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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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何为慈悲

    伽蓝将车辇停在山门下设有专人看管的车棚内,便去与陈玉卿等人回合。

    让他吃惊的是,陈玉卿与擢香行的竟是三步一拜、九步一叩的最高敬礼!且两人神色之虔敬,令往来信众都颇为动容。

    他抿了抿,什么都没有多问,带着隐隐在两人身后亦步亦趋。

    足足半个时辰,一行人才到达寺门。擢香又前去捐了极为丰厚的香钱,便见有七名僧人自一处存放礼佛用品的偏殿之中鱼贯而出,每名僧人手中都捧着一个宽大的紫檀木托盘,而每个托盘中又盛放着七盏琉璃明灯。

    七七四十九,这可是超度亡灵的祭礼之数啊!

    伽蓝心念一转,联想到今日听闻的裴摇光的死讯,以及先前他日前与陈玉卿及擢香之间的纠结仇怨,隐约察觉到这事儿似乎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一行人跟随这七名僧人进入了寺庙正殿,七名僧人将明灯供奉于佛前,又将留在殿内的其他信众暂且屏退,这才退了出去。

    随后,擢香也拉着隐隐向殿外走去。

    “爸爸,你走的时候一定要记得叫我哦!”临出殿门的时候,隐隐绷着一张小脸儿,有些不放心地叮嘱伽蓝,似乎是担心后者会将他有意无意抛下似的。

    “我忘了自己,也不会忘了你的。”伽蓝示意隐隐放心。

    隐隐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跟随擢香走出正殿,而擢香将殿门掩合,留伽蓝与陈玉卿二人于殿中相处。

    “你没有什么问题要问我吗?”陈玉卿从怀中掏出一把火折子,一边亲手将这四十九盏明灯次第点亮,一边头也不抬地轻声问着伽蓝。

    彼时,我佛庄严,低眉不语,人心摆在那里,看破不必说破。

    殿内很安静,都能听到灯芯缓慢燃烧的噼啪轻响。

    伽蓝想了想,不答反问:“大小姐不应无故叫在下一同而来,难道,大小姐没有什么问题要问在下吗?”

    “啊,你很聪明,也很有悟性。”陈玉卿轻叹一声,手中点灯的动作未停,但也没抬头去看伽蓝,反而像是陷入了沉思。

    她许久都是沉默,而伽蓝也像是老僧入定一般立在一旁,再没出声。

    两人本来相识不久,此时却并没有因为彼此的无言而感到尴尬。反而有一种玄妙和清净,在两人心中缓慢浮沉,最终达成默契。

    直到她将四十九盏明灯全部点亮,这才转过身来,借着明亮烛火仔细去看伽蓝的修长眉目:“我只是好奇......为何你看起来总是一副无我无物的模样?那般的纯净、宁静。”

    “若只是为了问这个——”伽蓝淡淡笑了,“说实话,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得知道。”

    “我平日里想的很少,也是容易知足的。我不去想怎样刻意地让自己变得复杂,也不去想怎样刻意地让自己变得简单,你看见的,不过就是我本来的模样——我只要尽量让自己不那么愚蠢,已经学会适度慈悲,就好。”

    “那怎样才算是不那么愚蠢?”

    “一,正确认知自己和他人,既不高估、也不低估,并以此种认知为标准,使自己和他人能够最和谐地相处;二,量力而为,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以自己现有的能力和智力去获取自己应该获取的,并适当享受;三,经常思考万物本身的意义,并尽量让万物按照本身的意义自然存在,不到万不得已,不去过多干扰。”

    “那怎样才算是慈悲呢?”

    “这个就要见仁见智了,有时候......嗯,所谓的慈悲之心,也许还会换来不好的结果呢。”

    “比如?”

    “比如啊......那我跟你说一个——别人曾经跟我说过的故事吧。”

    于是,伽蓝将那个自己曾经在昏迷之时、柳真托梦于他的故事又与陈玉卿讲了一遍。

    ——曾经有一个流浪汉,路过殿前,见众生膜拜于我佛宝相,心生艳羡。于是他在心里对着佛像说,明明是一块儿石头,非但享受人间香火,还不用忍受世间疾苦。所谓慈悲为怀,普度众生,不过尔尔。如果我也能坐在上面,肯定比这块儿石头做的更好。

    “好啊。”佛祖忽然对他的心有所想作出回应,“我可以让你坐在上面,成为佛。”

    “不过,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能说话。”

    “这个简单。”流浪汉应着。

    就这样,流浪汉坐在了莲花宝座上,静静地聆听众生的心声。

    这时,来了一个富商,拜完佛像后匆匆离去,随身的钱袋却丢在了垫子旁边。

    接着,来了一个三餐不济的穷人,也对佛像祈求,希望可以帮他渡过难关。当他准备离开时,看到了钱袋,说:“佛祖显灵,大慈大悲!”

    拿着钱袋满怀欣喜而去。

    随后,又来了一个准备出海的渔夫,祈求佛祖能让他平安回航。

    这时,富人回来寻找钱袋,以为被渔夫拾得,两人争吵起来,拳脚相向。

    吵闹中,流浪汉再也忍不住,便开口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两人很快就走了。

    佛祖对他说:“你下来吧,你不懂何为慈悲。”

    流浪汉质疑:“为何?我秉持公正,不忍他俩因误解而打斗,何以不是慈悲?”

    “是吗?那一袋钱对于富人而言,只不过是多些吃喝嫖赌的零花,但却可以解决穷人一家大小的困境;而渔夫呢,本来和富人再僵持的久一些,便可以错过开船时间,逃过海上一劫,但他现在的船已经因为风暴沉到海底了。”佛祖如是回答。

    故事讲完,伽蓝又对陈玉卿总结一番:“现在,我大概懂得,很多时候,我们自以为是的善心都是多余的。冥冥之中改变了许多事物的发展轨迹,却使结果更坏。但这种善心又是极其必要的,至少提醒了我们,要随时遏制自己的恶念——我想,这也许就是善心的最大意义。”

    “但,在我看来,善心并不等同于慈悲呢——”伽蓝又说,“慈悲......是与善恶无关的。”

    “只有当我们充分地认知了善与恶,又充分地放弃了善与恶的认知,直到把温柔款待万物当成和吃饭、喝水一般再平常不过的事——当我们并不认为自己在行善、而又确确实实在行善的时候,也许,这就是慈悲。”

    “这不是事前的慈爱,也不是事后的悲悯,而只是由己及人的温柔和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