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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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魔岭

    一阵尖锐的叫声过后,杨水心的身子终于在一片黑压压的枝头停了下来,白色仙剑直插入地面。

    闪耀的剑茫照亮了周围的一切,少女被卡在枝桠间,疼得皱起了小脸嘶嘶抽着冷气,然而,枝叶摇晃间,她目光一瞥,忽然呆住。

    前一瞬明明还是万里晴空,此刻,目之所及尽是一片黑暗,带着沉沉的死气。

    目光缓慢地扫过那些浮凸在光影之间的巨树,杨水心不由自主地倒抽了口凉气。

    这里的树木茂盛异常,几乎每棵的直径都在三尺开外,然而,树干之中却都有着一个长约一尺的裂痕,宛如睁开的巨大眼眸,又仿佛是一张等待猎物的血口。

    不知名的藤蔓铺满了褐色潮湿的土地,宛如脉络一般缠绕在半脱落的树皮之上,肥厚宽大的叶子足足可以包下一颗人头。

    生在灵山,杨水心不是没有见过奇树异草,所以对于它们的形态并不感到有多奇怪,然而诡异的是,它们全部都是深黑的颜色,连在一起无边无际,仿佛地狱中永恒的黑暗,蕴藏着可怕而邪恶的力量,能够吞噬一切。

    四周一片死般的寂静,感觉不到丝毫生机,然而,拂过耳畔的冷风中,依希传来奇异的声响,时如婴儿低泣,时如夜鸦鸣啼,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宛如梦幻一般无法捉摸。

    黑暗深处,不知隐藏了多少诡异的东西!

    烈日晒红的粉颊瞬间褪去了灼烫感,冰冷的气息无孔不入,嗅着空气中浮动的尸臭,女孩感觉全身都凉了。

    “嘎吱,嘎吱……”还没从陡然的异变中回过神来,头顶忽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仿佛上空挂着什么东西,在即将断裂的树枝上晃动。

    嘎吱声一下又一下地响着,在这死寂一片看不到光亮的黑树林中显得格外,阴森刺耳。

    杨水心听到自己喉中发出了一声极为清晰的咕噜声,然后僵着脖子极慢极慢地抬眼,然后……

    两个腥红的血洞对上了她的视线!

    一瞬间,女孩瞪大了双眼,目光如被一种魔魅的力量拉扯住一般无法移动半分,身体僵硬得像根冰棍儿。

    那是一双没有眼珠的眼睛,黑色的血合着腥臭的脓水从眼眶溢出,一张死白死白的脸悬在头顶有节奏地晃动着一分分下移,表皮深处透出了青黑的颜色,显然里面已经腐烂了。

    然而,这张脸却是诡异至极的,有什么东西在表皮之下蠕动着,将皮肤不断拱起又平复。

    黏稠的黑水从布满尸斑的鼻端缓缓流下,濡湿了残缺不全仿佛被什么啃过的双唇,然后那张嘴忽然咧开,发出风吹木门般的嘎嘎声,尸水淌过森白的牙,然后汇于血肉模糊的颈部,滴落在杨水心清秀的黛眉之间。

    “啊……”那样一滴轻盈的液体,却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女孩的身子猛然一个哆嗦,瞬间从惊悚中回过神,脱口尖叫着从树上掉了下来。

    不能怪她胆小,灵山乃灵气所钟之地,更有十巫镇守,几无妖魔踪迹可寻,她虽活了几十年,却久居灵山极少入世,何曾见过如此诡异可怖的东西?

    然而,巫真之职也不是那么好得的,尽管有点名不副实,但不管好刷坏刷总得有两把!

    那个刹那,杨水心惊惶交加之下并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完全不知所措。而是忍住了恶心,身形随下落之势轻轻几个旋转,便如一只灵蝶般翩然落地,然后几乎是本能地反手拔起地上的仙剑,一声清越的剑鸣响起,跟着,那雪亮的剑刃便破空劈出一弧冷月,撕裂了黑暗。

    凌利的剑光冲天直上,向着那颗头颅飞斩而去!

