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天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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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解忧杂货店上

    远处的天空裂开了一个口子,有些不一样的光漏了出来。

    店家迷糊中睁开了双眼,把目光落在孩子的身上,旋即又落在良云生漆黑如夜的脸上,心中不觉抽搐起来,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少年?以天作被以地作床,无家无业无亲无友,空落落大世之中身无一物,却可以睡得这般泰然,想来也会是个不安于世道的奇葩之人。

    店家忽然注意到良云生全身上下破烂不堪的衣服,仿佛明白了什么,似乎也什么都不明白,这时候店家眸中隐现出异色,那是关于恐惧?关于愤怒还是别的什么?想要说些什么,可在启齿之时忽然感觉一阵朦朦胧胧恍恍惚惚,竟然忘记了自己到底要说些什么。

    这时候良云生邋遢落拓的身体翻动过来面向店家,恍然睁开了双眼,店家把那些天马行空杂乱无章的思绪收了回来,眼神有些猝不及防的闪烁,只觉手心已是泛滥成河,像是受到了一场倒春晚来惊雷的恐吓,彻底没了睡意,转过身去看向寂寥无边的天空,天上还有几颗未隐去的星辰,星辰之下掠过一只乌鸦,发出瘆人的悲鸣。

    身后良云生忽然坐立起来,张开双手随意地驱散倦意。

    店家急忙转过脸,脸庞很黑,两人对视着,两人有着不一样的思绪,就像一只树癞面对一个早已醒来的老鼠,良云生有些木然地说道:“怎么了!”

    片刻以后,店家收住内心的兵荒马乱,有些吞吐地回答道:“早起挺好!早起挺好!”

    这时候良云生跟没有醒来过一样,倒头再一次潜入还未做完的梦。

    不知过了多少时光,犀利的日光划破天空,日光冲破重雾洒落大地到处都是,黑夜与白天分出明显的楚汉界。

    也不知什么时候,良云生,兰兰一同醒来,此时天空中掠过一只雄壮的苍鹰,苍鹰正在直线降落,落至半空中发出一声空旷而悲戚的鸣叫,良云生重复地伸了好几个懒腰,看着迷离的天空说道:“今天是个好日子!”

    荒凉的小路上碾过一队马车,马车的阵容强大,像是一个走过的军队,声势浩大气吞山河,皮包骨的车夫大声吆喝着数条烈马,几鞭子沉重打下去,烈马一声吼叫飞跑起来,良云生听到远处山谷回荡而来马鞭疼痛的声音,看到那些极具旺盛生命力的野草在车轮下被压得粉身碎骨,一时间这样的马车令他想入非非,顿时吸引了良云生的注意,当然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只是这种注意确有不同的味道。

    三人开始向着路上走去,那是马车前进的方向。

    店家紧紧跟在后面,脚步越来越沉便走得越来越慢,喘着大气渐渐变得喘不过气来,兰兰和良云生两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时有打闹,时而你追我赶,甚至还马马虎虎地闹过些小情绪。

    “哥哥,我饿了,走不动路,你背我。”兰兰停下脚步,盯着良云生的脸,可爱兮兮地说道。

    兰兰的眼神天真得过于美丽,有如山花般烂漫,让人难以拒绝。

    “你一个小乞丐,怎么会走不动?倒是哥哥累坏了。”良云生把双手叉在腰间,说完这句话时兰兰脸上有些沮丧起来,旋即摸摸兰兰的小脑袋,看向渐行渐远的马车只剩下一个黑点,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心头那把不明之火慢慢升腾起来。

    “你们慢点儿走,我快走不动了,慢点儿!”店家看两人停下来卿卿我我,某些不同意味的小妒忌正在脸上凸现,大声呼喊道。

    “兰兰你到那棵大树下先做做,待会儿爷爷来了,叫他也一同去坐坐,哥哥给兰兰找好吃的,等我们吃饱肚子再上路。”良云生说完这句话时,兰兰高兴得像是别人家的孩子,看着老树底下的一片阴凉,忘记了一路上的倦意。

    兰兰迈开轻盈的脚步,跟蜻蜓点水似的,良云生看向越来越小的黑点,浑身热血沸腾,他的脚步早已抵达心中想要到达的地方。

    “你去做甚?该死的蠢儿,你快给我站住。”尽管店家声嘶力竭地呼喊向马车前进方向跑去的良云生,可千呼万唤屎出来,良云生依然可以充耳不闻,脸不红心不跳,就像那些急红了眼的赌徒,明明官府的人已然站在身边,还可以手起手落地下大注,甚至豪气干云,说不定那些官府中人也会受到感染,脱下这一身皮囊,同样豪气干云地重压几局。

