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静的海
字体: 16 + -

第十八章 低俗的小说(2)

    “我当然愿意。”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古典钢琴曲,平海的话正巧踩在旋律上。



    “无论你给我安排什么样的角色,我都愿意。”



    田实用他地道的京城英语插进来说:“先等等,昆汀,你打算在哪里拍摄?”



    如果是去米国,田实可不放心,虽然平海表现得较为成熟,但在他眼里依然只是一个13岁的少年。



    昆汀·塔伦帝诺微笑着说:“放心,我的朋友,我把我的好朋友都带来了,他们现在正在你们伟大的长城上面大呼小叫。”



    田实心里暗笑,昆汀是对平海着迷了,不顾一切地想将他放入胶片里,可是来华夏拍摄电影并不是简单的事情,“你知道我们这边有一些政策是针对国外导演的。”



    “我听说了,是要打报告,取得你们政府的同意,是吗?”他一边说,还一边做出打字的动作。



    “我可以帮你走一下程序,不过需要时间。”



    “没问题。”



    平海点了一杯卡布奇诺,感觉和袋装冲泡咖啡没有什么区别,难怪咖啡厅的生意这般清冷。



    “你不担心我拒绝吗?直接就带着人来了?”



    “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想演,就当我请朋友们出来旅游了。当然,我不会看错你的!”



    昆汀粗暴地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纯美式,从他随身带着的挎包里拿出两张纸,递给了平海与田实。



    “这个题目是什么意思?”田实别扭地念了一遍,不明所以。



    平海轻轻地说:“剑的命运。”



    剧本简单的让人抓狂。



    对白就一句话——爷爷:“好好做这把剑。”



    场景也非常简单——屋子,院子。



    剧情更简单——少年告别爷爷,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制作宝剑。



    “制作宝剑?”田实到底是华夏数一数二的导演,剧本里一句话就看出紧要来。“你打算让平海像放风筝那段戏一样去演?”



    “是的!我要一段属于华夏特色的独角戏,我相信他可以演出我梦寐以求的那种神秘感。”



    平海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表演方式,做一把剑?



    “那可是力气活。”他强调了一句。



    “不,不,我不需要拿着一把锤子一下下砸。”



    “那要怎么做?”



    昆汀怪怪的脸上露出一个怪怪的笑容,轻声地说:“怎么表演,不是演员的事吗?”



    看着沉默的平海,昆汀转向田实,谦虚地说道:“我的朋友,我想请你参与我这个单元的拍摄,帮我提供一些建议,没错,它很简单,可我希望能添加些属于华夏特色的元素进去。”



    田实摇着头,又点了点头,“或许你对我们这边不了解,现在华夏都是工厂里生产,当然也会有手工匠人……院子里做剑?我不赞成。” 



    平海说:“还是去工厂吧,让工厂最后一天运作,工人在外面抗议。”



    田实看着他笑了笑,说:“这个主意不错,拆迁,兼并,很符合……”



    昆汀费了一些时间才弄懂他们的意思,满意地说道:“还有没有?伙计们,给我一些灵感!”



    “爷爷要我好好做剑,可他没想到这把剑将会有什么样命运。”平海知道《低俗的小说》里只有一个地方出现了剑,那就是布卢斯·威利斯逃脱后在店里找到了一把武士刀,并用刀救了黑帮老大。



    昆汀介绍了这段剧情,兴奋的像个顽皮的孩子,“我回去可以重拍这个镜头,只需要把剑换一下就行了。”



    平海自然不会去做武士刀,华夏的剑何其多也。



    田实笑着说:“剑成了装饰品,又用装饰品杀了人,讽刺。”



    平海说道:“可以追拍剑做好后送上车,送上飞机,送到店主手上,然后放在柜子上面?”



    昆汀鼓掌说:“不错的主意!”



    田实说道:“那就要一个角色,是反对你做剑的,因为做出来的剑也会成为装饰品。”



    昆汀说:“加一个父亲。”



    田实忽然笑眯眯地说:“不如再加一个美人。”



    平海问道:“做剑跟美人有什么关系?”



    昆汀打了个响指,“只是一道风景。”



    田实不动声色地说:“风景还须赏心悦目,不如加一个特写镜头,拍个脚部特写。”



    如李白这样的大才子……似乎才子对美人的脚都有一种特殊的偏好。



    昆汀自然也有。



    “志同道合!”他用了七拐八弯的华夏普通话,但至少表达清楚了。    



    平海彻底无语了。



    …………



    现代锻造剑的程序很多,绝大部分的剑是不开锋的,工人里待遇较好的都是制作花纹的师傅,真正有本事的锻造师傅,却是越来越少了。



    随着剧组解散,临近年关闲置下来的张光北被田实请来帮忙。



    做了五六年剧务的张光北交际手段老道,疏通京城兴武宝剑厂上下关系,仅仅一天,就带着平海进了厂子里,参观,请教。



    来做指导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匠师,打了一辈子的剑,一双手静脉quzhang得非常厉害,脸上的灰斑有点吓人。



    张光北一面笑着,一面在心里暗暗抱怨,也不知厂长怎么想的,让这位老师傅来做指导,是想让他们知难而退吗?



