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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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二学艺

    小慈对于婆婆吊她的胃口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不以为然。婆婆虽说年纪大,有没读什么书,但是心窍儿比她多多了,平日婆媳俩开点吧玩笑,往往总是老的捉弄小的,而不是相反。

    电视看得没劲,五十多个频道扫了个遍,好像没一个能留住她。正想关电视,瞥见婆婆拎着袋子大摇大摆地往家走。

    “妈你健身操做了?”老太太回的这么快,她不得不这么问。

    “冇哇。我不是怕你等的心焦嘛。”

    “切,我才懒得心焦。”

    “哦,不心焦?那证明你不用娱乐了是不是......也好,刚刚在路上我还在作思想斗争呢。”

    “哎哎,你说你说。别瞪了,人家跟你开玩笑嘛。”

    “那,我就说了哈,其实就是一个字:打麻将。”

    “那是一个字吗?”

    “管几个。”老太太冲她抛媚眼儿,“你的意下如何?”

    听到打麻将,女人心里着实咯噔了一下,几乎有点不谋而合的感觉。因为她老早就想尝试(邀她玩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是一直碍于老太太家规森严(陈卫平姐弟俩从来不沾麻将的),没想到老人家今天竟主动提出,想来还不是为了她这宝贝媳妇过得快乐?婆婆的良苦用心让她觉得鼻子有点儿酸,可表面上她偏装作不太在意:“那,那不是赌博嘛?”“废话!我又不是叫你去二八杠。打点把细牌,进出最多百把块钱,算什么赌博?”婆婆挨她坐下,拿起她的手,一本正经地盯着她说,“我跟你说哈,你在外面千万莫说是我叫我打麻将!你可记住了?”

    “为么事?”

    “为么事,外人晓得还不把我骂死!远的不说,就说咱塘头吧,除开我,差不多个个妈儿都恼死了儿媳妇打麻将。隔壁张娘刚才在路上还跟我咵她媳妇:‘个贱b,一天到黑坐到麻将桌上,怎么打不死!看你家小潘多好。’我心想,好?我还不想要她好呢。”

    “妈,你真好。”好像是头一次说乖巧话儿,女人表情有点不太自然,“不过......人家不会打呀。”

    “你莫笑倒人。”

    下午两点不到,眯了一会儿午觉的老太太走下楼来,赶巧儿媳妇也紧跟其后,并且挎一个浅兰色小包。儿子陈卫平喝酒喝到一点多才回来,此时正在三楼纳福呢。

    小慈跟婆婆打了声招呼,便走出门去。老太太望着倩影渐远,面部似笑非笑,看上去像是有点儿沮丧,也许是忧心忡忡。她心里暗自哀怨:“唉!壁上葫芦取到颈上挂,自讨的!”自灭家归,福祸难料,多睡个把钟头觉也不是好事。小慈却像一只飞出樊笼的鸟,脚步儿轻快,恨不得唱两句儿。

    老太太俯身整理沙发套,无意间扇自己一个巴掌。扇的不轻,真的懊悔么......也许是恼人的虫子吧。

    西头闵家两桌麻将,从早上八点半到这会儿一直在酣战当中。吃饭?吃饭这种小事即便烦人,也不会影响到战斗,人家上甘岭不也是边打边吃嘛?摆在外边客厅的是一台麻将机,最新研制的高端国货;而房里开一桌则是手洗牌,现代与传统“里应外合”。但是,观战的比参战的多,坐的站的、抽烟的喝茶的还有嗑瓜子的,时不时有小孩上来问大人要小钱的,于是骂娘的嘻笑的哭闹的,没完没了,好不热闹。没法子,主家收了台子钱,想讲究也讲究不了。

    小慈的出现,几乎让一屋人投来诧异的目光,闵太太一面高喊“稀客”,上来竟问她“有何公干?”那意思好像对方是来查赌似的。

    面带桃花的她讪笑道:“我也来凑热闹呀,怎么,不行吗?”

    “欢迎致至,欢迎致至。”闵太太乐不可支,甚至破例给她泡铁观音。这个女人有四十出头,瘦高个儿,脸也瘦但不是蛮难看,鼻子也修长的,齿细却不够整齐,更糟的是笑很一点儿就牙艮外露,好在夫人化妆颇为专业,衣着很是得体,掩盖了诸多不足。献茶时还不忘恭维一气,什么这贵妃移驾,什么蓬荜生辉......肉麻过后又嘘寒问暖,“穿这点儿不冷吗?中午吃什么?来点松籽儿吧,正宗长白山的。”小慈实在不想与她饶舌,谢过茶就说自己真的是来看牌玩儿,并没有什么公干。

