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头的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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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二十四



    在部队,即便坐在办公室,也能清楚地听到操场上士兵们训练时高喊“一、二、三、四”的洪亮口令声,此起彼伏,虎虎生威,使人特别振奋。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熄灯,不同的军号声,把军营的时间分成了紧张、舒缓不同的段落。



    相比,这里显得格外的安静。三楼只有我们一个部门,只有我们五个人,更是静。偶尔田蓉霞“哒哒哒”的鞋声打破沉寂,使人知道还有声音存在。我在想,如果要做学问、搞科研,或者抛弃尘世杂念一心修炼,挑选这里是最好不过的。



    田蓉霞已经上班。情绪似乎好些了,甚至显得有点兴奋,总是跑过来跟我们聊天。老寇告诉我,只要有稍长一点假期小田都要回老家去,不久就是国庆节,估计她又准备回家看父母。我听老寇这样说,很是羡慕她,我虽然是一个大男人,可我非常依恋父母,我很想念妈妈和杨老师。以前我每年都要休假回老家和他们团聚,但已经几年我也没回去过了。



    小田问我国庆节打算怎么过。我说原先在部队过年过节热闹得很,今年还真不知道怎么过呢。小田说,你和老寇到我老家去吧,我们那里生活虽然差些但空气好,还可以爬山很有意思。老寇摇着头,说最近家里有事,哪都去不了。他对小田说喊文艾去。小田说文艾去不了,她要出去旅游。我听了心里凉凉的。小田继续兴奋地说着老家的事,说着山上的树呀草呀花呀,说着乡间的趣事,全然不顾杨主任此刻的心情。



    馆办公室打电话上来,让张成军去一下。大约一个小时后小张回来了,脸阴着。



    中秋节刚刚过眼看国庆节又要到了,各单位都在发过节费,馆里没动静,有个职工直接到黄馆办公室,问今年发不发过节费。黄馆挠挠头,递给他香烟,他摆手。那就是不发啰?黄馆笑,我可没说哈。那就是发啰?我说你家是开篾器铺的?哪那么多箩(啰)?那职工笑笑走了。黄馆掏根烟,刚点上,又掐了,出了办公室,到钱馆的办公室,他问他帐上有多少可支配的经费。



    钱说只有一万多。



    这么少?



    本来是有,上面“飞虹”欠三期租金、十个月的水电费,加一起有十来万。



    催过没有?



    钱馆直晃小脑袋,一脸的无可奈何:催过无数次,根本没有用。



    黄馆到财务室。会计休假不在,出纳说对“飞虹”的事不清楚。黄馆让馆办人把张成军叫来,说当时和“飞虹”签协议是他具体经办的,他清楚。小张来了,帮着出纳找出协议书。黄馆对小张说跟我去“飞虹”。



    他们坐电梯到了十四楼。前台没人。黄馆喊,有人吗?于洪出来,你们干什么?黄馆说你们老板在不在。于洪说老板不在。张成军说找你也行。于洪斜着眼:你是谁呀?张成军挥挥手里的协议书说小于老板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当初签协议大家都在场。于洪又问这位是谁?张成军说是我们黄馆长呀,你们租几年房了,不会不认识吧。于洪说我哪搞得清什么黄馆长白馆长的。黄馆说不认识没关系,今天算是认识了。黄馆说贵公司已经拖欠三期租金,水电费也欠了十个月,都是我们在帮你们垫付,小于老板能不能把这些费用交一下。于洪说,少不了你的。黄馆笑,小于老板,我们知道你们不会少我们的,但总还是要按协议写的如期交吧。他掏出香烟,掏出一支递给于洪,于洪推让,大声地说,这里不许抽烟,把黄大山吓得一哆嗦,连忙收起香烟。张成军说你这么凶干什么?于洪瞪着他。张成军说,别瞪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再不交就拉你的电闸。于洪说你敢。张成军说那你就等着瞧。黄馆,我们走。



