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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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梦魇

    胸前的兽牙项链在这一刻倏然绽出紫色幽茫,不安地颤动着。

    幽明月无法去看来者,只觉全身不能动弹,如深陷泥潭一般,甚至连侧一下目光都很费力。

    毛骨悚然的感觉如巨大而冰冷彻骨的裹尸布,将他层层包裹,几欲窒息。

    “入地狱吧!入地狱吧!入地狱吧!……”最后一句不断重复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宛如刀子一般穿插于耳膜之间。

    不过一瞬,那种声音仿佛充满了整个天地,无处不在,疯狂肆虐,如同霹雳般不停地在脑海中炸开。

    脑中仿佛有利剑在疯狂搅动,疼得让人发狂,然而,幽明月浑身抽搐着,却连张嘴的力气也没有。

    “啪!”兽牙项链猛然碎裂,光茫瞬间消失。

    那个刹那,来自地狱的召唤已经连成一片,快到无法辨清任何一个字,响亮刺耳,不断重复回环,振响在灵魂深处。

    那已不再是简单的一句话,而是带着魔性的诅咒,透出重重诡异的黑暗和死亡,宛如九幽血魔执干戚而啸!

    几乎是在项链碎裂的同时,他全身猛烈一颤,充满恐惧痛苦的双眸陡然睁大,瞳孔疾扩之间两行殷红的血从眼角流下,细如丝线,宛若锋利的剑痕将稚颜划裂。

    然后,一切奔腾汹涌的声音瞬间消失,幽明月也停止了抽搐,小小的身子仿佛被无形地力量托起,悬浮在空中。

    他的头无力地垂在胸前,眼神却变得木然而空动,染血的双瞳中没有任何光茫,充满了沉沉死气,而他的双足也自然垂下,在风中摇摆不定,仿佛断了一般。

    黑暗笼罩下,一双惨绿色的眸子满意地看着那个孩子飘向旁边的一颗巨树,眼里有着邪恶残忍的光,带着几分兴奋疯狂。

    那是一个全身裹在黑袍中的人形生物,干瘦的身躯异常庞大,佝偻得夸张的背脊嶙峋突毋,宛如刀劈斧凿过一般,却隐约有着某种东西在其中时不时地拱动着,诡异至极。

    蓬乱的毛发之下,一张干枯的脸尖瘦异常,惨白的肤色透着死气,布满无数极深的皱纹,仿若爬虫一般,极为恶心。

    她有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硕大的眼球仿佛是两只鸡蛋嵌在眼眶中,暴凸出来的部分足有半寸之长,似乎随时都有脱离眼眶的可能。

    然而,她惨绿色的瞳孔却缩得极小,如同米粒般被布满血丝的眼白包围着。

    两片薄唇同样皱巴巴的,如死树皮一般,却艳红如血。

    “笃、嗒嗒!笃、嗒嗒!……”尖利的指甲长有寸许,尖端泛着森冷的光,鸡爪般的手掌仿若枯骨,抓着一根粗大奇特的拐杖,一步步走近静立树前的孩子。

    黑色的袍底之下,拖出一大片绿色的浓液。

    很快,庞大的黑影如山般将瘦小的身形笼罩住,那个人形生物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尖利有如金属摩擦,而那张看起来并不大的嘴猛然咧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变得极大,仿佛是被人生生割开了一般。

    听着那种可怕的笑声,恐惧从心底疯狂涌出,让人心胆俱裂。然而,幽明月却异常地安静,空动无神的眸子没有丝毫的变化,全身也是一动不动,宛如没有意识的傀儡。

    现在的他处于一种奇异的状态,面对可怖到极点的场景和濒死的恐惧,他并非没有感觉,也许那双破裂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但他的神智却是清醒无比,可以深切地感受到身上的痛苦和那几近让人精神崩裂的恐怖。

    然而,他的身体仿佛已完全不属于自己,任凭内心如何颤栗发狂,都无法做出任何挣扎,甚至连眼色都无法改变!

