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静的海
字体: 16 + -

第二十五章 静水流深(3)

    回去京城的火车上人就多了,越是靠近年关,越是如此。



    平海在卧铺上躺着,到了晚间,不由自主地又想了一些事。



    他用胳膊盖住眼帘,担心会流泪,在黑暗里片刻之后才发觉自己的担心有多愚蠢,没有感情的人,怎么会流泪呢……



    到京城站,田实开车等在外面,接了两人,直接开到一家酒楼,还是很民国风的建筑,李雪见,侯勇,还有一位充满知性气质的成熟女性已经坐在了桌边。



    “介绍一下,李少虹,我大学同学。”



    平海一听就明白,这就是田实的红颜知己了,也是一手捧红周讯的名导。



    “小海,叫我李姐。”她简简单单一句话出口,却让在座的哄然大笑,足够看出她的魅力所在。



    平海亦无所谓,喊了李姐,又跟李雪见,侯勇打了声招呼。



    “怎么,老张还没到?”



    “他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遇到事情总要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听说是有人找他拍片,大过年的也不给个轻松。”



    “好嘛,他可是刚结束啊。”



    “可不是嘛。”



    “那他到底来不来?”



    “哎,他就是不会明说的,再等等?”



    田实摆手打断李少虹,“先吃了,小海这个胃刚好,不能饿。”



    平海倒是一点也不好奇,跟田实一起颇有点随遇而安的心态。实际上对方太能折腾,随时随地可以给你出个幺蛾子。



    不过同行的小姑娘还是替他问了,“田导,你们说的是谁呀?”



    李少虹看看小姑娘,笑着说道:“张逸谋啊!”



    “啊,是张导演!”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开始交流起来,这时候李少虹还在北影厂里,不过已经打算在外面开公司了。



    平海和三个大老爷们就听她们聊着,一顿饭结束的时候,老谋子也没到场,赤果果地放了众人的鸽子。都是同学,田实,李少虹,侯勇根本就不在乎。



    李雪见主要是看看平海,饭后一起坐着田实的车到了平海所住的小区,月月先下去,提着包走开了,平海下车的时候跟田实道了声谢,田实笑着问,“谢什么?”



    “谢你给月月多添了一个朋友。”



    “就是和你聚聚。”



    平海不再多说,跟闷骚的人你没法明说……



    李雪见在车上喊了一声,“年三十晚上来我这里?”



    平海不能对李雪见像田实那么随便,他转过身子,认认真真地说:“李叔,我年三十有地方过的,年后来给您拜年。” 



    李雪见没勉强,点头应了,车子开走后,平海抓了抓头,月月还在前面等着。



    “你年三十有地方去了?回安乐桥下面?”



    “平老头年三十晚上都是去边上的佳宝饭店过的,饭店开通宵,有电视机,可以看春节联欢晚会,看完了,也有很多人喝酒吃菜,聊天打牌的。”



    “以前你跟他一起去的吗?”



    “我去过一次,后来就不去了。”



    “那你去年是在哪里过的?”



    他想了想,好似在想一件并不重要的,已经被遗忘的事情。



    “哦,我记起来了,在后海那边,那边一个亭子里。”



    “见鬼,你就在那边过年三十的?”



    “难道在帐篷里?或者跟一大帮酒鬼混饭店里喝酒打牌?”



    月月眨了眨眼睛,无言以对。



    一转眼六天过去,早上睁开眼,就能感觉到年三十的气氛。



    平海从外面跑回来,见到月月刚洗漱完走出卫生间,他把手里的早点放下,无奈地说道:“外边的早餐店都关门了。”



    “那当然,好多人都回家过年了,就算本是京城的,也都懒得开店了,睡一个懒觉,晚上要守岁嘛。”



    平海斜着眼睛看她,问道:“你不多睡会儿?”



    “你那是什么眼神!喂,瞧不起我吗?我就这么懒吗?”



    平海拿了一个包子,不理她。



    “哼,这几天胖了,睡的太多了。”



    平海:“……”



    “该死的,要是换成那些无良的作者,又要写什么“一转眼”之类的词了。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生活里有一转眼这种事吗?”



    平海:“……”



    “啊啊啊啊……我肚子上的肉啊,为什么一转眼就多了这么多!”



    



    两人吃了早饭,就开始各自发呆。



    月月看了会儿漫画,无聊的坐不住了。



    “你晚上有什么打算没?”



    “你指什么打算?”



    月月伸出红红的、湿润的舌头,舔舔嘴,一副小馋猫的模样。



    “当然是吃的啊!”



    “过会儿就准备,我买了一些料子,做春卷吃。”



    知道有吃的,是好吃的,便可以安心了。



    同是南方的小吃做法,春卷皮子自己做,锅子抹一层油,一手捏着面团均匀地在锅内抹一圈,几秒钟就可以扯出来,半透明薄薄的一张,又烫又脆,等凉了,就变软可以包食材了。



    馅子有黄韭芽,雪菜,猪肉,胡萝卜,都切成丝儿,油锅里煸炒,再放一点淀粉勾芡翻炒,放凉后包上春卷皮,包法是宁少勿多,留些空儿增加淀粉的软滑和菜汁的余味,口感便愈加饱满了。



    再买了一碟熟牛肉,烧了一碗西红柿蛋汤,煮了一碟花生,桌上放了一瓶大可乐。



    外边小区里已经有孩子放起了鞭炮,声儿一阵阵的,两人打开了电视机,随便选了个台,就是《西游记》。



    平海给月月倒上可乐,又从冰箱里拿了些冰块,放在自己杯子里。



    “这么冷,还加冰块?”