    刺耳的剑啸中,那颗头颅微微一振,皮肉剧烈鼓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烂掉的头颅内乱蹿,随时都会破皮而出!

    怪异而尖锐的嘶叫同时响起,宛若厉鬼泣血,恐怖至极。

    而那种声音是猝然终止的,仿佛被什么陡然切断了喉咙!

    杨水心劈出的冷月疾啸猛冲,几乎是在嘶叫发出的刹那破开了头颅如切豆腐般对穿而过,直直砍向上空的枝桠!

    “啵”地一声,头颅顿时炸裂开来,腐烂的血肉浓汁四处飞溅,旋即被掉落的断枝树叶掩盖。

    杨水心惊魂未定地盯着落叶底下渗出的黑血,瞪大的双眸中还残留着那猝然暴发的恐惧,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吓得不轻。

    虽然一击得手,那颗头颅无疑只是有些恶心,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但女孩仍是感觉头皮发麻,盯了片刻后发现并无异样才长长吐出口气,拍了拍心口,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向后退去。

    然而,才退了三步,脚下似乎拌到了什么,她一个立足不稳猛然向后跌去。

    “啊!”女孩惊叫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然后,她看到了那个拌倒自己的东西。

    白色靴底旁,是一片黑色的藤蔓,一颗腐烂的头颅被簇拥在硕大的藤叶之间,无数细小的黑色根胫如血管一般爬满了整个头颅,将其与大地完全连在了一起,甚至有一些已从眼部的血肉中破出,生出嫩芽般的叶子,尽端处簇生着红色的花朵,艳红如血,极尽妖饶。

    那是这片黑暗中唯一不同的颜色,一种纤弱的花儿,仅仅三寸高的花茎纤细柔弱,在森冷的林风中袅娜轻舞,带着顶端如火焰般跳跃的花儿,竟化生出一种莫名而奇异的美。

    尽管有着动人心魄的形态,但从人的颅脑之中生长出来,就变成了一种让人心惊肉跳的邪异,充满了不祥。

    “妈呀!这是什么东西!”杨水心如触电般缩回脚,猛地从地上跳起。

    就在这时,轻微的簌簌声响起,仿佛是尘土松动的声音,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是“噗噗噗”几声响,那颗头颅忽然被一股神秘的力量连根拔起,像个皮球般一路蹦蹦跳跳地向着女孩扑了过来。

    “嘿嘿嘿……”那张只剩两排牙齿的嘴忽然张开,发出渗人的怪笑,跟着,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般,漫山遍野都响起了噗噗声,无数人头带着奇异的根茎从铺满大地的藤蔓底下蹦起,向着杨水心所在之地飞速云集。

    “啊……鬼啊……”杨水心四顾之下全身猛地一颤,差点连手中的剑都丢了,竟然忘了一身本领,大声尖叫着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转身,几乎是飞一般地向前狂奔而去。

    那是一个充满恐惧的恶梦,曾有多少个夜晚,他都会在梦中被记忆里那可怖的场景惊得醒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那段黑暗的时光,深深刻进骨子里,无法抹去,即使已经过去了八年之久,他仍旧不愿回首,更不愿再踏足那个地方。

    所以,当看到陆常飞逃入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山岭时,幽明月的脚步骤然停住,握剑的手微微一颤,久远而深刻的回忆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带着无尽的黑暗和恐怖,笼罩了一切。

    那个地方被夜叉们称为神魔岭,是整个妖冥岛最黑暗,邪气最重的地方,里面不知滋生了多少邪魔鬼物,视为禁忌之地,千百年来,除了那些误入的凡人,没有谁敢单独擅入。

    然而,童年时的他,却独自一人在那个恐怖至极的地方待了整整两个月!