    “看牌?不会吧?”闵太太寻思。她许亚娟是何等样人!搁在当年不比阿庆嫂逊色,眼睛毒着呢。只要费工夫扫对方一眼,心里便明白怎么回事儿,于是她的小脑袋一转,小眼睛直射向她的堂弟,却喊道:“剑伢,你儿子作业检查了?”坐正上方的那个叫剑伢的看样子也蛮灵醒,“哎”的应了一声,一会儿功夫,大概是一局结束了,他站起身,冲着小慈钩手指头:“潘姐,过来,来呀。”

    “我,我,我不会呀。”突然之间,小慈露出一副窘态,“真的,我真的不会。”

    这话太搞笑了,打死也没人信。闵太太上前来架她,江城人牵客尤其特别讲礼的贵客经常使用这种方式。她几乎是被扭送到剑伢那座位上去的,扭送过程中闵太太还连声叫她“莫谦虚”,还说“谦虚使人落后。”接着闵太太就像水缸里按葫芦一样按了她好几次,还是不行,闵太太看她扭捏得厉害,自己也有点儿尴尬了——她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主儿。一个36岁的女人不会打麻将,并不算丢人,可她那张脸羞臊得如此通红,就不应该了,也不好玩儿。

    最终,葫芦还是被按下水了,她不想坐也还是坐下,已经进退维谷或者不如说只好悉听尊便破釜沉舟了!怪只怪自己没摸清套路,初入赌场便瞎闯,没控制局面却让局面给控制了。她的初衷是打算玩儿手洗牌,“学艺”嘛,得从简单开始。其实简单不简单哪里有区别,打起来完全是一样的,麻将机只是省去堆码那点儿琐碎劳动。真是隔行如隔山呢。

    关键时刻还是闵太太解危,她让小慈只管坐下,只管打,“有我给你当现场指导,你还怕什么?”“那,我就拜你为师哈。”“那敢情好!”闵太太的牙艮大面积展示,喜不自胜,“我老许收美人为徒,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就这样赶鸭子上架了。前三局,她根本就是个傀儡——动动手而已,闵太太指点她摆,指令她出牌。闵太太不愧是个好老师,亲切依偎着她,手把手地教她吃呀,碰呀,癞呀......呵!终于和了,而且和的是个“银顶”。胜利激发了斗志,她已经不那么慌了。不但不慌,还很亢奋,就像是刚刚学会了骑自行车一样亢奋。不过,她有点儿矫情,本来配合得蛮好,打得顺顺当当的,她却突然对闵太太说:“娟儿姐,你有事你忙去吧。”“你,行吗?”“我想,应该没问题吧。”其实她心里一点儿底气都没有。本来她很需要她指导下去,无奈这位太太的口气着实让她恶心,差点儿要呕。

    她毕竟是从零开始的新手,闵太太识趣离开让她一下子失去靠山似的,有点手忙脚乱。每每都觉得打出去的牌都是错打的,紧张影响了她的判断力。每次码牌,也总是固执地按她理解的次序摆放,条饼万从小到大、然后是风、末尾是癞,一点丁儿也不能乱,这就更让她力不从心,回回阵脚大乱,好在“错打错和”也是常有的事。这也许就是麻将的玄妙之处。此外,她还总是举棋不定,这会儿她把一只八万提出来了,又放了进去,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打的八万。这种犹犹豫豫,让她的牌友很是心焦。幸好今日星期日有两位男士上场。女人面前男人总是很绅士,明明心里窝火,却还叫人家“莫急”。

    总体说来,这场牌打得很辛苦,小慈辛苦,对手也辛苦;她忙的苦,人家等的苦。她日后说,这是她麻将生涯中跌跌撞撞的一场牌。不管你信与不信,打麻将时间一定过得快些。不知不觉,光阴就过去了。有人提议“打最后一圈”(四局)时,小慈扭过头一瞧,右边墙上的电子钟显示:6点40分。

    “啊!有没有搞错啊。”她心里想。虽然晚餐时间已经过了(儿子走了以后,她家晚餐基本固定在六点),她说她一点也不觉得饿,好像麻将还能当饭吃。

    总算结束了。打扫战场也就是各自掀开自己面前精致的小屉子。小慈粗略一数,情不自禁地“呵”了一声,乖乖,居然赢了90多块!真的应了那句古话:牌发生手。这时候闵太太端着饭碗过来了,听她眉飞色舞报告战果,对方说了一句“不错”。闵太太没有她想象的那样惊喜,甚至没有祝贺她,这让她有点儿不爽。

    闵太太留她吃晚饭,接着夜战。其实闵太太比她还兴奋,觉得她和她有缘,后来她还当起义务宣传员到处为小慈作广告,“好聪明呢”,“从来没见麻将,十五分钟就学熟了,还打得出神入化,了不得。”潜台词:“是我的徒弟呢。”而且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无意夸赞一个不相干的人,师傅不师傅也只多一歺,能与一个品貌俱佳的人儿绑在一起,总是件令人开心的事。然而,事情的发展远非如此,小慈的“利用价值”让她频频受益,另外通过小慈这个牌友,闵太太与陈总接上了茬,凭藉她的三寸不烂之舌,总算钓到了大鱼。当然这都是后话。