    一切都仿佛凝固了,除了眼前那个魔鬼。

    干枯的指节一根根松开,奇异的是,那根拐杖并没有倾倒,而是微微一振,倏然从中断裂,上端随即弹入那个人形生物手中,下端则是轰然暴开,变成了无数七寸来长的细锥,尖端锐利如剑锋一般,闪着森冷的光泽,散出冰凉的寒意。

    终于,另一只同样干枯的手也从黑袍下探出,拈起一根尖锥,放在了幽明的头顶,然后,死寂的山岭之中,响起了一下又一下刺耳的垂击声,远远回荡开去……

    他本该被钉死在那个漆黑的夜晚,然而,命运总是如此无常,在你彻底绝望的时候,又会适时地给你一线光明。

    当最后一根尖锥钉入心脏之前,母亲终于赶到,然而看到的画面却是那样残酷而惨烈。

    那个孩子已不成人形,低垂的眸子中没有了任何生机。

    无数筷子粗的尖锥深深钉入身躯之中,将他牢牢固定在身后的大树之上,鲜红的血从尖锥末端不停地涌出,浸透了身上破烂的衣衫,顺着纤足流入大地,在褐色的土地之上一寸寸蔓延。

    脏乱的头发染满了血污,红色的血液从额角发根处无法阻止地溢出,将面容完全覆盖,几乎看不清五官。

    之后的一年时光里,幽明月就处于呆呆傻傻的状态中,畏光,怕人走近,无法开口与人说话,经常一个人蜷在角落里,每到夜晚降临的时候,情绪就会变得异常狂燥不安,整晚无法入睡。

    然而,那件事情的真相却无人得知,一切疑点和痕迹都被抹去。也许那个名义上的母亲有所察觉,可对于此事却是闭口不提。

    只有幽明月知道,那一年母亲其实是重伤而归的,所以有太多的顾虑。

    那样日夜与狼虎为伴的日子,必须处处慬慎小心,不能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弱势,否则他们马上就会趁虚而入,将矛头对准你。

    所以,鬼鸟神凤只能忍耐。

    既然上了虎背,那么,就算死也只能死在虎背上。

    是的,她没有选择,即使放弃那个所谓的心愿,也不可能安然离开这个地方!

    但她并不甘心,还是决定赌一把,于是把大半精力都放在了幽明月身上。

    然而,这个孩子的倔强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数年的苦心栽培仍旧换不来一个冷酷嗜血的强者。

    那么,任凭自己在政治权谋上下多少心思都无法将他推上夜叉国最巅峰的地位,她就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身体受到无法恢复的创伤日渐孱弱的讯息已经无法掩藏,而万年已过,破军星第一次重现,她等了这么久,怎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放弃?

    此次若无法让妖王复苏,破军再现便又是万年之后,那么,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这个万载之机无论如何也要把握住!苍穹辽远,冷月高悬。天际潇疏的浮云泛着淡淡白色光晕,如暮春残存的雪,无法遮掩暗沉的天空,却托着姣姣月轮,将略带红色的清辉洒遍大地。

    “三弟!你这是要去哪?”身后突然传来轻浮而冷傲的声音,语含不善之意。

    幽明月的肩头微微一振,所有思绪骤然停止。

    又是他……

    缓缓转过身,少年一点点抬起双眼,直视幽夜。

    那双眸子一如既往的空洞,配上僵冷有如石刻的脸,便隐隐透出了几分目空一切的桀骜。

    他的目光是没有焦点的,却仿佛是两把犀利的剑,不管什么挡在眼前,都会被毫无阻碍地破开。

    没有任何忌惮的注视只在一瞬间,短暂得仿佛是错觉,然而即使是在晦冥的天幕下,依旧深刻得令人难忘。

    少年自然而然地垂眸,斜看着右手之中紧握的剑,没有说话。

    剑身之上残存的血在清冷月色下变得格外深浓,隐隐透着不祥的气息。

    背着月光,幽夜狰狞的五官浸在暗影里,显得极为阴沉,而那双深红的眸子在阴暗之中仿佛燃烧的血,可怖而肃杀。

    他的腰间挂着一柄刀,那把看似普通的妖刀即使归入空桑神木所做的刀鞘之中,重重黑气依旧蔓延而出,如黑雾般缭绕不绝。

    黑气丝丝缕缕,缓慢地扩张,沿着衣袍一路蔓延,将幽夜的半边身子都笼住,说不出的诡异阴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