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乱红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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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为副局长善后

    车祸现场是惨烈的。



    据处理事故的交警介绍,出事时间是凌晨两点。是端木自己开的车,副驾坐的是一位姑娘。另一位姑娘坐在主驾的后面。他们的行进方向是通过高速路离开枫城到另一个不可知的地方,但肯定是要出省的,因为车祸发生时,离省界只有不到十公里的路程。



    单位那辆黑色的别克君越直接钻进大货车的尾部,前盖及以上部位被齐生生的削顶。端木当场死亡,副驾那位小姑娘拉进医院不到一个小时,即宣告不治。唯一的幸存者,还处在重度昏迷状态中。



    司机小杜认出了那位死去的姑娘。姓丁,叫丁丹。她是端木局长的朋友。至于什么性质的朋友,小杜吞吞吐吐。大家不再追问,心照不宣。 



    带队的局纪委屈书记一声长叹:“端木这同志,看起来这么老实的人,却偷偷喜好这一口,这不,要了命了。”



    这起交通事故的责任划定其实很简单的。雾大,小车失控撞上了大货车。但端木的父母兄弟却咬死这事故有诈,端木没有驾照,没听说会开车,他怎么会死在主驾位上?是不是有人设了局想要弄死他?交警马马虎虎做结论,是不是很不负责?



    由于事发地属于枫城下面的一个县,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地公安部门只得向市上汇报,市上说,那就尸检吧。交警部门于是决定对端木进行尸检,可听说要尸检,端木家又哭哭涕涕,说死了还要受折磨,怎么能让端木的灵魂安身?



    不知什么原因,端木的老婆始终没有出现。农业局打电话征求她对后事的意见,她在电话里淡定地回答:一切听单位的,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管这档子事。



    农业局的娘们就议论了,有的骂她心狠:天啊,好歹是你家老公啊,就是压死一只你家的猫,你也会心疼的。



    有的冷笑:哀莫大于心死。你想想,死在两个女人的裙子之下,全城都传遍了,她受得了吗? 



    尸检时交警要单位去人,大家都不愿去。交通事故的残酷大家想想都后怕,何况有可能目睹那种肠肝寸断的情景。屈书记说,天一,走,我俩去。口天一跟着屈书记来到了殡仪馆的尸检室。在进尸检室前,他在院子里榕树下拣了一片叶子放进口袋里,这个方法是母亲告诉她的,母亲说,这能驱魔避邪。



    尸体解剖室很宽大,也很明亮,但总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不一会儿,从地下停尸室运来一具尸体。法医告诉屈书记,这就是你们那位副局长。天一看到的情景让他终身难忘:那位高大的、帅气的端木不见了,躺在不锈钢的尸检床上像是一个被玩坏了玩具。他的脸惨白,胸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挤压成破碎状态,脖子几乎被削掉,只有一根筋与脑袋连着,但脸上却呈现出一种固定的诡异的笑。两位法医开始进行解剖,一名法医站在旁边拍照。他们先是用切颅器缓慢地将死者头颅切开,看看脑内是否有撞击伤,又用手术刀像剖一只鱼那样把死者胸部划开。天一不敢再看下去,他喘着气,退在了房间的一角。



    离开尸体解剖室,他把那片榕树叶拿出来扔掉,这一扔感觉轻松了不少,然后一声不响地上了车。在车上,他收到了安丽的短信:哥,你这几天在哪里,电话都没有一个?



    他简单地回答道:下乡,很忙。



    没有感情,也没有色彩,就那样四个字。天一人生中第一次直面冰冷的尸体解剖,第一次面对一把手术刀下一个人四分五裂的状态,这对他的冲击肯定是不小的。当安丽的短信到达时,他才想起和安丽三天三夜没有电话没有短信了,不过,这没有什么。在死亡面前,活着才是最好的。活着时好好照顾家人,好好享受家人的爱,也许才是最明智的。至于出轨,这是一个玩不起的游戏,端木不就玩死了吗?他决定好好地把持一下自己,和安丽以朋友的身份交往,不想在分岔的花园小径上迷路。



    端木的遗体被火化后运回枫城,根据纪委的要求,不成立治丧委员会,不开追悼会,不定性,不褒也不贬,不以单位的名义前去悼念。鉴于人已经死去,不再立案调查其生活作风及经济问题。



    



    一周之后,那位同车女孩醒了,那女孩姓罗。罗姑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证明了大家的猜测:



    那是丁丹,是我姑妈的女儿,丁丹是端木局长的情人。端木局长给了丁丹一笔钱,让她在枫城开服装店。那晚喝了酒,唱了歌,然后开车到柏城去进货。我也想到柏城去玩,于是三人结伴同行。那晚雾很大,我上车不久就睡着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我根本就不知道。对,是端木局长开的车,进货时都是他开车的,进货的钱也是他出的。 