    中午,档案馆后门小巷里的一家面馆发生了打架事件,“飞虹”的于洪被张成军按到地上打,眼镜也被打得不知去向。面馆老板打110报警。



    警察把两人带到派出所,通知单位派人去协助处理。黄馆要亲自去,我陪同黄馆去派出所。我们到时一个警官在为他们录口供,问为什么打架,张成军说是他把面汤泼到了我身上,于洪说是他故意找茬,各执一词。警官用笔敲桌子,都不说实话是吧?各拘留十五天。黄馆说我能不能说句话?警官说你说吧。黄馆说张成军是我单位职工,这位于先生是租住我单位的商家代表,他们的纠纷跟我们两家单位事务相关,我们能不能单独协商?警官说你们先协商吧。出去了。



    黄馆对于洪说你们打架原因大家心里都很清楚,我对张成军不冷静行为代表单位向你道歉。小张目光低垂,嘴紧闭,脸色铁青。黄馆说你受伤没有?要不要去医院做检查?于洪摇头。黄馆说我们两家单位相处已经好几年了,大家相安无事,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什么事不好商量呢。于洪说我们拖欠你们经费也是事出有因。我说,这事回去再说,于先生你看现在的事怎么处理?于洪说我没什么,看他。小张望着我,摇摇头。



    我把警官请进来,告诉他协商结果。警官说年纪轻轻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打架,好在没给公众造成危害,你们自己也无大碍,这次就不追究了。他把处理意见写在笔录簿上,让于洪和张成军分别在上面签字。



    我们四人出了派出所。我低声对黄馆说我来处理下面的事。黄说好,自己先回馆。



    我对他两说估计中午尽打架了面也没怎么吃,现在已经五点钟,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吃点东西。两个都不吭气。我说那就表示默认了。



    找家小馆子,我点了几个小菜,要了瓶白酒。



    “年轻人火气大,打个架也正常,我在部队时也打过。要是原先彼此没有深仇大恨,小过节也就算了,都别往心里去。先喝一个,消消气。”



    我先一饮而尽。



    两人不动。



    “又不是毒药。”



    张成军一仰脖喝了。于洪也跟着喝了。



    我给于洪倒上酒,“我叫杨新,和张成军在一个部门,我代表我们部门也向你赔个礼。”



    “凭什么呀,我们馆长主任都给你赔礼,你们拖欠我们钱还有理了?”小张嚷嚷。



    于洪站起来,“我们是拖欠一点钱,就为这你上来就打?”



    张成军也站起来,“拖欠一点钱,你好大的口气,十几万呀,是一点钱吗?我告诉你我打你还不是为了钱,我问你你凭什么吼我们黄馆,啊?你也吼你爹吗?”



    我连忙阻拦,“别激动别激动,都坐下。” 



    “你做人得有起码的礼貌,我们上去你爱搭不理也就算了,怎么能对黄馆那样呢?人家五十多岁的大领导凭什么被你一个小年轻吼。”



    于洪低着头。



    “你们拖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们不但收不到租金,反而还要为你们垫付水电费倒贴钱,你说哪有你们这样的生意人。于洪我告诉你,还是那几句话,三天后你们要是还不交租金水电费我就叫人断你们的电,让你传呼台瘫痪。”



    于洪抬起头,呆望着张成军,没戴眼镜的脸本来就有些异样,此时他脸上呈现一种古怪的表情。



    “你看我干啥?”



    “不干啥,张哥你别误会。”



    张哥?他这样称呼张成军?有点意思了。



    “张哥你可千万别断我们的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上万个用户呢,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我淹死。”



    “我管你淹不淹死。”



    “真不能张哥,就算小弟对不住,冒犯你和黄老板了,小弟给你们陪罪还不行。”



    “光赔罪有什么用。”



    “我三天内交清欠款还不行。”



    “此话当真?”



    “当真。”



    情况迅速发生变化,估计张成军也没想到。貌似鲁莽的办法却是最有效的办法,这个张成军真有两下子,我暗暗佩服他。



    “既然你于老板答应了就要兑现,那就要讲信用哦。”



    “一定一定。”



    “好,既然这样回头我赔你一副眼镜。”



    “不用不用,我那副本来就有问题,正想换。”



    “一码是一码。”



    “真不用。”



    冷场,大家都低头吃菜。还是于洪打破沉寂,“诶张哥传呼是哪个台的?要不入我们台,费用全免。”



