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静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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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爱又何能说长久(3)

    “滚!”



    牛宝怒气冲冲地对着脸上身上脏了吧唧的窦哥儿骂道。



    他在做生意,在卖他自己画的红脸鬼。眼前这个丑丑的小鬼可恶地在一边晃悠,很是惹人心烦。



    挨了骂,窦哥儿却不恼,没皮没脸地绕了半圈,坐到他身边,从怀里拿出一把烟叶,放到牛宝怀中。



    他笑嘻嘻地说:“偷的,你抽吧。”



    牛宝拿着烟叶,感觉到他的善意,便也笑了。



    窦哥儿抹了抹鼻子里流出来的鼻涕,跟牛宝打听:“唉,你一天卖这红脸鬼,能挣几个钱?”



    闻了闻烟叶,又听问:“够买两鞭子不?”牛宝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远处有人骂过来,“兔崽子,你!”



    窦哥儿抬头一看,脸色就变了,立马站起身要跑。



    “站住,你给我站住!”这人戴着瓜皮帽,身穿长马褂,一副掌柜做派。



    说了就追,窦哥儿跑得更快,后边这人追来抄了脚底的一只鞋,嘴里骂道:“你连着三天偷我的烟叶。”



    他追到一条小巷子口,跑进去,里面窦哥儿一个矮身,又蹿了出来,他打了一记空,又追了出来。



    “今天非把你的手打断不可!”



    小偷哪有不怕打的?窦哥儿跑进了一家店里,又冲出来,他的动作好似一只乱蹿的老鼠,任由后面的叫骂。



    那边牛宝眼看他要被抓住,上前去拦住对方,将一个大活人一把提了起来,转了一圈放落到地上。



    牛宝的动作很利落,表情有些木讷,但不失味道,充满了年轻人的血气。



    掌柜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推开他,嘴里说:“干什么?”他看了看牛宝,轻蔑地笑了起来,“穷小子,你要管闲事啊?拍拍你的泔水肚子,你能拱出几口壮气,啊?切!穷鬼!”



    他抓着牛宝的领口摇晃,结果对方纹丝不动,像一棵长在黄河口边上的老槐树,紧紧地扎着根儿。



    从完成自己的戏份角色窦哥儿出镜之后,平海就蹲在地上,面色淡漠地看着场中还在表演的两人。等到演掌柜的走到牛宝的摊子边上,镜头开始拉远,周围的观众也入了画,这些都是本地人,就生活在镇子上,被导演请来当群众演员,配合的马马虎虎,主要是土生土长的临县人,气质形象都在这里。



    掌柜一边骂牛宝“穷鬼”,一边摔了他摊子上的东西,又是踢又是踩的,“我让你管闲事!”演员的功底好扎实,台词合着动作,戏味十足。他发现了窦哥儿给牛宝的烟叶,冲过去找牛宝理论。这一组长镜头也算是完成了。



    何苹导演没过多的挑剔,有几个群演的表情平海觉得不是很到位,导演却不在意,让剧务安排群演站位,摄像师指导了一会儿,演员就位,便开始下一组的拍摄了。



    镜头对着平海的脸,因为他个子矮,只能把头挤在两个大人的身子中间,画面就看到大人的大腿和肚子,还有他的脸。



    他好奇地看着牛宝那边,担忧一点点增加——从表情,从脸上细微的局部反应,还有眼神中,慢慢地提了上去。



    这个镜头就十几秒钟,要在十几秒中展现出如此细腻的情感涨幅,没有自身的气场来衬托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



    何苹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默默地在心里点赞,要知道没有正式开演之前,他对平海是持怀疑态度的——就算导演圈子里的田实和李少虹都对他十分推崇,可年纪放在这里,能懂什么表演。



    但现在已不是懂不懂表演的事了,能在方方正正的画面里把担忧这一种情绪丝丝层层地增上去……这小家伙真的只有14岁?他如此一想,就有了些意犹未尽……



    何苹叫过平海,然后吩咐那些被当成道具的群演不要离开,保持站位。



    平海有点意外,嘴里问道:“是不是我表现的过头了?”



    “很好,我要加一点戏。跟你说说。”



    其实在昨晚要开拍前,男女主角巫岗和宁靖,包括一众配角都傻了眼。



    因为导演根本就没有剧本给到大家,到了场,要拍什么戏,所有的演员都是两眼一抹黑,更别说对戏试戏这回事了。



    别说是不是临场加的戏,哪怕是早已在剧情中的,他也唯有听导演细细地讲一遍,因为手里根本就没有剧本啊。



    “要不要让他们给你搭戏?”



    导演的要求并不复杂或是困难,只需要他保持刚才的镜头,说一句台词,接着看巫岗饰演的牛宝被掌柜刁难,然后发怒掐住了掌柜的脖子,差点掐死对方。



    搭戏就是让巫岗和扮演掌柜的演员在他面前演这一出,他可以更好地酝酿情绪入戏。



    不过,平海并不觉得没有搭戏会影响他的发挥。



    回到前面的站位,把头从两边的大人身子缝里挤进去,露了个头出来,因为没有开机,两边的大人都抖动着,想憋着笑,又憋不住……



    导演环视周围,那边摄影师确定画面,录音表示没有问题,便开始了。



    “这是我干的,和他没关系。”



    泪水说下来就下来,他看着掌柜在刁难牛宝,心痛,难过……



    之前的戏,大家还没过多留意,这个时候,完全是平海的独角戏了,镜头单对着他,别的人都在镜头后面围观,还有群众演员捂着嘴笑,换别的演员瞧了可能会瞬间出戏。



    宁靖在导演身后,默默地看着取景器,余光发现何苹不停地点头,仿佛老旧茶馆里听曲的地主老爷。



    平海眼前什么也没有,可就像是有打斗和挣扎,他的目光移动,泪水止住了,担心和慌张,还有对生命的敬畏,都一一浮现,繁多却又条理清晰分明。



    赵晓锐忍不住说:“乖乖,这小家伙前面可是一堆看戏的,他还能这么演!这眼神,都能说话了呀!”