    事后大家才知道,端木没有进过正规驾校。他是利用节假日,借来土肥站的那辆烂皮卡,让小杜在旁边辅导点拨。端木总认为自己有机械天赋,动手能力强,驾驭小车简直是小菜一碟。哪知,他的任性让他丢了命,也让市农业局被吊打了整整两个月。



    先是被纪委吊打。市纪委立案调查,查单位的小车管理制度。结论是,单位后勤管理混乱,存在着漏洞,作为领导,钱局长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办公室主任慢作为甚至不作为,放任自流,不宜再担任办公室主任;小车驾驶员私自将车钥匙交给他人,负直接责任,建议调离驾驶员岗位。   不久,处分出来了,钱局长党内警告处分,办公室主任凌丰党内严重警告处分。局纪委根据市纪委的建议,根据“哪里来回哪里去”的原则,原农科所驾驶员小杜仍回原单位工作,局机关解除和他的劳动关系。 



    后来又是端木家属闹事。端木的父母直接闯进局长办公室,一哭二闹三喝药,局长屈服。局长一屈服,就开局长办公会,大家说,端木是个好同志,死都死了,出钱消灾啊。钱局长一咬牙,划出了一笔钱,端木父母提着钱走了,再也没到单位来过。



    再后来是罗姑娘和丁丹的家人来纠缠。这次钱局长没有出面,交给屈书记按政策办。屈书记又把这事交给天一。天一只得硬着头皮跑保险公司,不分天晴下雨,天天跑。保险公司说这事闹得满城风雨,性质很明确,这是公车私驾且又无证,严重违规,一直拖着不赔偿。天一说,保险上的条款没有明说公车私驾不能赔偿,另外,原驾驶员小杜借车时根本不知道对方没有取得驾照。天一威胁,我堂堂农业局有十几辆车在你们这里投保,你们如此没有诚信,这交道能打下去吗?对方一听就开始示弱,说再研究研究。这一研究就研究了几个月,始终没有启动赔偿程序,但也没有明确表示不赔。



    丁丹的家人住在宾馆里,都是老实巴结的农民。天一受命去做他们的工作。丁丹的母亲,一位苍老的农村妇女拉着天一的手哭诉,说丁丹这孩子苦啊,成绩很好啊,高中毕业差两三分就上大学了。想复习一年,可我们家里拿不出钱啊。这孩子懂事,就跑出来打工,听说在酒店的前台上班,怎么和你们那位副局长绕上关系的,我们也不知道啊。我活生生的一个女娃儿说没就没了,而且你们还不拿一分钱,这说不通啊。



    说完就哭,哭声扯得天一的胸口直痛。天一自做主张,到楼下去给他们买了几十桶方便面提上来。这位母亲想起了什么似的,告诉天一,那位叫端木的,到他们家来过几次,丁丹介绍说是酒店的老总,他们也就信了。



    天一想起端木那张宽厚的、白白净净的脸,感叹了一句,人心真的有很多幽暗啊!端木这人,打死也不会相信他外面有情人啊,他工作那么踏实,风格也很硬朗,对人非常好。是三个副局长中人缘最好的一个。要不是这场车祸,谁又能看到他刻意掩藏的这些东西呢? 



    再拖下去可能会新生事端,农业局“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钱局长原话),给丁家补偿了十五万元,给罗家补尝了八万,他们才离开枫城返回了故乡。



    处理完端木留下的这一堆烂摊子后,单位开展中层干部竞争上岗。原办公室主任凌丰是此次事件的最大受害者,端木死了,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什么都不知道了。可凌丰是有前途的,作为后备干部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会栽在这件事上。原来就有传闻,说他要调到另一个局做副局长,这一切随着端木与货车相撞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他灰心丧气,决定去竞争农产科(农业产业化科)的科长,把业务工作做好,养家糊口混一生足矣。



    天一竞争的是项目规划科科长,报名不久,钱局长就找他谈话,钱局长说:“天一啊,你写作底子硬,材料又来得快,考虑事情也很周详,这个办公室主任的位置留给你了。”



    天一内心深处是不喜欢办公室主任,跑腿,打杂,上传下达,活路不多烦死人,工作不累却愁死人。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钱局长又说:“天一,由不得你了,我和几位班子成员都通了气了!”



    天一说:“不是竞争上岗吗?”



    钱局长说:“只要我把口风放出去了,哪个敢来竞争?”



    话已如此,天一只好点头同意。 



    不久,口天一就成了枫城市农业局办公室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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