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之人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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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乌城始定

    寒风瑟瑟,秋叶萧萧。残照延伸到苍凉的止限。碧落茫茫,街上的路灯散发着明亮的光辉,恍然间却显示着有些惆怅的迷晦昏暗。

    行人寥若晨星,如此光景,少有人会出来领略季秋的瑟索了。

    谢旻独自漫行在旷默的街道上,原来瘦弱的身影显得愈加萧瑟,仿佛背负着自古的悲凉。看到他,便似看到了一秋天地的寂寞惆怅。凌乱的发丝随风飘拂在他脸上,凛凛飞舞。

    朦胧下,可看到他的苍白的脸、漆黑的瞳,诡幻无比,近乎死亡的魅力。待想看清楚些,却似凝视深渊,光线被渐渐吞噬。他的表情面容,像秋,像夜,像梦,缥缈不可琢磨。任何人看到这张脸,都无法忘记,却也无法看得更清楚。除了瞎子,没人不会为这样的面容所吸引、流连。

    从他脸上收回目光,即刻便被他的手所吸引——没人怀疑这是一双绝世无双的妙手——白皙、修长、纤细,又隐隐有指灭天地的幻觉。然而,就是这样的手,指间夹了一截香烟,手不时抬起把烟吸一口,然后清冷惨淡的空气中便氤氲了一阵漠漠的烟幕,使他整个人与外界有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障。

    这是乌城,华夏中部地区的一座小城。因了重要的交通位置,却也算得上发达。

    谢旻是今日来此的,他来投靠朋友。他已回国数日,也漂离了数日。

    “啊?是小旻!小旻你回来了!?”谢旻母亲一壁不敢相信,一壁激动得失措。

    父亲谢振霄却一脸冷漠,意图压藏的激动使他有些战栗。谢振霄吼道:“滚!……你给我滚!”

    谢旻心似漏了一拍。想说什么,却觉得喉咙阻塞,如鲠在喉。

    母亲向谢旻伸来的手被谢振霄一把压下。

    看着涕泪纵横的母亲,谢旻的心像被碾压过一样,憔悴的面容不禁流过两行清泪。一阵风吹过,不住的颤抖。

    母亲怔怔望着谢旻,眼中满是对儿子的疼惜,纵有千言万语,到底说不出话来,唯有化作点点的泪珠。

    家人相聚,却每个人的心都在流血。岂不荒唐!

    须臾,谢旻突然跪下,朝父母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抹了抹泪水,道:“爸!……妈!孩儿不肖,以后有机会,儿子一定报二老养育之恩。”声音嘶哑,被秋风吹破。语罢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谢母惊慌地想要追他,却被谢振霄拉住手腕,谢振霄愤然道:“让他走!不肖子!”颤抖却愈加剧烈。

    这是昨日回家的一幕,现在无端又浮出了脑海。谢旻感到心被刺的一阵痛,肚子里升起一股沆瀣之气,直漫到胸腔里,整个人胀得难受,这气又毫不能发泄。他缓缓吐出一口烟雾,觉得有眼泪要流出,紧紧闭目想阻止,眼睑微颤,眼角泛湿。

    谢家原是赫赫的武功世家,源头极古,不谓后来渐渐没落,直到谢振霄的父亲一辈,竟已沦落成普通人家。而谢振霄徒有一身功夫,最终也只是在qy县的一个小镇教人武功,以资生活。大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往事不堪回首之感。

    他和父亲的矛盾起于五年前,那时谢旻尚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谢振霄把重振家族的希望全然寄托在天赋异禀的谢旻身上,却不谓谢旻属意医学,最后不满父亲逼迫,竟不顾一切离家出国学医,直至如今归来。

    时隔五年,时间并未消除谢振霄的愤怒和失望,反而使其沉淀得愈加深厚。在谢振霄看来,谢旻无疑辜负了家族的期望,而且明目张胆忤逆列祖。

    这样的矛盾,谢旻不知该怎样去面对,或许本就是不可和解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这话或许有道理,然而,谁忍对亲人,而且是父母说出呢?

