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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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四章律师的活动

    自从河街变成滨江公园(仍在建设当中),下官这一带日渐式微,往年的竹木码头酱品厂早已成为历史,难觅踪迹;昔日的繁华只残存在老一代江城人的记忆中。六年前,华融公司处置不良资产,将此地块(原江城渔业社)及城西液化汽站“打包拍卖”,金丽公司中标,好的赖的全都收入囊中。其实一开始此处就是块“鸡肋”。九八洪灾过后,国家长江流域规划日趋完臻,外滩开发当在禁止之列。不开发房地产,此地又别无它用,两难之际陈总他们打了个“擦边球”,建了栋三层办公楼。这栋楼简单而又简陋,看上去比普通民居气派,比政府机关猥琐,如此低调,以致有人说金丽公司是个空壳子,也有人说这恰恰是陈总精明之处,财富不外露。

    好在它有一个宽大的庭院。除了边角处种的冬青与淡竹,整个大院儿杂乱随意地散落二十余棵常青树,两株高龄的乌柏,七株也许八株罗汉松,其余都是扁柏。此时早晨的阳光洒落在青绿之上,一派生机盎然。这里没种花卉,却见几只误入的蜜蜂乱飞乱舞;蜜蜂不会迷路,只因为这是一个躁动的时节。

    陈总的白色新荣威驶来了,宋保安青瓦一样的大手往颧骨上边一搁,笑盈盈的憨态可掬。请别笑他样子滑稽、军礼欠点儿规范,可这种礼遇却只给陈总一人呢。

    陈总在二楼西靠南的一间屋子办公,正当他一边制造烟雾一边眯起小眼儿看材料(材料的题目)时,已是开着的门被敲了两声,没等他回应,一个身高一米六八的黑皮伢轻步上前,将几份报纸搁在老板台上,又轻松退出,退到门口又转身问:“几点出发呀,陈总?”“八点半。”陈总连头都没抬。

    黑皮伢名叫彭红旗,人都叫他旗伢而不带职务,他是陈总的外甥。他一向叫他“舅舅”的,最近突然改口,大概与工作有关。开年陈总对财务管理这块作了调整,放宽了销售部的权限,而限制了办公室的权限。身为办公室主任的他,自然心存不满;但自知人微言轻,不但不敢说,说也白说;年轻人就把改变称呼也作为一种抗议。对此,陈总根本没在意。

    正当陈总准备出门,这里发生了一起突发事件。进来两位协警,还有一个女的,有几分姿色却缩头缩脑一身黄斑像只梅花鹿,缩到另一边是公司金组长,也是一身斑点。陈总一看,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没错,女人是个业余垂钓者,早上过早时40多岁的老金被她钓上。有的人轻,吐泡痰都能粘上。他经不住她的风骚还有“去外面玩玩”的诱惑,认为大好春光,娱乐一下也不耽误事儿。坝脚下一大片油菜花,眼下正是盛开期,确实赏心悦目。两人钻进了比人还高的油菜林里,鲜花丛中宽衣解带,寻欢作乐。不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的行踪早在协警的眼皮底下呢。逮了个正着,没什么可说的,罚款!女人说她身无分文,早饭钱还是“人家出的”。老金自觉掏空了荷包,除了一张尚未得及支付的绿票子,再就是几枚硬币和一折纸巾——这显然与协警的目标相差太远!办法总比困难多,一个字:“审”。七审八审,他终于交代出所在单位。这下协警显示出办案水平,他们撇开公司办公室和保卫科,直接面见陈总。官儿越大越好说话不是。

    此时,陈总听完案情汇报,投以询问的目光。协警于是说了“关起门来说话”,“教育为主”等带有启发性的官腔,然后说请陈总“权衡一下”。陈总不傻而且早已“开窍”,懂得“权衡”的意思,无非“公了”还是“私了”嘛。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当事人”总会选择后者——协警所作的铺垫难道不是这个意思?万般无奈之下,陈总从他抽屉里拿一沓百元现金,看起来接近四位数。