    等平海这场临时的戏拍完了,导演才开始拍巫岗掐掌柜的镜头,平海在一边拿着他的长城铁水杯,又变成了一位看客。       



    实际上,整部电影里他扮演的窦哥儿只是一个小角色,就开场这段戏份较为充足,后边两段戏都是一个镜头,非常简单。



    换句话说,他就比跑龙套的多了几句台词和动作,甚至和演掌柜的戏份差不了多少。



    可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哪怕只有一场戏,都能品尝感情出现的滋味。



    虽然演了两部电影,而且都是十分出名的电影,可他现在几乎是默默无闻,电影都还没上映,谁知道平海是哪位?



    如果不是李少虹在何苹面前多次提起他来,还有田实助力,何苹也不会用他,连这么一点出场的机会都不会有。



    早在准备的时候,何苹已经联络了一位小演员,在原本的电影里,这位小演员可演得一点也不水,表现堪称惊艳,把窦哥儿完全演活了。



    前边几场戏都是巫岗的,不似田实那般对拍摄节奏的高度掌控,什么时间拍哪一场,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和每个演员通知到位。何苹甚至连下午拍什么剧情,都没跟大家说,没有人知道——至于他自己,平海可看不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中午吃饭的时候,何苹端了个大碗,里面米饭上放了两片腌肉,三朵花菜。他筷子翻得飞快,基本没嚼几下一大口饭就下肚子了,偏生他不安坐着吃,就端着碗,走来走去的,跟这个说几句,跟那个讲几句。



    “下午拍你的戏,让巫岗休息下。”他站在宁靖边上说了一句,几口饭下去,点点头继续说:“吃了我给你讲戏。”



    宁靖吃得不多,或许是担心发胖,或许是吃不惯山西菜的咸。她是偏口辣的,自己还备了辣椒酱。



    平海就坐她边上,差不多一碗饭下去了,马上拿了水杯灌水,确实咸,花菜还带了一点酸,是溜了老陈醋的,地道的山西菜。



    说起吃来,平海这段日子跟院子里的老厨子混了个忘年交。



    把老厨子的刀削面,馍馍,莜面窝子,面鱼,龙须,都学到了几成火候。平海自己也下过手,扎实的刀功,掐皮的技术,蒸笼的控温,皆让老厨子叹服不已,把和面的一些窍门都交了出来。当然也有留手,这个内行人稍微会有点察觉,但要说具体,那就谈不上来了。



    一门技术传上一千多年,那里面的道道就不是别人看看能明白的。



    就如老外跑到华夏,大多都要懵逼;为什么红烧肉前面要炒糖色,为什么叫化鸡外面要裹泥,为什么一道菜又要炒又要蒸又要煮最后再来个干捞。



    说到吃,它就是一门学问,一门技术,咱们华夏认个第二,哪个能称第一?



    平海上一世就是个吃货,生来就是豆腐馒头店的店家儿子,长大就接了店,做的吃食,喜欢加上环境,他就自认是个研究“吃”这一文化的人,简称“文化人”,文化人就该保有这种习惯……



    以至于很多没有看过他第一场戏的人,都以为他是来找老厨子学手艺的,而不是跟剧组来拍戏的。



    中午等老厨子睡醒了,他来了厨房,聊着调料配料的制作。老厨子是山西中路菜正宗出身,料子讲究兼顾南北,以咸为主,以酸甜为辅,味重而色沉,所以料子上更为讲究。



    这般正聊得兴起,厨房外面就风风火火地跑进来一人。



    “小海,快跟我去看看!”



    平海被满脸惊喜,急欲分享的赵晓锐拖着,一个1米8的大汉要拖他这么个还未长开身子骨的孩子,实在太过轻松了。



    当然对平海来说,这不叫轻松,叫过分……



    他甚至来不及跟老厨子道个别,就被黑旋风李逵给拖走了——像拎拖把那样地拖走了。



    很快就来到了片场,赵晓锐见屋子外面围的人那叫一个多,里三层外三层的,偏生一个正门,最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还围着!



    刚到了人圈外边,赵晓锐想吼一声让路,结果不防里面人往后退,一层层像浪涌来,他被挤了个踉跄,恼羞成怒地喊道:“站着好好地,干啥退下来,都给老子让开!”



    他是不怕得罪人,外边的都是剧组里打杂的,骂了又如何……



    却听正门的地方传来风风火火的姑娘的声音:“晓锐哥,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净跟小孩儿一样,还专门去拉了平海跑过来?有这么稀奇?有这么好看?”



    赵晓锐顿时哑巴了,话也说不出来。



    平海抬头看去,却是看傻了。



    心里已经回答了宁靖:果真有这么稀奇,果真有这么好看!



    在小汽车上初见的宁靖是戴着超级大的带面纱宽檐女礼帽,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袖套衫,搭配竖条纹西装裤,赤脚踩一双6公分高跟鞋。



    现在的她,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一身男装穿戴,俨然东家少主的派头。



    那时候的她还有鼓鼓的胸,纤细的腰,性感而时尚;现在的她像在澳洲进口奶油里浸过翻过,又洒上了昆仑山巅融化下来的雪水——白白,嫩嫩,俏丽,冷艳;90年代的中性美,就被何苹的西部片给整出来了,还整得如此惊艳!



    也难怪有这么多人来围观,更别说赵晓锐要拖了他来。



    他心里默默地感谢了李逵同志,这西洋镜要看不到,得是多么遗憾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