    那是八岁的时候,拥有着人类躯体的他脆弱不堪,面对所有的伤害根本无法做出丝毫的反抗。

    那时,趁着母亲外出,幽夜带着自己的下属将幽明月一翻凌虐之后,用铁链锁住他的手脚,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在了那片山岭最深处。

    高大的树木盘根遒结,直冲天际,被浓烈的邪气日夜浸养,也变成了漆黑的颜色,发出看不见的黑光。

    同样漆黑的枝叶四处延展,一层层压下来,遮蔽了头顶的一切,让人感觉窒息。

    那样阴暗的地方,仿佛永远也透不进一丝光亮,潮湿闷热的空气中充满了血肉腐烂的味道。

    身上被凌虐留下的无数伤口不停地渗出血来,总能轻易地引来那些邪恶肮脏的魔物,他经常会很清晰地感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在身旁蹦蹦跳跳,爬来爬去,发出诡异的笑声,却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黑暗中,他用膝盖艰难地在潮湿的泥土中挪动着爬行,无法辨别方向,只是循着泥土的潮湿程度向着地势较低的方向努力挪动着身子,爬向黑暗深处。

    手被反捆在背后,手足上沉重的金属镣铐在潮湿的气候中很快生满了斑斑锈迹,因长久不曾解开而早就磨破了皮肤,深嵌入血肉之中,每一次的挣扎都会带来削皮刮骨般的疼痛。

    穿过各种腐烂的尸体,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乱石和杂草之间,一眼泉水缓缓流出,却是黑中透红的颜色,浑浊不堪。

    幽明月看不清水的颜色,只是迫不及待地匐下身子,将整张脸都埋了下去,如野兽般不顾一切地大口吞饮着,感觉嘴里满是沙子和血肉腐烂的腥臭味。

    被丢弃在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没有人来找他,或许,他已经被那些家伙遗忘了吧!而母亲也不知何时才会归来。

    额头和身体都开始发热,溃烂的伤口上有黑水渗出,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终于支撑不住,那一天倒下之后,幽明月就如一只垂死的小兽般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再也没有动过。

    然而,饥饿和干渴折磨得他几乎发疯,耳畔有诡异可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肺腑中仿佛有火在烧。

    奄奄一息之中精神却很清醒,黑暗中,他听到宛如巨大虫类爬行的声音,血齿嘶咬咀嚼躯体的声音,各种凄厉的嘶嚎和魔物嗜血的叫声以及诡异的响动,永不停歇,宛如钝刀割肉一般反复折磨着他。

    自己是否也会像那些躯体一般,渐渐腐烂在这片黑暗的山岭中?

    隐约间,暴露在破碎衣物之外的皮肤上传来黏,滑而湿冷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正在用舌头舔,着自己的伤口,在那种唾液的刺激下,伤口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刹那间,他全身剧颤!

    是的,他终究是要死在这里,脖颈中的那条兽牙项链虽然注入了母亲的妖力,却只能镇住一些普通的妖魔,自己能活到现在,已经很幸运了!

    “笃、嗒嗒!笃、嗒嗒!……”就在这时,诡异的声音一点点清晰,变响,从身后缓慢而不可阻挡地靠近,仿佛是一个年迈的老者拄着拐杖一步步走来,然而,那种声音却是如此地有节奏,似乎每一步的距离和停顿时间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显得僵硬而死板。

    身旁那不知明的东西发出一阵唆唆声,立刻隐入了黑暗之中。

    半晌,那种声音终于停止在身后,然而,来者身上却发出了宛如毒蛇嘶啸般的声音,又仿佛是濒死之人喉间的呻吟。

    “世间疾苦,何如冥幽?随吾入地狱吧!…”嘶哑难听的声音桀桀响起,不似人声,不辨男女,每个字的尾音都拖得极长,丝毫没有起伏的语调如水般漫开,黏稠的,有形有质的,将周围的空间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