    黄昏次第灯惨淡,

    秋云未敛叶萧萧。

    年久江湖独浪迹,

    归来无家洗客袍。

    谢旻喃喃自语,“归来无家么……”,似有些自嘲的。

    日已尽落,风尚未定。夜天茫茫,不堪萧条。

    谢旻走了许久,脑海被记忆搅的浑然一片,没有一个成轮廓的念头,意识渐渐缥缈,仿佛离开身体被吹散在秋烟里。

    意识涣散,便觉得全身都酸软无力。谢旻往路边的台阶一坐,全不顾凓冽的秋气,抽了一支烟放在唇上,用才抽尽而尚未完全熄灭的烟头来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再悠悠吐出,仿佛吐出的是脑海挥之不去、理了更乱的思绪。

    良久,谢旻掏出手机,给陈玉轩打电话,道:“陈玉轩吗?”

    “不错,你是?”

    “谢旻。”

    “啊?”陈玉轩惊诧,再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号码,问道:“华夏的手机号?你回国了?”

    “我投靠你来了,正在乌城呢,你接我一下。我在……”谢旻抬头看了看,发现一家业已打烊的饭店,把饭店名字给陈玉轩说了。

    “嗯,我马上来。”陈玉轩虽然不知道这个饭店,但有导航,要找来不成问题。

    陈玉轩是谢旻在华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谢旻声名炙手可热的时候,曾为陈玉轩的祖父陈崇州做过手术,当时陈崇州的手术在华夏国内无人能做,国际几位声名赫赫的专家则因成功率不高而不愿做。只有谢旻挺身而出,为陈崇州做了手术。

    陈家对此感激万分,而陈玉轩和谢旻又合了互相的胃口,成为朋友。

    陈崇州是老一辈的革命军人,立过不少战功,如今虽然年老,在军队却具有不小的影响力。陈玉轩的父亲陈文越则在东南军区任职,刚过四十岁便位至将军,可谓人中之杰!

    陈玉轩见到谢旻的时候,不由瞠目结舌,以前光彩照人、意气风发的谢旻现在竟这样憔悴,眼神里再没了昔日的凌厉和风采,恐怕任何认识他的人都不敢相信。

    陈玉轩动容道:“你怎么……?”

    谢旻见到陈玉轩,只是一笑。笑容划破了面容的迷离,略显诡幻。然后径直上了玉轩的车。

    “欧洲已经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谢旻看着车外的夜景,道。

    “为什么?你可是‘最强的神经外科医生’。”

    “无聊之谓,实在没意思。”

    “想回来发展?华夏医学界肯定要引起轰动。”

    “我和亚格打了一个赌,我输了就不能再给人做手术。”谢旻没回答,淡然说到。

    玉轩受了极大的刺激一样,一脚踩下刹车,眨了眨眼,道::“结果呢?”他已经猜到了。

    “我输了。”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二人缄默无语,车里顿时陷入逾常的寂静。良久,玉轩发动了车:“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没再问谢旻打赌的事。他没必要知道,而谢旻则不愿提起。

    “先在乌城安定下来吧,”谢旻沉吟片刻,道,“你有办法,有机会帮我找个工作吧。”

    “你不做手术还能做什么?你这样的人不能做手术谁还能做手术!?”玉轩表情有些狰狞。

    谢旻没有回答,脸在烟雾里显得迷离。他沉默地望着窗外城市里浅浮淡薄的夜色,他知道,玉轩会帮他在这里定居下来。然而,他许多年的漂离,算不算结束了呢?天涯归去已无家。

    玉轩也没再说话,沉默的人,沉默的城市,沉默的季节,一切都是沉默的。风自顾自在吹,这是个悲伤的季节。山雨欲来风满楼——或许,谁知道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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