    “算了,那不成受贿了嘛。”张成军笑。



    “这点小意思算不上受贿吧?”于洪看着我。



    “这个……可算可不算。”我吃不准,只有这样含含糊糊回答。



    “谢谢好意。换传呼号也麻烦,要一个一个地跟人说。”张成军说。



    “这倒是。反正张哥你要是有亲朋好友办传呼之类的事就来找我,一定给最最优惠的价。”



    “行。要说你们传呼公司对社会贡献也挺大,不管在哪里一呼都能联系得到。”



    这时我传呼震动。



    “说着就来了。”小张笑。都笑。我翻传呼机看号码,是馆里的。我说去回个电话。于洪从兜里掏出一款最新型摩托罗拉手机递给我。打过去,那边是文艾,我起身到一边。



    “杨新,你还在派出所?”



    “早出来了。你消息灵通呀,晓得我去派出所了。”



    “什么呀,馆里哪个不知道,都在说张成军打架的事。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陪他们在喝酒。”



    “喝酒?那不没事了?”



    “没事了。你还在馆里?”



    “可不,老寇说你去派出所了,一直没见你回来,有点担心。你是不是就在附近喝酒,我过去找你们。”



    文艾的话说得我心暖暖的。我告诉文艾地址,她不一会儿就来了,一坐下就说饿死了,拿起筷子吃菜。



    于洪眯缝着眼看文艾,“我知道,你是你们档案馆第一美女。”



    文艾笑,“你饱眼福了。”



    于洪呵呵笑,“我老婆也漂亮。”



    “那你不敬敬美女?”张成军说。



    “当然要敬美女了,杨哥,我陪你家美女喝一个行不行?”



    我笑,“我替我家美女喝行不行?”文艾咯咯地笑。



    看文艾吃饱饭,我说就到这吧,各走各的。



    我和文艾一路,张成军跟于洪一路。我回过身,看见张成军胳膊搭在于洪肩膀上。真是不打不相识。



    第二天“飞虹”的电话打到财务室,问所欠水电费具体数额。下午于洪带着人提着两大口袋现金到财务室交费。张成军去财务室,满脸的笑,说你眼镜都戴上了。于洪说我现在才看清你张哥的模样。两人笑。



    馆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都在说张成军,有人说应该提拔张成军为保卫处长,专门对付恶人,维护馆的利益职工的利益;有人说他为馆里挣了钱,发他一大笔奖金才对;还有人提议评他为劳动模范,五花八门。



    黄馆把张成军叫到办公室,眼睛眯成一条缝,说你个小年轻,脾气太爆。张笑,说要不是你黄馆亲自去派出所,我可能现在还关着呢。黄馆说抽根烟吧。



    过节费发了,人均400。田蓉霞从财务室统一领回来,发给大家,说其中200是补发中秋节的。都高兴,除了我都到隔壁办公室跟小张聊。



    拿到钱我没一点兴奋,我心里有小九九。和张成军他们散后文艾告诉我她的确要出去旅游,说是她爸爸下的命令,不得不执行。我心头像笼罩着一片挥不去乌云,淡淡的忧伤像影子紧紧跟随。



    不过,即便她不出去旅行,节日里我又有胆量约她吗?我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多半不敢。还没遇见佛祖,没人能帮我解掉脑袋上无数的箍。这辈子怕是遇见不了。这样想,多少给自己一点点安慰。



    说起与文艾接触,除了头次“守株待兔”是我主动出击外,多半都是她跑来找我。当然有几次是顺水推舟,如在老寇家聚会,还有去看望田蓉霞。有次例外,就是给她画素描之后我到处找她,貌似主动,实际上是被寇家少爷胡乱说而迫不得已而为。画画的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没听见馆里有人说这件事,应该是没谁往外说。这点上我很信任小张。而这次向“飞虹”要钱事件,张成军给我的印象更好,他的正义感深深感染了我。这个清贫的单位,在我的周围,有这样的人,这使我感到很欣慰。可能冥冥之中人的得失早就被安排好了,物质上得到少了点,精神收获却丰硕。对我来说在这里遇见文艾是我最大的幸事。从一开始的吸引,到后来她的话语她的举动,每每都让我喜欢,她的身影每天都在我脑中闪现,以至于每天都带着这些美好甜甜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