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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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千叶琉璃

    黑色的夜幕笼罩着黑色的大地,犹如一张巨大的黑网,从无人深空陡然洒落,紧紧束缚着寂静的长安京,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此时的京城安静得有些瘆人,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是寂寥无声的。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

    南城柳府,偌大的府邸里漆黑一片,唯有侧院宗人堂里香火依旧,九盏长明灯点得屋里通明透亮,袅袅升起的檀香本可让人平心静气,而如今屋里屋外两个不同的心跳声却惹得那跪坐在蒲团上的人微微有些心神不宁。

    引丹田之气运转于耳鼻口目,忘却己身融于周遭之物,心神主内而观微于外,这便是柳家家传的观微之法,能瞬间提升人体感官的感知之力数倍,练到极致能知晓百米之内发生的任何事,哪怕是一只蚂蚁的动弹都逃不过。

    而此刻跪坐在蒲团上的柳怀愈柳大将军便使用了这等家传之法,洞闻到了屋檐之上微微跳动的另一颗心脏。

    以跳动的幅度与血脉流动的速度来看,那像是一颗人心,但似乎又比人心跳动得慢了许多。

    他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跳动,面前的香案上供着一把未出鞘的寒剑。寒假的剑鞘是描金海柳木,木质阴寒,上刻巨齿海兽,当真是护这寒剑的极好材质。

    这寒剑本名为“寒殇”,本是先王登基之时,命人取极北苦寒之地的千年寒铁,以万年寒冰之水淬之,以阴年阴月阴日生的处子极阴之血浸之,再让四国第一铸剑大师欧冶子用九九八十一日的心血汗水铸就,剑成之时曾有“初出鞘,剑室冰封数月而不可化”之名。

    此剑本性极寒,非寻常人等能够使用,相传先王曾将此剑赐于前朝中有功之臣房之名,房之名本为一介武将,平生素来爱剑,得此剑后七日七夜剑不离身,却不想竟因此寒疾缠身,还差点丢了性命,终以无缘此剑将宝剑原封归还给了先王。

    后先王为感柳氏忠贞爱国,世代效忠皇家,便将此剑更名为“寒锋”,意取“国之锋芒”一意,将剑赐予了当时的大将军柳怀愈。

    当年之事距今已有数十年,先王已不在,物是人非,这“寒锋”的寒气却未减丝毫,隔着海柳木的剑鞘都还能感受到那种冰凉刺骨。

    柳怀愈轻轻叹了口气,收起了观微之法,睁眼看着面前的寒剑,烛火摇曳,漆黑的剑鞘都不禁让人打了个寒战。

    “远来是客,屋檐上的客人何不进屋说话?”柳怀愈朗声说道。

    然而话音未落,只听三声轻微的“簌簌簌”之声,一道剑气从天而落,逼得柳怀愈不得不一个滚身闪到一旁,手拔剑柄,一道寒气如数九寒风刮起,震落了那先至的三根银针,白光掠过“铛铛”两声又挡住了那凌厉的两道剑气。

    他还未来得及凝神一看对方是何人,但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持着一柄长剑连连向他攻来,所用招式招招快如闪电,毫不拖泥带水,迅捷之外无一招不是冲他性命而来。

    柳怀愈虽身为大将军,素以一杆长枪破阵杀敌,于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也毫不夸张。但诸多兵器之中,剑乃兵中之王,柳家到底还是历代精于剑术,柳怀愈曾经也是以家传的柳氏十三剑一战成名。如今他拔了那把寒殇剑与面前的这个无名刺客斗了数十招,竟招招都是防守之势,虽说一开始就被那人占了先机,但也不至于这么多招以来凭他的本事也不能反守为攻。

    柳怀愈皱了皱眉头,眼看着面前一道剑花闪过,他竟一反守势同样挽了个剑花刺了过去,这样近乎同归于尽的招式看似凶险至极,实则他已是用上了柳氏十三剑中的“起死回生”一招,这一招招如其名,本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等到两朵剑花相交他必有后招,巧用内力刺其腕部或掌部便可。

    然而等到他这剑花刚递出去,对方竟似乎看出了什么,刺过来的剑竟忽然斜转,身子一侧,横剑挡在胸前,两剑相磨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声音,那刺客竟抓紧了时机如闪电一般伸出了手指想要往他剑身上一弹。

    想来这长剑身长,倘若这一下真让对方两指运上内力从剑身中央用力一弹,受力使然想必这剑刺的方向必然歪斜,这刺客剑法极快若趁机拱他近身,他必然来不及回了长剑防身格挡。

    于是柳怀愈连忙将计就计,剑花刺了一半也是变了路数,径直顺着那人的剑身划砍了下去,这一砍对方若不及时应躲,那握剑之手上的四五根手指恐怕就要被尽数削下来。

    不过这次那刺客似乎并没有应对,径直撤了长剑,刚退出半步重又出招攻了上来,接下来的招数反而更加凶猛,一剑接着一剑,如暴雨梨花,惊涛骇浪般汹涌而上,更让人奇的是它的招与招之间好像没有空隙一般,说是一招连一招,但实际上连柳怀愈都分不清它哪一剑是哪一招,此招何时结束下一招又何时开始,这宛如天成的剑招竟是连他自己都极少见到。