    “我去抢东西,我要光明正大地抢东西。”良云生的声音合上店家的声音,胡拉乱扯地说道。

    眼看走远了,店家的眼睛开始噙满瞬间而来的眼泪,辗辗转转眼泪还是落了下去,一种无形的伤感迷雾,在烦躁的晴空下充斥着他的灵魂。

    良云生没有回过一次头,他目光坚定,认为打劫恶人只是为民除害,他心底闪过一道坚决,他告诉自己不能回头,既然在没完没了的黑暗之中找不到上天的旨意,既然粮食在恶人手中,那就不用继续等下去,自己便做自己的老天,说干就干。

    “爷爷,快来做做,哥哥说他给我们找吃的去。”兰兰招招手说着,店家只是不断地摇头,微微叹气,他被一生一世无法逾越的内心道德底线压的喘不过气来,眼睛看向卑微的脚下,看向沾满泥点的旧布鞋。

    或许也只有那些没有底线的人,才会从痛苦中轻易地解脱出来,才会毫无羞耻之心地认为抢东西不过是光明正大的,而至于良云生到底有没有底线,在他身上无法触摸的灵魂中,再进一步盘查显得过于多余。

    “爷爷快来排排坐。”

    这时候店家的脸上才微微展露出一丝吝啬的笑容,可随着兰兰说我好饿,最后晕倒在他怀里,店家忽然感到真正错的是自己,又陷入另一种深深的自责中自怨自艾,他再也无法原谅自己。

    良云生一鼓作气向着那些扬鞭挥马而去的车队狂奔,只为了不辜负那个看起来不陌生的眼神。

    终于在一个夹道中逮到一匹瘦马,瘦马上是一个吃得快走不动路的富家公子,良云生一把把他拽了下来。

    富家公子由于一身肥肉的缘故,没有感到太多的疼痛,可随着良云生才刚上马背,轻马生路,瘦马飞跑起来,像是瘦马也十分讨厌那个百分可怕的肥壮公子。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肥猪赛大象,瘦马配帅哥,嘿嘿!天生绝配。”说这句话时,良云生脸上绽开了一朵莲花,意气风发,一种打马踏孤山,风起云涌的英雄气概从内心迸发而出。

    可明明离那个黑点越来越近,却始终靠不近,就在他低头一瞬间,那个黑点竟然消失得没了踪迹。

    “该死的,算你走运,真是牛皮吹大了,天也跟老子作对。”才刚说完这句话,果然天空劈下数道惊雷,吓得小马一惊一乍地松开刚没及嘴边的枯草,侧过脸看向良云生想要得到勇气。

    顷刻以后,不远处的闹市传来味道可口的声音。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想不到我堂堂穿越者,七尺男儿,睿智的诗人已经帮我安排好了更为妥善的命运,又一村,我的又一村到了,怎么说也比强人听起来舒服。”良云生抓起一根枯草在嘴里嚼动着,浅浅的青草味卷去快要崩溃的饥饿,拍拍马屁股,没长肉的马屁股拍起来并不舒服。

    闹市是饥饿的栖息地。

    饥饿则容易激发一个人成为恶人的斗志,只因那无法自拔的饥饿会扰乱一个人对现实的感知。

    良云生混入乱乱的人群中,一群风风火火的野孩子不知道在他身上撞过多少个来回,跟打太极似的,孩子像是闹市里唯一看起来还活着的人类。

    这里的闹市充满腥臭味,让人有些作呕,闹市虽说有些躁动,但更像是一个昏昏欲睡的病老残疾人。

    “真是失望,看来这里虽是梁园,却并非久留之地。”良云生的眼睛透过杂乱的人群,看向更远处,又看向废旧的街道,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始终燃不起做强人欲望之火。

    “实在太饿了,还是先去店里找些吃的应付着肚子。”良云生有些无奈地说着,在没有选择余地的选择下,他找了一个看起来有些温柔的店铺坐下了。

    商人热情似火地招呼了他,看起来并不会在意良云生身上到底有没有银子,只要是个人来到店里,商人便会眉飞色舞起来,似乎永远没有忧愁。

    看着在慢火中炖煮的蛆肉,良云生心里难受极了,内心的毛毛虫和肚子的饥饿交攻,随着慢火慢慢煎熬。

    “好嘞!你的肉来了!”