    “那就不好意思了哈。”收钱者假装客气而又勉强的样子,钱到手还没忘江城人的幽默:“对不起啊陈总,我们这也是做坏了买卖。”于是乎“结案”走人。

    协警走了,陈总怒不可遏,对这位“不争气的”好一顿凶啊,甚至连骂带抽。如此痛心疾首,看来不光是因为“恨铁不成钢”和那几个钱儿吧。

    上午,他们要赶去黄石与神龙钢构厂洽谈一笔业务,同行的除了他和旗伢,还有一个业务经办人涂科长。车出江城,他叫旗伢“不用太快”,又叫涂科长给对方郑主任打个电话,说可能晚一点到。一会儿,涂拨通电话,告诉对方说路上堵车,出了交通事故,可能要晚一点。挂了电话,陈总嗔骂他:“坏蛋,扯白也扯了好白呀。晦气!”江城人出门办事最讲“敬起”的,讲究的人出门若是撞到蓬头垢面的女人,会立即往回转,宁愿不办事。他认为今天的兆头不好,忧心忡忡。

    其实,他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因为合同条款双方已经达成,连价格、期限都具体化了,说穿了就是让他去实地查看一下材料。结果事情果然顺利,也很圆满——他提出一处的修改条款,对方也接受了。对方郑主任是从rb回来的学子,人外表跟做事一样的利索,却一副公事公办的作派。到底没有得到“招待”,他们于是自己开车到湖边一大排档解决午餐。

    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凯旋而归的小车行驶在高速路上,如诗如画的风景扑面而来,尤其满畈满岭的金黄吸人眼球、让人陶醉。坐旗伢后面的陈总忽然自言自语:“那个金麻子,其实是个老实人。”旗伢觉得这种事儿不便置喙,只能闭嘴。坐副驾驶位的涂科长对他提到这个人仅仅认识,因而不知所云,看了他一眼说:“老实,世上哪有老实人?”谈话中止。又过了一阵,几乎快到江城地界,陈总突然又冒一句:“卢总的老婆其实蛮不错的啥。”卢总是另外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总,最近因包养风波闹得满城风雨。涂科长本想说“还不如小潘姐”,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说了句“家花没有野花香”,再看陈总表情,陈总却掏出一支香烟,点着了才说:“克服一下哈。”算是对污染空气表示了歉意。

    下午三点,公司法律顾问章律师给陈总打来电话。接了这个电话,他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抽烟,抽了半包之多,眼见日头偏西,他强打精神把车开到罗经理的碧野二期,那里的沉管式灌注桩下午开工,不到现场看看放心不下。他历来重视隐蔽工程。

    章律师在电话中所讲的这件事,其实也不算大事,一桩普通的执行案件。三年前,公司将一批不合用的钢材买给一个叫项银水的粮油商,此人在梅浦镇建食品厂,厂房尚未完工,这位项老板却因玩二八杠输得一踏糊涂,结果厂房成了烂尾工程,钢材款一拖再拖。多次催讨未果,诉至法院,拿到判决,却无法执行,被告除了乡下三间平房外并无可供执行的财产。实际上,姓项的被告照样吃喝玩乐很潇洒,好像法律拿他没办法。去年年底,法院总算扣押项某一批货,前后折腾多日,最终铩羽而归:山药属鲜活农产品,不便进入拍卖程序;芝麻可以拍卖,却冒出个第三者主张权利----一家食品厂说是他们的货,且有票据为证。

    这件事让陈总非常恼火,上周一他专门把章律师找来,不轻不重的话说得人家脸红一阵白一阵。昨天晚上章律师打电话,说“明天执行项银水案,请公司来人协助。”,陈总当即以“实在抽不出人”予以回绝。“什么协助?无非跟屁股后面买单,钱花的冤枉,而且还是无底洞。”陈总心里想骂。

    先前的电话是:章律师说扣押了一批食用油,并建议他接收。“妈的,又是老一套!”这话一不留神传到对方。见他口气不友好,对方又说,除非找某领导。

    拖了三年多的债,一分钱没有讨到却得一堆油,他的心情能好嘛!找领导?他虽然认识那位领导,“夜路”也不是没走过,但是为这种吊事......值得吗?

    不料突然间峰回路转。五点多钟,章律师又来电话,说“已经搞定”,不过胜利来之不易,法官铁面无私,斗智斗勇,奋力拼搏,勇往直前......落到实处:

    “陈总,你看是不是该活动一下?你知道,我无所谓的,关键......”