    小慈惋言谢绝了闵太太吃饭和夜战的邀请,明确说她不会打夜牌的。其实“下海”之前,她就给自己定下了不打夜牌的底线。夜战不好吗?没吃过大猪肉,也见过大猪走路:不打麻将她也知道夜战是没得准点儿的,玩到凌晨甚至通宵达旦是常事。她本就讨厌熬夜,又在网上看到“人体排毒时刻表”,更加让她坚信一个囫囵觉多么宝贵。

    从此以后,小慈每天按时到西头闵家上班儿。几天后,她的麻将便游刃有余,起码很少出错牌,加之她不贪大和,这让她的对手竟有点儿惧怕,想打金顶可没那么容易;她无意藉此增添自己的财富,玩牌的目的只是图个乐字,这样的心态反倒让她赢的机会更多一些。玩儿好几天,她还发现一些旁的问题:

    衣着非常考究的闵太太,家里面却是又脏又乱。闵太太的母亲、一个成天歪着脖子翘着嘴巴的老太婆,竟比她的女儿讨人喜欢,收台子钱的时候,手气好的总要塞她三块五块,而她的女儿像多得一元都要想一番心思呢。许亚娟本人大部分时间不在家,在家她也从不上桌,而且每回看牌也只看小慈的,好像她真的是她的爱徒。还有,闵太太的老公闵师傅大概全身心在他得食品厂忙碌,打了五天麻将小慈只看见过他一次。他们的儿子更是奇怪,很少回来,一回就跑到楼上制造出一种古怪的声音。

    麻将很快乐,却也有尴尬甚至懊恼的时候。今天下午,小慈就差点生气了。一般说来,不论是嫌麻将牌单调还是出于风趣原因,麻将牌被冠上别名儿是常见的,除了众所周知的烧饼么鸡,还有比如三条叫裤衩,白板叫光板儿,八饼九饼都叫麻子,东风叫长子而西风就叫矮子等等。塘头是个鱼龙混杂的外来移民小区,居民来自四面八方,经历、文化也各不相同,比如牌友郭太太,就有点儿与众不同,别人管二饼多叫眼镜儿,到她嘴里却成了“奶一对”。这还不算,最猥亵的是北风,简直不堪入耳。都说男人色,其实女人跟女人在一起往往比男人更色。这回郭太太听和了,清七对单吊北风。底下打出了两支北风,刚好小慈抓到了另外那支金北风,她当然是随手就打,于是放冲郭太太一个金顶,对手得了便宜还卖乖:“哎哟,我就是喜欢小潘的金b儿。”几个牌友加上围观的人轰的一笑。于是起牌时,大伙儿便将话题转到“那个”上面去了。闲话当中,站在一旁观战的黄太太突然说小慈的“东西”要比一般人好,“我不是瞎说,我有根据,嘴?嘴也是一方面,你看她的嘴多周正,嘴巴不小不大,嘴唇儿不薄也不厚......”顿时所有目光都射向小慈的嘴,弄得她顿时两颊绯红。“不光看嘴,”黄太太说,“而且嘴还是次要的,关键是她走路姿态好,很少有人走到那种姿态。”“走路还跟那东西有关,说鬼话!”有人提出抗议。“切!括约肌你晓不晓得?嘿!连括约肌都不晓得你也发言!你们知道古代女人为什么裹脚吗?其实并不是为了脚。脚,就是天好的脚也是一双臭脚,之所以那样做,其实是了矫正走路姿态——适度的外八最适合运动那地儿的括约肌......”“你乱说呀黄太太,”潘小慈这回不再沉默了,她说,“裹脚的最初,明明是南唐时期一个叫窅娘的宫女,为了讨好李煜皇帝,七饼,皇帝喜欢于是在宫里盛行,而后流传到民间才......西风碰,三万,才流传下来。”“陈太太,你是聪明人说糊涂话哟。你以为裹脚像纹身那样一下子就能搞定?对头!那东西至少要好多年啊,一个女人花多年功夫还不晓得皇帝喜不喜欢,而且皇帝大多数短命,脚包细了还不晓得皇帝在不在世上,你说哪个女的会有这么傻?”

    从现场情形看,似乎大都赞同黄太太的论调,这让小慈有点失面子。其实,比这更加让她难堪的是,自此以后,小区女人总是有意无意地观察她走路,弄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走路都走不好,手也不知往哪儿摆,就像是一个傻乎乎的新兵在首长面前走队列那样别别扭扭。

    尽管今日像是有点儿受人奚落似的委屈,小慈她还是觉得打麻将比她原先想象的快乐。只可惜这份快乐还不能回家分享,因为她与大头丈夫还在冷战当中。还有,麻将家主人时不时来串串场,除了看牌还对她的衣着打扮方面进行专业性指导,也让她受益匪浅。这可是个意外的收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