    商人的脸上洋溢着一丝不挂的快乐。

    “这是什么肉?”

    良云生看着黑乎乎的肉,一阵反感掀起另一阵反感。

    “这是快乐的肉。”

    “快乐的肉?”良云生心里嘀咕着,他对商人说的话感到讶异,用筷子搅动着肉中的汤,几只蚊子,苍蝇浮出来。

    “这要做何解释?”

    良云生一巴掌把筷子反扣在桌上,桌子轰然崩裂。

    商人还是很高兴地笑着,让人琢磨不着,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地说道:“你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那些来来往往的人也同样快乐着,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因为任何事变得不快乐,自然也没有任何人会在意那个商人的秤缺斤短两,那个美丽的女孩子买不到绣花鞋而大闹天宫,或者正如这里发生的事情来大呼小叫凑热闹。

    这里的人纹丝不乱地流来流去,像是上过链条的吊钟,那些刚被毁灭的东西在下一刻马上又恢复如常,比如才刚刚被良云生打烂的桌子。

    “你怎么说话不清不楚,云里雾里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听到什么就是什么。”

    商人还是神出鬼没神秘兮兮的模样,良云生知道自己吃霸王餐的可能已经落空,可还是死皮赖脸要来一壶浊酒,浊酒有着淡淡的苦涩味道,也有不明不白的甜味,良云生牵着瘦马,毫无留恋地荡在街头,像是一个被判入狱的强盗重新获得了自由。

    “买忧愁喽!买忧愁喽!有买有卖……买忧愁喽!”

    行至僻静之处,有声音从幽深的小巷中隐隐传出来。

    良云生停下饮得有些潇洒的脚步,小马也同时摆摆尾巴停下来倾听,良云生的眼睛如毒蛇一般,无所畏惧地透过穿着一袭黑衣的小巷。

    残云劲卷,良云生恰是酒意正旺,缓缓进了小巷。

    “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良云生全是怀疑地说道,因为这里除了一个糟老头子,一张方桌,三面墙壁,没有任何可以交易的东西。

    “我是谁并不重要,而如果你想要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每天都在为自己缝制寿衣。”老人不急不慢地站起来说道,他是个身材矮小的老人,看起来极其容易欺负。

    “制寿衣?可笑!可你的针线何在?”

    “我并不需要针线,心底的快乐就是人世间最好的针线。”

    “你是个骗子!”

    “只有自认为自己是骗子的人,才会觉得别人也是骗子。”

    良云生的酒意有些淡了,他抓不住老人任何的把柄,因为就算他是个骗子,也顶多是个疯子以上的骗子,他空空如也不为尘世任何东西所羁绊,良云生拿起酒罐猛地往嘴里灌了一口,转身便要离去。

    “买忧愁喽!买忧愁!”声音又从身后隐隐传来,良云生再次被吸引,又猛地对上老人的眼睛,不加思索地问道:

    “一个忧愁多少钱?”

    “不要钱,买你的忧愁,取回属于你想要的东西,这便是我们解忧杂货店千万年来的规矩,只要天在,地未老去,这种规矩就不会改变。”老人又重复站起来说道。

    “既然如此,那我便把忧愁买与你,你可要说话算话。”良云生以为自己抓住了老人的把柄,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老人伸出右手,很老道地说道:“成交……”

    良云生变得木然,也伸出手来,在两人相握之时,有一种千年的寒冰之气侵入心肺,冰封千里。

    良云生草草地卖出自己第一个忧愁,是关于饥饿的忧愁,话刚说完,桌上轰然出现几坛老酒,新鲜美味各不相同,都是他想要的。

    老人云淡风轻地说道:“这些都是你想要的。”

    “没想到你这糟老头子还真有真本事,无中生有这种鬼技,也只在传说中听过,今个儿见到你,真希望不会是一场幻觉。”

    良云生说罢,喝得酩酊大醉,吃得狼藉匆忙,还不忘向老人说道:“你也该去歇歇了!可不要那么快就累死了,我还指望您老人家越活越年轻,以后跟您分享心中的万千愁绪。”

    “你放心,等我死了,有的是时间歇歇。”

    老人说完这句话时,良云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