    柳怀愈不禁越打越奇,他戎马一生,刀剑相伴,朝堂之上又非左右逢源之辈,平生见到遇到的刺客总有上百个,但那些都是自不量力之辈,进了柳府就没有一个出得去的。

    所以此次被行刺,他一开始还并未重视,总以为又是个不知死活前来送死的家伙。然而这次,他与那刺客过了不过三十余招,竟有些吃力,不得不用柳氏十三剑来与之对决。

    宗人堂之中一时刀光剑影,屋墙房柱上尽是剑气所砍的痕迹,那供剑的香案也早已被铰得稀烂,二人的剑气凌厉绝非一般。

    柳怀愈心中越战越惊,他所持的是寒殇宝剑,剑锋锋利无比,与对方大战本就占了便宜,只要对方一个不小心,两剑只要互碰一下剑锋,他暗运内力催动,寒殇的寒气爆发,对方的剑登时便会因为温度骤降又遇碰撞而立时裂做几段。

    但从第一招开始,这个刺客似乎就知道他手中的剑性一样,两人互攻对方从不用长剑硬挡,打法十分机智,只要他以宝剑相抵,对方一定会避而重攻,让人想碎它的剑也碎不了。

    五十招已过,对方不能速战速决反而更加加紧了攻势,但招式虽越来越快,却不显急躁之意,让人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对,一点也不敢马虎。

    突然,他的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的光,一个血红色的剑切十字虚影在空中划过,耳边似乎听到一阵风吹树叶的声音。

    “簌簌……簌簌簌……”

    他先是愣了一下,连忙倒立寒殇剑于地,疾起咒印,一时间宝剑之中剑气大发,以剑所立之地为中心,十米之内满地寒霜,空气近乎瞬间降到了冰点,一道屏障刚将他护住,却只听“啪啪啪啪……”一阵乱响,是那刺客如雨点般的剑招斩在了那寒霜屏障之上。

    一道道血色斩影划过,空中不时发出爆鸣之声,仿佛连空气都被斩断了一般。

    “簌簌”之声瞬间四起,密密麻麻如同数万片落叶急急忙忙落于地上一般,宗人堂中只见一道道残影掠过却不见刺客之人。

    柳怀愈此刻满头大汗,他到底没想到今日竟会使上十层的内力,竟还须借寒殇剑气来抵挡保命。

    只在眨眼之间,那层屏障之上已经被斩了数千刀。只听“咔嚓”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柳怀愈猛地一抬头,瞳仁突然增大满脸的惊惧,一道血色斩影划过屏障径直斩向了他的脖颈。

    “铛!――”

    如铁杵撞钟,空气之中突然发出一道巨大的金属撞击之声,余音震耳让人牙根痒痛,只觉耳膜都在跟着空气振动一般。

    柳怀愈的眼前是两柄长剑相击,两个持剑之人瞬间都被这巨大的相撞之力震飞了出去。

    是柳上溪!

    要不他他从外面赶来使全力双手一砍,此刻落地震为两段的恐怕就不是他那把长剑而是柳怀愈将军的人头了吧。

    见此情状那刺客被震退了数步,柳怀愈疾身提剑一剑砍了过去,却不想那刺客在地上一个打滚,头也不回径直跃到院中,双脚一点,便纵身出了院墙。

    “父亲,我们去追!”柳上溪又寻出一把长剑,提身便要追。

    “慢着,此人不可追!”柳怀愈急忙拦住了要出去的儿子。

    “为何,这个刺客断断不能放过!”

    “不能放过也要放过!此人颇有蹊跷,你先过来!”柳怀愈将儿子喊了过来,突然将他左手上的袖子一撸,露出一条健壮的手臂,上面完好无损,并无伤口。

    “还好!”柳怀愈似乎松了口气,叮嘱道:“你刚刚与那人双剑对撞,肩肘定然受了震伤,短时间内断不可再用此手运功使剑。”

    “是……可是父亲,方才您可看清了那刺客的剑术面貌,父亲刚刚差点……”柳上溪禁不住问。

    “哼……”柳怀愈突然苦笑一声,“差点被它杀了,对不对?”

    “嗯……”柳上溪默默不语。

    “上溪,为父向你说句实话,此人武功当真是极高,为父怎么也没想到,凭我毕生剑术竟也奈何不了他,唉!”柳怀愈轻叹一声,“当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我在这京城中住了这么些年岁,竟不想剑术竟如此退步了吗?”

    “父亲!”柳上溪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如果按你所言推测,恐怕……恐怕不是您的剑术退步了,是那人武功太强了……”

    “唉!”柳怀愈又叹一声,道一声:“你且跟我来。”便将柳上溪带到了柳府正堂之中,堂中无人,二人点亮灯火,柳怀愈才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我同你说过的你的舅舅?”

    “舅舅?”

    “对,就是那个出家为道,与你娘断绝关系的亲舅舅。”

    柳上溪回忆了片刻,点了点头,就是那个为了不让娘亲嫁给父亲而和父亲比剑的舅舅。

    “我记得当初我和你说过,我与你舅舅比剑,他输我赢,我用我们柳家的柳氏十三剑略胜了他一筹对不对?”

    柳上溪又点了点头。

    “哼……”柳怀愈又苦笑一声:“我只道当初我用的是柳氏十三剑,却没和你说你舅舅用的是什么剑法。”

    “舅舅用的自是娘亲家的家传剑法了。”柳上溪应道。

    “不!事情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柳怀愈叹了口气,低眼回忆着,仿佛往事就在眼前,“你舅舅爱武成痴,武功本是极高的,只是他生性洒脱,那日他非要由着性子,用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剑法与我比剑,却不想输给了我。”

    “那是什么剑法?”

    “千叶琉璃斩!”

    “这是什么剑法?从哪得到的?”柳上溪追问。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日他输了比试,心下有气便与我和你娘生了芥蒂,从此不再来往。而你可知道,今日那与我对招的刺客最后一招却又是什么?”

    “千叶琉璃斩?”柳上溪皱着眉头冷面问道。

    柳怀愈点了点头,“只怕这次来的不是刺客,那人用的身法武功如此之高,许是与他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