    两人参观了大部分的设施,听了铸剑的过程,连张光北都忍不住说道:“真要一个个镜头去拍出来那也太困难了吧?”



    平海很肯定地说道:“不会用短镜头拼接的。”



    两人跟着老师傅走出装满了炉具的车间,来到后面的拼装间,看了剑鞘是如何拼装起来的,剑身如何被安装在剑柄上,又走出来看了试剑师如何试剑。



    “剑不开锋吗?”   



    “试剑前不开锋。出去的剑大部分也是,单独编号的才会。”



    车间里靠后边几台砂轮机旋转着,剑被工人拿着,经此开锋。



    老匠师一路走进去,到最里边,从架子上收拾到一起的剑中抽了一柄出来,倒转把手递给张光北。



    “这是百炼花纹。”老匠师指着剑身上的钢纹,说了才发觉张光北一点也不懂,便抽过剑来,朝着边上的一块摆放在地上的青石砍了过去。



    青石被屑去一角,张光北“哇”的惊讶了一声,平海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剑,剑锋略有瑕疵。



    老匠师不是为了显摆,只是顺手而为,这时叹了口气,“现在这手艺不值钱咯。”



    平海淡淡地说道:“我想买啊。可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买到几十年的千锤百炼,火铁相击?”



    “哐当”一声,老匠师手中剑掉落在地。



    “买不到啊,谁能买的到?”老人家情绪激动,健壮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手上的静脉quzhang显得更为恐怖——他已打不了剑了,锤子都握不稳,可他的手艺,所有学徒里居然没有一个人能企及。



    平海弯下腰从地上捡起剑,再将剑放在了架子上。



    “就算有些人买得了,可一门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手艺,谁又舍得了?”



    唯有等到失去了,方才懂得珍惜——人如此,国亦如此。



    “张叔叔,帮我个忙吧?”



    张光北好奇地问:“小海你跟我客气什么,有什么事尽管说。”



    平海向老匠师鞠了一躬,慢慢地说道:“要麻烦老师傅了,我希望能在这里留一段日子,学习制作剑的手艺。”



    他很快地补充道:“我并不是狂妄地想在短短的时间里学会它,只是,我想把师傅们做剑的态度,放到心里边。”



    留一个孩子在宝剑厂,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连田实都搞不定。



    对于宝剑厂厂长来说,一年里有两三起员工事故那都不叫事儿,但如果有一个小演员在厂里出了事,例如被冲床压了,被炉具烫了,被切割机弄断两根手指……一厂之主也是要吃饭的。



    原本是绝对没有商量的可能,但当老匠师带着平海冲进厂长办公室,指着愕然的厂长鼻子说:“你要是不答应,以后就别喊我师父!”



    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京城兴武宝剑厂多了一个少年,他每天早上从老匠师对面的床铺爬起来,先到拼装车间扫地,再去食堂吃早饭,然后跟着老匠师学习操作炉具控温,学习锻造剑胚。从炼铁到炒钢,再到精炼,把毛铁与钢折叠锻打,再到嵌钢后热锻冷锻,镶嵌,淬火,回火,整直,磨光,养光,最后拼装剑鞘,剑柄,试剑。



    只是将每一个工序熟悉操作一番,日子已经过去八天。



    田实终究跑下来了程序,有了批文,昆汀的剧组也开始运作起来。



    第九天晚上,田实亲自跑了一趟宝剑厂,请平海与老匠师吃了个饭,饭后就把新剧本给了平海,并告知拍摄日期已定下,场地就安排在这家厂子里,昆汀和剧组明天进场做前期工作,后天开拍,一个上午拍完。    



    “改动了很多啊。”平海匆匆将剧本看完。



    田实微笑着说:“舞台已经搭好,下面就看你的了。”



    平海跟着他走在宝剑厂外面的旷野上,国道线上偶有一两辆运输车驶过,远远地向山边去了。



    这儿与灯火辉煌的城市中间有一段漆黑的山野,不怎么平整的煤渣路延伸,在尚见光亮的路边停着他的吉普。



    “小海,三个角色的演员已经都安排好了,虽然近了年关,但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一听说就马上答应了,因为这是一部国际电影,昆汀的剧组团队,他们的拍摄技术无疑要比我们好许多……听昆汀说,明天会在厂子里铺上两百米的轨道,用上两架摇臂……说实话,我不确定我期待的是什么,但我就是想保有这份期待。”



    平海沉默着,看着田实上车打火车子慢慢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