    这事儿若真的“搞定”,他也了却一块心病,莫说活动,上月球也行。他知道,钓鱼、桑拿、按摩和卡拉ok,这都是章律师的“活动”,这会儿总不会是钓鱼吧?便说:“归你安排。”“那,那就梦特娇吧?”“ok,没有问题。”“ok,一会儿见。”

    章律师其人,原在水泵厂上班,由于他喜欢动脑而讨厌动手,没哪个师傅肯带,未了厂里就安排他搞保卫。不久,他与收破烂的联手合作卖厂里的铁,虽然是废品铁,但“监守自盗”的罪名可不轻。得亏他悔过悔得厉害,领导给他一个记大过处分。这处分听起来吓人,可对于一个土地工来说,也就相当于罚酒三杯。眼见厂里效益不行了,他舍去700元资金(几乎相当于一年的工资)读到一张大专文凭,然后报名参加92年的律考。本来报名只收20元的报名费,他却搭上一条红塔山香烟两瓶四特酒,最终谋得和法学高材生“挨号”,从而一举得中。

    章律师所说的梦特娇是座落在广济路上的一家大酒店,装修豪华而且别致,说是fj老板投资的。它的一二楼是餐厅,不过“主营”却在地下----地下室被改装成“洗浴中心”。

    陈总他赶他红梅厅时,章律师一行四人已到。章从其身边依次介绍:法院林庭长,小刘法官、周师傅(司机)。林庭长起身与他握手:“久仰久仰!”“客气客气,辛苦了哈。”撒过香烟他挨章律师落座。林庭长大约一米七个头,比章律师略高一点,两个人皮肤都很白,不过后者显得粗逛,看上去比四十出头的前者年轻几岁。“谢什么谢,我们是吃这碗饭的。”林庭长调侃说,“谢你陈总才是,那么讲礼!”

    他想起以前几次折腾,至今还心存怨气,便对这位林庭长刮目相看,话里有点小小激动:“说实话林庭长,江城干部要是个个都像你这样能干,建设中等城指日可待。”“嘿嘿像我,个个像我只怕江城餐饮业火上天了。”庭长的话本来带点儿自谦的意思,但话出口就脸红了,连忙补正,“不过,现在是这个风气,对吧?不是哪一个人能改变的。”这时那个穿红制服、贝蕾帽上滚红筋的女生送上一本菜谱,推让之后便由林庭长他们点菜,章律师给他报告案情:“今天真是精彩纷呈,过程就不多说了,老林改变方式,不去找人也不查账户,他嘛,以上回的芝麻为突破口,没想到,老项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永和(食品厂)上次不是说芝麻是他们的吗?经过明察暗访,抽丝剥茧,终于查到项银水在永和厂有股份,而且每季度分红。林法官立即找永和老板做笔录,当即下达协助执行通知书,那老家伙先还不配合,嘿!惊险又刺激,过程就不说了,老林一下就把他拍息了。”说话中,陈总对服务女生耳语一下,她拿着菜单走了,转身又拿来五包软黄鹤楼(香烟)就近搁周师傅面前,周将它一一分发,自己一包装进荷包,虽然他并不抽烟。还有点担心的陈总向林庭长打问食用油的事,对方莫名其妙地瞠着黄眼珠子,章律师忙向他使眼色。“是啊是啊,看见仓库有油......要抵货款。我说,那不行!”说着林庭长做了一个武断手势,“不过查银行账上没有钱,我......”“对对对,这段更精彩。”章律师抢着说,“过程就不说了,老林一句‘带走’,把那女会计吓尿了,为什么?永和厂把钱存她私人账户上。”“多少?”“20万分文不少。”“呵!”陈总他一高兴竟提起了某领导,这时章律师再次与林庭长挤眉弄眼。陈卫平一生不会眉目传情,但是他也不是个木头,于是觉得自己像个猴子。当林庭长和章律师谈得起劲时,他再也不想参与了,便跟小刘谈起电视剧神探狄仁杰。不过律师他俩的谈话内容不可避免要进入他的耳朵里:多半法官在说,大致说他以前是民二庭庭长,如今贬到执行庭,嘛职务没有。还说了村长出身什么的,好像是指院长。

    饭桌上妄议大官,这让他陈总觉得法律部门水好深,还是离得远点好。

    咵了好半天还不见上菜,林庭长有些着急了,对那女生喊:“怎么还不上菜!”语气很不友好,女孩吓得一激灵,连忙挤出一点微笑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还是等了一会,菜终于上了,却比陈总预料的要简单得多。大概点菜的人不在乎吃,或者说在乎另一种“吃”。食色皆性嘛不是。

