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残,宿命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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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相守

    那一天,他跪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在女子将要昏厥的眼皮前一字一顿的低声说此生此世,必不会再让她受人欺凌。



    那时候的他们,全都已经是气息奄奄了。可是就是这么一句毫无气势的承诺,却深深的震撼了她的心神,让她将这个侥幸得来的一生,系在了他保卫国家的刀锋之上。



    那一晚,在被傅辰派来的杀手追杀的时候,深受重伤的陌渊仍旧在抵抗,被一帮山贼打得头破血流,拖着遍地磷伤的身体殊死一搏,满身刀痕,被杀手砍伤了半边脸颊,深可见骨的刀痕,触目惊心,若不是白玉令牌显灵,那把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就摇把他的脑袋给削掉了。



    那天晚上,是云瑶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哭,也是唯一的一次。



    小时候流浪在街头,缺衣少食的时候,她没有落泪,被人欺负的时候,她没有落泪,遭到灭门被人恶打的时候,她也只是睁大了双眼,牢牢的记住仇人的长相,不显露出一丝懦弱。



    可就是那一晚,陌渊被打得鼻青脸肿,左边脸颊一道鲜血直流的刀痕,在寂静的山林里他却忍着剧痛安慰自己的时候,她再也忍耐不住的痛哭失声了。



    她可以忍受饥饿、忍受痛苦、忍受被人欺凌,可以忍受自己承受苦楚,因为她知道,只要能够和他一起,在生活上所遭受的那么磨难,他总会给她许多爱来弥补的。



    可是她却不能忍受身边的人受到伤害,陌渊所遭受的苦难,谁也来弥补他?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哭到陌渊手足无措,最后只能笨拙的抱着她,拍着她不断抽泣的背脊,苦笑着对她说没事,男子汉大丈夫脸上有条疤显得有血性,更能体现他大将军的身份和战绩,况且清轩医术很厉害,能给他治好的,没事的。



    风清轩医术再厉害,也无法将已经造成的伤痕全部抹掉,从那以后,陌渊的左脸就彻底留下了一道细小的疤痕,远远看不到,可一走进却看得十分仔细。



    那是云瑶来到这时代之后第一次这般失声痛哭,比在千颖在医院逝世的那天流的眼泪还多。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只因为曾经的她总是孤身一人,即便有山雪那个朋友,仍旧让她没有丝毫的归属感。



    可是就在陌渊为保护她被毁容的那一晚,她突然发现她也有亲人了。于是,她才能放任自己情绪上短暂的软弱。



    他们两人都是孤儿,一身孤寂,在这世上,除了彼此,没有旁人。



    此刻她的气竟然全都消失了,想起陌渊曾为她做的这些,她又还有什么资格生气呢?她还怎能不相信陌渊呢?现在的她始终相信,陌渊只是去找风清轩淡要事去了,要不然不会带离陌一起去的,一定是这样!



    烛光照在女子的脸上,夜色越发朦胧,窗外更鼓绵长,夜深风重,突然就下起了雨。



    云瑶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抬起头来,望着外面摇曳的树影,缓缓在缩在软榻上,已经是深夜了,她仍不肯睡觉,此刻正在静静的等人有人来敲门。



    “瑶瑶!”



    果然,半晌之后,有醇厚温和的嗓音在外面响起:“你睡了吗?”



    女子嘴角微微一牵,竟是少见的低声一笑。外面再无声音,过了一会,她跳下软榻,光着脚就跑到门边。



    门板咯吱一声打开,门外没人,只有一只雕花楠木药盒,静静的放在地上。上面还贴着一张纸条,拿起来,是潇洒醇厚的字迹,再熟悉不过。



    “知道你睡得晚,你身体不好,这是清轩给你制作的药,和糕点混杂在一起做的,没有药味,你吃一点。”



    云瑶抬起头来,只见绵绵细雨之中,一只青面竹伞撑在头上,白色大袍的披风之下,青衫寥落,身影清俊,渐渐的隐没在漆黑的回廊之间。



    淅沥的雨丝如琵琶细雨,一时间她几乎看到了半年前在竹林里,那个深情款款,一心要她跟自己走的深情男子,而不是那个终日盘旋在黑暗战争中,身着白袍面色阴沉的男人。



    或许,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显露出当时温和深情的样子。



    他并不是没有改变,只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才在心底留下了那么一处柔软的地界,旁人不得涉足,高墙围绕,院门幽闭,独为她开。因为这个世界,他的深情只是留给她的。



    云瑶抱着药盒站在原地愣愣出神,烟雨蒙蒙,落了满地潮水。



    房间里一片温暖,云瑶洗了个澡,感觉很累,她靠在软榻上,想要闭上眼睛,却在闭眼的一瞬间,闻到了一缕桃花香。



    坐起身来,轻轻的走到窗边,望向院里的桃花,清辉的月芒泻在院里,在灯火下有些流水般的光华,银白色的辉光像是一件薄薄的轻纱,覆盖在青草上。



    大半年了,来到这个世界大半年了,不知道另一个时空的人,会不会因为她死了而流一滴眼泪。



    长夜漫长,噩梦更多。女孩的惨叫声似乎又回荡在耳边,那遍地的尸体,血流成河,轰然倒塌的参天古树,像是一张张相片,缓缓的在她的脑中翻动。



    大雨倾盆,黑色的乌云笼聚在南宫府上方,密密麻麻的士兵手持森冷的刀冲进了南宫府,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府里血流满地。那些人连求饶声都未发出,便倒在了血泊中。雨水一遍遍冲刷着地面,也冲不净这炼狱中的血腥。



    堇言坐在挡雨的轿撵上,四面敞开,御赐的尚方宝剑高高举在手中,她是军权的代表,阴冷着脸一字一句宣读君晟的口谕:“君上有旨,叛国者满门诛杀,反抗者一律就地处决。”



    云瑶被人死死摁在地上,雨水混合着血水流进大喊大叫的嘴里。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听到一声声刀剑刺进血肉而后拔出的声音。玉师父、云璃、府里的丫鬟、小厮、厨娘,所有的人一个一个在她面前倒下。



    她不断挣扎想要爬起,然而那双手铁铸似的牢牢钳制着她,无论用尽多少力气都无法挣脱,繁华热闹的南宫府成了一座死寂的坟墓。



    她终于放弃挣扎,伏在地上哭泣,流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身后的人毫不动容。她抬起脸,血水顺着额头流下,悲伤到极点!



    在场的亲兵无不打了个寒战,唯有堇言无动于衷,冷冷一笑,好不痛快,邪魅的看着躺在血地上狼狈不堪的云瑶,阴冷的说:“这才刚刚开始,精彩的在后面。”



    望着她那双阴毒狠冽的双目,雨水打湿了她的双眼,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水,隔着大雨也能看到她眼里的深红……



    突然,她猛坐立起来,脸上脖颈全都是汗,长吁了一声,在床上静默了许久……



    天边北星寥落,那是北疆的风,带着肃杀的血腥之气,顺着北疆大地的轮廓,远远的吹了过来。



    旦日,天明,念女身着一身白纱,坐在战马之上,行头简单,没有华饰装扮,更显清雅。



    马儿缓缓的走出城,没有任何人来相送,这大概是容国百年来第一支没有人送别的出征军队了。



    地后面整齐的一列军队步履散漫,一点气势也没有。三千士兵驻守边疆,等于去送死,任谁都没有精神。



    城门高楼下,一抹血红浸湿了她的眼睛,远远一看,就像一只血色蝴蝶在城楼上翩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