事,说重了。夫人近来肠胃有些不适。”

    边说他便将早就预备好的一封银子交到我手里。

    大户人家做事周到得很,这一封银子随手掂量下,估摸有二十两。

    缝个伤就赚了二十两纹银,这么好的差事至今还是头一次碰到,也难怪平时总见师兄弟们抢着要下山。所以我会意地朝李贵点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云洛华吃东西吐的问题。

    只指了指她颈窝处那根针,简单对李贵嘱咐道:“夫人手里不知轻重,这根针我晚些时候来取出,现在让她安静休息。”

    说完,收拾起药箱刚站起身,就听云洛华噗嗤一声轻笑。

    “哎夫人!”紧跟着李贵一声轻呼,我迅速抬眼,就见云洛华右手竟然能动了。一把拔出了那根扎在她穴位上的针,往椅背上轻轻一压,这根比头发丝还细的银针登时一分为二。

    我皱了皱眉,很是心疼。

    但碍于当时当地以及手里的银子,却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将那根断针收起,然后把云洛华的右手重新往扶手上放平:“夫人,小心点儿,这伤再裂开要重新缝一次,多余吃的苦头。况且我这次下山带的针并不多,您别看它小小一丁点儿,要打磨出这么一支可不容易,咱可不能浪费了。”

    说完转过身,我提着药箱便要离开,没防备衣摆被云洛华一把扯住。

    “夫人?”

    她眼神依旧是涣散的,直勾勾看着自己手指缝,哪里随着她这动作,正慢慢渗出血丝。

    然后目光一转,她松开手重新望向天花板,自言自语般轻轻笑了起来:“为什么要来。这地方就是座坟墓,进得来出不去,所有人都会这样,你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