    喝,还是必不可少,小刘与周师傅喝的王老吉,陈总他们仨分饮一瓶劲酒。菜既然简单,吃起来更快,差不多是风卷残云。

    用餐完毕,林法官关照周师傅送小刘“早点休息”。二人走后,他们三人从一个很不起眼的侧门下到地下室。下面别有洞天,四通八达,光线柔和,三人各在服务台登记后领一套带皮筋的钥匙牌,从侧门进到里间,一排铁柜专供存放衣物。“净身”之后掀开一道厚厚的布帘,眼前一个热汽蒸腾的大水池。此时已有不少人在池里泡澡,池岸上一溜十多张按摩床,已有泡过澡的躺在上面接受搓背。三人泡了十几分钟便先后上来,随即有男服务生上前看了看腕上的钥匙牌,见陈总的有个“s”,便请到一旁的大厅“稍候”。同样的牌子,章林二人却被优先安排而不须“稍候”,这让他觉得这里面也有套路。“等就等,”他想,“反正自己对桑拿又不是蛮期待。”大厅光线更加暗淡,还能看见两三排躺椅上躺着和他一样赤裸的男人,上面还有毛毯和浴巾,不经意间他瞥见了一个浅黄色头发的男青年朝他笑,不仅头发显眼,人也似曾相似,他于是低头瞅着茶几上的口香糖,而不敢抬头观看电视。一会儿功夫,服务生进来将他引到一个门上有9的单间。门关了,一个着夏娃装很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朝他微笑,声音甜的有点发嗲:“嗨,欣森好!”。他自以为见多识广,而对这种现场却有些手足无措,先前披在身上的浴巾却往下裹得紧紧的,心里纳闷:这就是那种“桑拿”?还是桑拿改按摩呢?不管他,反正是着钱出气。

    狭小空间刚好容下一张床和一只小柜,柜上的一只装有半杯水的玻璃杯里插一支红玫瑰,跟真的似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香味儿,怪怪的香。他已经完全懂得这儿的业务,便爬过去俯在床上,试图由他主导“正儿八的经按摩一回”。

    他的异常举动并不让小姐觉得意外,此处各种人包括功能不行的都可以来,只要肯出钱。于是,颇有业务素质的小姐便给他按摩,真按。通过按摩来启发甚至治疗,也是常见的,那双纤细玉手在他身上游龙走凤,那种酸入骨髓的感觉几乎让他放弃矜持。小姐一边按摩一边语言交流,看着红玫瑰问:“阿哥你喜欢什么花儿?”“我喜欢油菜花儿。”小姐心里面骂他“俗”,嘴上却夸他“超凡脱俗”。他好像有点小小得意,侧起身看了看小姐,对方千媚百态,而他却视而不见,又俯身而卧。如此不解风情,小姐差不多要生气,一想:对一个有生理问题的人讲讲哲学和经济,或许能收到羞辱的乐趣。于是,谈了一气“人生苦短”,而后说,“反正你钱出了,玩不玩无所谓......”

    须臾,他突然翻起身来,动作灵巧而且很粗野。这正是她想要的,便予以积极配合,然而,过程却过于仓促,从时间上来说,几乎算是失败。完事之后,好一会儿他都斜卧着一动不动,心里面骂自己:“妈的,没钱你还不在乎钱......”

    见他目光呆滞,一副沮丧模样,女人梳头发一边安慰她:“老板你别呀,有好多人还不如你呢。”

    他瞪了她一眼,眼里几乎放出火来:“滚!”

    女人吓了一下,转身用梳子指他:“呵!该滚的恐怕不是我吧!”鼓起金鱼眼冲着他嗔笑,“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出门他被人指到淋浴间。在里面,他将水温调到偏高,让滚热的水柱足足冲了半个钟头。

    出到外间,却见章律师二人的衣柜敞开着----已经先他而去,埋单自然归他。从地下室上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阵暖风把街面上花花绿绿的包装纸吹得满天飞,远处的夜空划出一道闪,却丝毫听不见雷声。

    到家时,妻子小慈在上网,在打武汉麻将,打得很投入,好像白天没过足瘾。

    “今天跟谁喝酒?”她平素很少问的。

    “章律师。”

    “章律师。”她转身看他,“还有呢?”

    “法院几个人。”

    “在哪儿吃的?”

    “......”

    “问你呢,在哪喝酒?还保密不成!”

    “哎呀你烦不烦!跟审犯人似的。”

    “有鬼是吧?人家看你昨天洗的头......喝酒还捎带洗头,我难道不该问问?”她鼠标指向关机,点击,转身对他啒起小嘴,“说!到底去哪儿了?”

    “老子嫖婊子了!”

    “好你个坏蛋,你又喝多了。”她呡嘴一笑,“人家有事想跟你说呢。”

    “什,什么事?”

    “算了算了,你灌多了猫尿。说鬼说,改天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