    “加冰块不是为了冷。”



    “那是为什么?”



    平海摇晃着玻璃杯,冰块相互撞击,可乐表面的气泡骤然加剧,释放气体的声音也更剧烈。



    “因为加入了冰块,就会破坏可乐的饱和度,加速里面的二氧化碳挥发;如果可乐没有气儿,就跟甜水没什么区别,我们喝它会感到刺激就是因为里面含有二氧化碳,而加速二氧化碳的挥发,是为了让口感更刺激。”



    “那给我也来点。”



    “二氧化碳会降低人体的体温,女人本来就体寒,我劝你还是不加的好,而且加了之后,会伤肠胃,这么一桌子菜,别浪费了。”



    “哦,原来是这样。”月月眯起来双眼,突然伸出手夺了平海的杯子放到面前,再把她的那杯可乐推了过去。



    平海摇了摇头,无奈地站起身子。



    “不许去拿冰块!”



    “干嘛?”



    “你可是刚从医院出来的病人,我问你,你得的什么病?”



    平海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作茧自缚啊,刚给她加冰块不就得了,让她去消化不好,没有胃口,管她呢!自己这智商看来是出问题了。



    “你是我妈啊?管那么多?”



    “你不要我管也可以,我给田导演打电话……”



    平海干脆利落地坐了回去——两人相互瞪了一记眼,颇有点刀光剑影的味儿。



    吃吧,吃饱了,就没那么多废话了。



    他夹了一只春卷,刚蘸了点辣椒酱,就见纤细的素手俏生生探了过来,像灵犀一指夹住了筷子上的春卷,一扯,被叼走了。



    被叼走了……



    “什么意思?”他面无表情地问。



    “哎哟,你不会生气了吧?”月月的表情死贱死贱,好不得意,“要是生气了,你就该感谢我了,竟然能治好你的病!你看,我也是为了你好,你胃不好,还是不要吃辣了。嗯,要不弄点白糖蘸蘸?”



    平海默不作声,重新拿了一只春卷,直接放进了嘴里。



    “嘿嘿。”月月抿着嘴轻笑,咬了一口,任凭油汁儿沾在手指上,吃完了,直呼好吃,灵动的舌尖在手指上舔了舔,夸道:“你这手艺,我对以后当管账的这条退路是越来越有信心了。”



    平海不发一言,好似吃喝要紧。



    两人狠狠吃了片刻,他忽然按住月月拿筷子的手。



    “你不能再吃了。”



    “为什么?除夕夜不让我吃饱?”



    “冰可乐,油炸的春卷,辣椒酱,牛肉,花生,你想到了什么没有?”



    “额……”月月眨了眨眼,气势汹汹地说:“就算拉肚子又怎样?正好排毒!”



    平海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上火,长痘痘……”



    很好,都是我的了。你乖乖地喝汤去吧。



    月月可怜兮兮地说道:“小海,还有没有别的菜了,不上火的?拍个黄瓜好吗?”



    平海飞快地往嘴里塞食物,哼了哼,说道:“没了,昨晚你不是拍完了吗?”



    月月冲到冰箱边上,打开翻了许久,无奈地走回去,坐到椅子上,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提醒我,该有多好啊。”



    “你就当我没说过。”



    “呯!”月月踢开凳子,绕着桌来抓平海。



    要是再过几年,平海根本不嘘她,可问题是现在这身子连她的下巴尖都够不到,真被一个姑娘家按在地上揍一顿,叫他情何以堪!



    他赶紧从相反的方向绕桌而逃,还不忘从盘子里拿了一片牛肉塞嘴里。



    你追我逃,跑累了,两人放开了吃,堪堪消灭干净,收拾了碗筷,月月推开平海,“你烧的,我来刷碗。”



    平海站在她后边,靠着墙根,默默地看着。



    月月的腰肢很细,尽管胸上没什么,但腰细则美。



    他看着她晃动的腰肢,脱口问道:“你往年都是一个人过年?”



    “不然呢?”



    两人都不说话。水声哗啦啦地响。



    她把水龙头关了,拿抹布擦水槽边的水。



    “别的人不是离京回家了,就是在家里和家人过,最多吃了饭,叫我去蹦迪,唱卡拉ok……可我去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去过。”



    “为什么不去了?”



    她拧干抹布,挂上贴钩,双手撑着台面,微微地低着头。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走夜路回家。”



    她用手背擦了擦脸,手指像是要摘掉眼上的妆。



    “夜路上只有我,屋子里也只有我,从漆黑的街道走进漆黑的屋子,打开灯,见到空荡荡的房间,那种感觉糟透了。我宁愿对着电视傻乐,早早地躲进被窝里,睡到清晨,到了早上,我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今晚是除夕夜,1992,最后一晚。”平海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我们去做点什么,以后不论身在何时身处何地,都能记起今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